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益民:顾老师是我国最早把“终身学习”概念引入中国的学者。顾老师和佐藤老师每月甚至每周都去学校。20世纪80年代,顾老师就开始强调学生的主动发展,您当时是怎么想到这个问题的?
顾明远:“**”后,我国恢复了中等师范教育,教育部要我编一本中师教科书,讲到学生这一章时,我想到,教育的最终目的是让学生成长,把知识内化为自己的知识。但我们的学生一直是在被动地学,那么学生到底应该处在什么地位?我在这本教科书中就提出,学生是教育的主体。学生不是被动的留声机、相机,可以把老师讲的都录下来。学生有主观能动性,老师讲得好,他就记住了;老师讲得不好,他就记不住;感兴趣的他会用心听讲,不感兴趣的可能就不听了。
当然,对此也有很多争论,强调学生的主体地位,那么教师的主导作用在哪里呢?教的作用很重要,但教师一定要启发学生自主学习,让学生有学习的愿望,把所学内化为自己的知识。孔子讲:“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从学习的角度看,学生绝对是主体,通过主动学习而不是靠灌输来获得智慧和能力。
高益民:佐藤老师是怎样以学为中心进行教育研究的?
佐藤学:我经常说,没有国际目光和历史目光的交错,就不可能解决教育的问题。我认为,看待教育问题,要有三种眼:第一种是“蚂蚁的眼”,要看得非常细,小草、小微粒都看得到。教师观察学生怎么学习,就是要观察得非常细。第二种是“蜻蜓的眼”,会从各个角度观察事物。第三种是“鸟的眼”,能够俯瞰大地。看待教育问题时,这三种眼要结合起来。没有这“三种眼”也是教育问题难以解决的原因。
我对学校开始实际考察是在36年前的1980年。1980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年份。1975年,日本从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转变,初中升高中的升学率达到 96%,高中升大学的升学率达到40%。当时,从明治维新开始的高速增长开始停滞了,学校问题涌现出来,一是校园暴力到处呈现,二是离婚率增高,不愿去学校的孩子增多。也就是说,日本上百年教育现代化过程开始破产。
可是这个时代,正是世界上终身学习时代来临的时代。当时,我的研究对象主要是欧美教育,我想到了两个问题,一个是现代教育体系性的解体、破产,另一个是亚洲模式的教育到了转折期。这是我当时把学习当作思考问题核心的原因。前面是黑板,黑板前面是课桌,这种课堂模式是工业革命兴起后形成的。19世纪后半期,日本在亚洲最早引入了西方的这种教育模式。随后,亚洲的其他国家也纷纷学习西方。日本以竞争为基础而形成的现代化教育系统,帮助解决了一件事,那就是谁学习好,谁在社会上的地位就高。以这种竞争文化为基础,日本用100年甚至是50年时间完成了西方用两三百年完成的现代化进程。但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这个体系撑不住了。同时,世界和世界教育也在发生变化,比如,原来摆得整整齐齐的课桌椅摆成“U”字形,以前的教育系统是一个教的系统,现在要转变为学的系统。如何改变?这就是当年我的课题。
我先讲到这里。我想请问顾老师,你是怎么想到以学为中心的?
顾明远:20世纪50年代,我在北京师范大学附中当教导处副主任。我发现,学校教学如果不把学生放在重要地位,就很难提高教育质量。1980年,我提出以学生为中心,也跟学习西方教育思想有关。当然,我也受到陶行知教育理论的启发。所以,我提倡教师要学一点教育史。杜威等许多教育家,都是主张以儿童为中心的。重新审视“**”后的教育,我结合自己的教学经验提出,没有爱就没有教育,没有兴趣就没有学习,要把学生放在重要地位。我当时提到,儿童既是教育的客体,又是教育的主体。对学习来讲,学生是主体。
佐藤学:我也有相同的经历。我二十几岁以后当教师,就开始学教育学。我开始学的是维果茨基和列宁夫人克鲁普斯卡娅的教育学著作。那时,他们的作品已经翻译成日语了。我读不懂,就学俄语,用俄语读这些著作。维果茨基说,苏联教育出现了问题,让学生一个人独立学习是不行的。克鲁普斯卡娅参考了很多杜威的思想,所以我读了克鲁普斯卡娅之后又开始学杜威。虽然他们是19世纪的教育学者,但眼光很高远,眼睛始终看着世界。
高益民:佐藤老师去过2000多所学校,而且是从改造薄弱校开始的。请您谈谈这方面的体会。
佐藤学:我去改造薄弱校的第一个理由是,如果没有外在保障,那些有学习困难的儿童、贫困的儿童就没有未来。所以,对于他们,一方面要有教育保障体系,另一方面又要激发他们的学习热情,以保障未来生活。教育也许不能消灭贫困,但能帮助儿童从贫困里解脱出来。第二个理由是,日本有很多我很尊重的老一辈教师,他们都访问了很多学校。他们的一个方法就是为老师们做报告,但不向老师学习。我想我要向老师学习,不然教育学不会丰富起来。我所尊重的那些前辈去的都是好学校,是有钱人去的学校。我要去他们没去的另一半,在那里产生新的教育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