如果我们把挑战应战专栏比喻成太阳直射的土地,那么这个专栏之下的文学艺术专栏应该比喻成月亮高照的地方——这里不存在一提到诗词歌赋就联想到花前月下的思维,这里包含着一段只能用月亮的温柔来祝祷的故事。
文强当年在山东解放军官教导团时,教导团俱乐部为解放军攻克南京出刊庆祝。文强的献诗是:
痛惜江南飞落英,大江百万渡雄兵。
可怜玉石狮儿在,国府门前月不明。
此诗一经张贴,被俘国民党军官无不大惊失色。王耀武甚至不敢从专刊前面通过,绕道前来劝说文强,尽快将“反诗”撕去。文强冷笑道:“诗言志,歌咏怀,我手写我心,我作由我受。我倒要看看共产党叫我们怎样活下去!”王耀武永别性地看了文强一眼,怅然离去。结果,“反诗”张贴长达十天,终无人问津。不仅王耀武大吃一惊,文强本人也深感意外。
然而,我们对文强在北京战犯管理处发表的第一首诗的内容是不会感到意外的。
翘望盈盈得,天风浩**来。
都中多喜报,笑看雪里梅。
看来,文强是善于追求、善于享受感官刺激的。那么,他一定可以发现我们国土上的月亮的美丽。是的,文强早就发现了。他正是饱蘸着月光,在功德林里写下一千余首诗词。这里没有篇幅介绍文强的全部诗作,我们姑且把他为自己未来的诗集作的一个小序,抄录在这里。
我自学生时代起即读诗和写诗,在先父及学校先生的鼓励下,曾有一段时期钻入到旧诗词里,成为当时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之物,因而感到心情有时恬静激越,有时潇洒忧愤,喜怒哀乐,每随诗思的起伏变化而变化。
早年所作各体诗稿千余首,存在长沙寓所,因一九三八年十一月蒋匪帮焦土抗战,付之一炬。震惊寰宇的长沙大火。生灵涂炭,数万人葬身火窟,文物财资之损失更不可以数计,我所写之俚言俗句,实不足道,亦不足惜,已忘怀久矣。抗目战争期间写成各体诗稿约十五百余首,存我妻之手,因我妻之亡故,恐已失散无遗。但前此之作,无非反映我在旧社会中的思想感情和生活的各方面,作为旧我之暴露则可,作为诗稿实亦不足道。至今追忆,半生旧我积累之诗稿无论存毁如何,我并不以为然。
一九四九年春初,自淮海战役反人民战争中解放后,在党的宽大政策长期教养下,脱胎换骨,逐渐改变了恶劣的品质,知罪感恩之心与日俱进,且有始建主起来的新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发之为诗,吟之成句,为有生以来的根本变化。通过改造的生活实践,感召之深,忏悔之痛,从新旧社会、新旧中国、新旧世界、新田自我对比来看,不禁为之泪下,又不禁为之欢忭莫名!因而将近年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心之所感,一一记之于诗,历时六年来成诗一千余首,其中绝大部分曾投稿于墙报《新生园地》发表,以当作我加速改造以来之诗思录亦无不可。
由于我十分珍视我的新生,也就十分珍视我所写的诗稿。这不是说我的诗稿有何可取之处,而是说我的珍视在于在改造过程中使我的感情转向人民,转向祖国,转向共产党和毛主席,转向社会主义。这些诗反过来又成为我前进中的一种精神力量。
我的诗稿欲待之于新生之日加以整理,以之留做重新做人的纪念。且定名此稿为《新生诗草》,兹作小序冠之于首。
毫无疑问,文强的这个小序应该是一首诗。这首诗是文强的作品,但又不仅仅是文强的作品;有所疑问的是,不知文强在整理《新生诗草》时,会不会把为解放军攻克南京而作的那首诗放进去?笔者是很希望能够放进去的,因为它将成为一首非常出色的序诗。
震惊功德林诗坛的一首诗是国民党六十六军少将军长沈鹏的新作《咏虞美人花》。
往来篱下托终身,徒负人间最艳名。
今日秋风萧瑟处,唯有眼泪暗中倾。
不过此时出现在墙报下面的,没有类似当年在山东解放军官教导团俱乐部庆祝专刊下面的那种惊慌,有的倒是类似在功德林某次突击性劳动时的那种忙碌。王耀武直奔走廊,眼望墙报,目不转睛;宋希濂稍站片刻,返回寝室,伏案疾书:黄维忙中得暇,来去匆匆,未置可否;陈长捷嘴唇启合,眉头紧锁,唉声叹气;张淦蹒跚而来,袖手旁观、流连忘返;邱行湘左顾右盼,耳听八方、莫衷一是;文强先睹为快,独自徘徊,笑而无语……午饭后,《新生园地》文学艺术专栏出现了沈醉的《咏虞美人》。
项羽临终发浩歌,虞兮虞兮奈若何。
美人死后名花在,不似当年健壮多。
在这以后,《新生园地》挑战应战专栏上又贴出了几篇批判沈鹏的文章,不过为时不久,也就无人问津了。这倒不是功德林的将军们缺乏战斗力,而是他们增添了自信心。再过几年之后,这难道不正是另一部《新生诗草》的非常出色的序诗么!
我们的时代是神奇的。他们的生活是清新的。《新生园地》像一幅泼墨山水画,镶嵌在并非另一个世界的长廊里。且听国民党徐州“剿总”少将总务处长黄铁民的放歌吧。
春到漓江花满涧,青山难掩暮烟开。
苍岩古柏临风立,江水泱泱带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