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沈醉在功德林写的全部日记里,平均每三则就有一个“雪”字(1 / 1)

逾越了心理的鸿沟之后,功德林国民党人的心底,出现了湖水般的平静。这当然不是一汪死水,如果他们想到了别的事情,这也许就成为另一种情感的瀑布的源头。

“白日常开笑口,夜里有梦皆甜。”这是沈醉在这个时期写下的两句诗。白天,阳光之中,学习、娱乐,战犯们怡然自得:夜晚,星光之下,特别是圆月当头的时候,他们又梦见了什么呢?

我们的案头摆着沈醉的日记。打开日记之前,先让我们认识认识他吧。

沈醉是湖南湘潭人,字沧海。十八岁参加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在上海任特务中交通联络员;十九岁任上交通联络员兼第二组(即法租界组)组长;二十四岁在湖南临澧军统特训班任中校教官;二十五岁在湖南常德九战区警备司令部任稽查处上校处长;二十六岁在重庆警察局任侦缉大队长,同年任重庆卫戍总司令部稽查处副处长兼督查长;二十八岁在重庆任军统局总务处少将处长;三十四岁在昆明任保密局(1948年春,国民党将军统局改名为保密局)云南站少将站长。

1949年,沈醉三十五岁,又以国民党国防部驻云南区专员之职,兼任保密局云南站站长和国防部云南游击总司令时,被迫参加了云南起义。因同样被迫参加起义的国民党第八军军长李弥、第二十六军军长余程万反水率部攻打昆明,沈醉受牵累,被当作战犯扣押。

沈醉的一生,充满了绑架、暗杀、刑讯的罪恶,也充满了曲折、惊险、离奇的经历。甚至在他的婚事当中,也有着一个传奇性的故事。

沈醉的妻子叫粟燕萍,小名雪雪、湖南长沙人。1938年沈醉在临澧军统特训班任行动术教官时,她于国民党中央军校西安分校毕业转而进入这个特训班当学生,时年十八岁。某日,沈醉开车去长沙游玩,刚将引擎发动,粟燕萍跑步上前,立正敬礼说:“报告教官,我父病危。”沈醉接过她手中的电报、签字准假。粟问:“教官开车去哪里?”沈醉答:“长沙。”又问:“我家在长沙,随教官走行吗?”沈醉说:“那就上车吧。”

车到长沙,直抵粟寓。粟请沈醉进屋坐歇,沈醉应允。粟燕萍进屋只顾与粟母抱哭,沈醉只得独自前往病榻。粟父拉住他的手说:“嗯,很好。我的女儿,我就拜托给你了!”沈醉大惊,明知粟父误会,却又不便解释,于是拉住粟父的手说:“你老人家放心好了!”

沈醉将床头姻缘回禀其母,沈母罗氏说:“一个人临终的话,是不能够拒绝的。”沈醉以为然,遂与粟结婚。

沈醉还在重庆歌乐山下关押的时候,1953年,台湾当局用中央社的名义公布了一则沈醉起义后又继续反共、已遭共产党杀害的新闻,并将刻有“沈醉”二字的牌位入祀国民党“忠烈祠”。沈妻粟氏在香港得知中央社消息,信以为真,未久改嫁他人。当然沈醉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所以他在功德林写的全部日记中,平均每三则就有一个“雪”字——既然如此,现在让我们随便翻开一页吧。

12月9日 星期日 阴

上午补了一件羊毛衣,这件毛衣已穿了十年,袖子都破了。今天很细心地把一双穿了八年的毛袜剪下来补好袖子。我非常珍爱这件毛衣,因为它过去经过雪雪穿过。雪雪在昆明时常把它披在身上,现在我还能想起她披着这件毛衣的姿态。我将永远把它珍贵地保存和使用。目前没有力量购置时,还需要用它来御寒,等有力量购置时,我一定把它保存在箱底,和雪雪编的那件毛裤放在一起。我准备到我死的那天,把它们穿进棺材里去……

12月10日 星期一 阴 微雪

昨夜又梦雪雪。这可能是昨下午穿上她穿过的毛衣时,想到了过去的情况而在脑中有所反映的缘故吧!夜里梦到她,心情上总是舒畅的。

晨起看到天空飘着微雪,非常高兴。但不久即停止,连地面上都没有盖满,真太少了一点。我宁愿冷而不愿看不到雪。雪呵!请你下吧!下吧!昨夜晒在院内的衣裤上积了一小点雪,我轻轻地抚摸着它,这些雪是那么冰凉,而我的心肝雪雪却是那么温暖!温暖得遍体生香!雪雪呵!我何时能再把您拥入怀中尽情地享受您的温暖呢?……

在管理处宣布战犯可以与亲友通信的当天,沈醉即给旧友们去信,打听雪雪的下落。唯一的消息是唐生明的复信:“1951年在港见她一面,以后无往来,她未留地址。”

沈醉此时最爱听《白毛女》插曲。“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他是多么希望一朵雪花由南天飘来,直落在功德林戊字胡同里的第二组门前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