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战犯管理处在战犯内部成成立了管理机构——学习委员会。当选的学委会成员是王耀武、宋希濂、曾扩情。王耀武任学习委员,宋希濂任文娱委员,曾扩情任卫生委员。
全体国民党战犯分为十三个组。
第一组组长是邱行湘。组员有:杜聿明、宋希濂、康泽、王陵基、范汉杰、廖耀湘、杨伯涛、陈林达等人。
第二组组长是宋瑞珂。组员有:王耀武、黄维、覃道善、方靖、沈醉等人。
第三组组长是陈长捷。组员有:杨光钰、徐远举、文强、庞镜塘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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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同在戊字胡同内。第一组与第二组、第三组与第四组分别门当户对,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甬道;第一组与第三组、第二组与第四组又分别紧紧相连,中间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壁。
战犯们集体生活在一个天地里。这个地上,开着红梅;这个天上,飘着白云。红梅白云之间,时时刻刻回**着轻松愉快的类似哼唱的旋律。
第八组组长郑庭笈兼管澡堂。战犯们每个星期洗一次澡,每次都由郑庭笈站在胡同口通知。他是广东文昌人,“洗”字说成“死”字,所以他在庄重地发布完命令之后,常常引起人们的笑骂,因为他分明说的是:“第一组先死,第一组死了第二组死……”人们回敬道:“你要死就死去吧,我们不想死。”受人们欢迎的是王耀武。王耀武是总值日,每天早晨由他通知起床。他是山东泰安人,“起床”说成“吃糖”,人们自然美得咂嘴了。大家略感敬畏的是沈醉。早操由沈醉喊口令。他是湖南湘潭人,平日口语略带乡音,一旦走上操场,便是纯正的国语,而且节拍准确,声音洪亮,令人马虎不得。
周振强长得较黑,加上他在功德林负责管理几十个火炉的烧煤,每个火炉应该供给多少煤球,他总是事前用秤分好,常常弄成大花脸,所以人们称他为周老黑。周振强曾经当过孙中山的卫士,以后孙中山保送他进黄埔一期。毕业以后,又当过蒋介石的侍从参谋、侍从副官。一次因为忘了替蒋介石提皮包,被蒋介石重重抽了两耳光。人们一见到他,总喜欢故意问一句:“蒋介石是不是打过你?”周振强则瓮声瓮气地咕哝道:“打过就打过。现在还提这些事情干什么!”周振强几乎是功德林国民党战犯中文化程度最低的一个,所以又常常被人们推荐出来读报纸。每当读到“贪官污史”(贪官污吏)、“云花一现”(昙花一现)、“以化传化”(以讹传讹)时,人们又建议把他推荐到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去。
邱行湘负责送饭。饭、菜、汤、水四大铁桶,每桶有三十公斤。邱行湘长期挑两大桶,杨伯涛、郑庭笈、沈醉、王凌云等人先后挑过另外两大桶。开饭的时候,胡同里的一张长木桌上,摆着十三个组的分别用来盛饭盛菜的碧绿的二十六个大瓦盆。由邱行湘和另一位挑饭者,把饭菜按十三等份分好,然后各组领回去再分到每个饭碗菜碟。趁饭热汤鲜,应该吃饭了,却偏偏有个不同凡响的王陵基。王陵基与蒋介石同年岁,清朝末年学过法律,以后又进过日本陆军学校,结果学来学去,最终成为四川刘神仙的大徒弟。他吃饭之前、先把饭菜放在桌前,然后在一尺高的大通铺上“坐禅”——双手合掌,二目紧闭(其实他二目睁开也看不见多少东西,他是高度近视,平日戴着眼镜),口中念念有词——直到念累了,他才抢过碗,大口大口地吃。
范汉杰比王陵基小不了几岁。这是一位桥牌迷。他与杜聿明、宋希濂刘嘉树、刘镇湘是老牌友。只不过第六十四军中将军长刘镇湘把军队输给了共产党并不生气,而把牌输给了国民党同僚却经常发火,甚至出口伤人,迫使范汉杰不时退席。若是刘镇湘未输一局,范汉杰便会奉陪到底。人们是希望他最后离去的,因为每次散场走到门口,他都会给大家留下一两句被人们称为“凑趣”的语言。现在他又走到门口了。胖胖的刘嘉树把身体一侧,对高高的范汉杰鞠了一躬,然后说:“请你走前头。你比我岁数大,你是我们的头。”范汉杰把颈子一偏、大声说:“头!——哪一个时代,都有一个头,没有一个头还行吗?现在的头,是毛主席。毛主席是当今时代的头!”众人连连喝彩:“说得好,说得好!”范汉杰把颈子朝另一边一偏,更大声说:“说得好没有用呀,我们要跟着走呀!”
李仙洲是国民党将领中鼎鼎有名的“山东三李”(李仙洲、李玉堂、李延年)之一,也是功德林国民党战犯中年龄最大的一个,他进黄埔一期时,便是当了父亲的人。此时他告诉大家,他在功德林已经具备了“三德(得)”,那就是:吃得、拉得、睡得。
功德林的夜晚,保持着白日的温度。就在全体国民党战犯进入梦乡的时候,管理员们轻轻推开了房门。他们用温度计来测量空气的温度,数据几乎是百分之百地恰到好处。因为他们——共产党人——的体温分分秒秒地调节着从夜晚到白天的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