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服“自文化中心主义”

池田

说到“对话”，我想起了我与英国大历史学家阿诺德·汤因比博士令人难忘的对话。[3]博士是一位八十三岁高龄的大学者，我则是一个远远年轻于他的四十四岁的学生，我们就人类和世界所面临的各种问题进行了对话。那时正是“五月花时节”（May Flower Time），在一年中最美的伦敦之绿的映衬下，博士和夫人满面春风地接待了我，当时的情景令我至今不能忘怀。

两年过去，在四十小时对话的最后一天，博士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只有对话，才会对世界上各种文明、各个民族、各种宗教的融合发挥极大的作用。为了让人类全体团结起来，你这样的年轻人要把这种对话推广开去。和俄国人、和美国人、和中国人……”我就是按照这个约定，不断地与世界上的有识之士展开对话。

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汤因比史学的一大特色就是摆脱“西方中心史观”。毋庸置疑，西方中心史观就是一种将现代西方文明定位成人类进步顶点的历史观。在这种史观中，现代西方文明独自成为启蒙与进步的胜利者，它被定义为文明的优越者，统治和教导着其他文明。对此，汤因比博士认为西方文明绝不是处于可睥睨其他文明的绝对地位上，而不过是人类发展的诸文明之一，从而将西方文明公平地相对化了。而且，他将文明定义为进行相互比较研究的一个可能的单位，通过描述从古至今各种文明的荣枯盛衰及相遇相接，来重新记述人类史。

顾

汤因比博士是我们高山仰止的大学问家，他有着大学者的宽阔胸怀，用比较客观的眼光来公正地评价东西方文化，真是了不起的人物。其实，据考古学和人类学研究的结果，人类文明的起源是多元的，并无所谓哪个文明是中心，只是有些文明开始得早一些，有些晚一些。只是到了近代资本主义崛起，而且通过殖民主义的征服和掠夺，西方文明得到迅速发展，西方的物质文明开始领先于东方。西方学者也因此用傲慢的眼光来看待东方文明。其实西方学者所认为的欧洲现代文明，比古代四大文明晚了几千年。

所以汤因比博士主张“所有文明社会在哲学上都是属于同时代的”，并认为，人类文明不过几千年，比起人类的产生，只是短暂的一瞬，所以“所有一切那些堪称‘文明’的社会的历史，在某种意义上都是平行的并且是同时代的”。[4]他在《历史研究》一书中，还专门批评了“文明的统一”的思想。所以，不存在哪个文明是中心的问题。

但是汤因比博士最终并未真正摆脱西方中心主义的幽灵。他在《历史研究》一书中，认为世界二十一个文明或“停滞发展”，或“僵化”，或“解体”，只有西方文明现在也许还活着。这种论断显然带有西方中心主义的烙印。

我们不承认西方文明中心，但也反对东方文明中心。中国过去夜郎自大，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不也是吃了大亏吗？汤因比博士曾引用中国清王朝乾隆皇帝给英王的信来说明清王朝的傲慢和无知。而清王朝最终在西方的坚船利炮下覆灭。

所以，任何以“我”为中心的思想都是不正确的。世界文明是多元的，民族文化是多种多样的，只有各国、各民族互相尊重、互相学习，世界才能和平，各民族的文化才能得到发展，世界才能丰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