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
杨月每天都陪伴着李思明,装作和李思明在聊天,谈着北大荒旧事,谈着北大燕园里的新鲜事。
“阿明,你知道吗?你爸妈都很好,他们都很想念你,但他们都不知道你的情况。 我昨天发电报回去,骗他们说你一切都好。 你不要怪我骗他们,我不想让他们和我一样伤心……”杨月轻轻地在李思明的耳边呼唤着。
她给李思明念她刚写完的一部小说,念她写的诗,唱她喜欢唱的歌。 她不想让李思明感到孤单,因为她知道李思明不喜欢寂寞。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没有用,但她别无选择。 许志强和其他住院的队员每天都会来李思明的病房坐上一会儿,说着他们在训练营的每一件有趣的事情,谈着每一位牺牲的队员的故事,说着说着抱在一起痛哭。
李思明在沉睡,但他的大脑在回忆,他看到自己的眼前的画面不停地闪烁,不停地变换着,许多令他难以忘怀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纠缠他,他想大声呼叫,却叫不出声来:
在寒冷的雪地里,一群狼将一个人包围起来,狼群凶猛狡诈,那个被围的人内心恐惧却如标枪一样立在雪地当中。 人与狼的战斗打响了,狼群的车轮战术发挥到了极致,锋利的獠牙让人不寒而栗。 那人已经多处受伤了,汗水浇灌着伤口,手中的刺刀沾满鲜血。 力气一下一下消逝而去。 但他仍倔强地与狼群战斗着,因为他一停下来,就会被狼群撕得粉碎,他还年轻,他想活,他只有不停地战斗下去,杀光所有地狼才能活下去。 雪是红色的。 是狼的血和那人自己的血染的。
狼群忽然消失了,变成了人。 也是在雪地里。 许许多多的人,黑压压的分不清面孔,在一个高台下振臂高呼着什么,眼中充满仇恨地火焰。 在那高台上有个人被两人反扭着双臂,但是这个人倔强着不肯低头,挣扎中衣服被撕裂。 旁边几人冲上来帮忙,还是不行。 一通木棒辟头盖脸地砸过来。 额头很快流血了,血流满面的样子颇为吓人。
场景又变了,没有雪,不是平原,是南方苍翠地大山,还有血红的夕阳。 前面两个场景中出现的那个人正领着一群人和另一群更多的人在相互厮杀,鲜血向空中迸发,如西边的夕阳。 染红了半边天空,破碎的身体部件在空中飞舞。 呐喊声和惨叫声在山岭间长久地回荡,让人感到刺耳。 终于这个人获得胜利,但是他身边的人却少了很多,他们站在一道高高地山岭上,在残阳的照耀下化作十八座高山。 但高山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然后是黑暗。 无穷无尽的黑暗。 那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但是阻力太大,像是在海洋的最深处,巨大的压力让他寸步难行,并且想把他压成粉末。 他努力挣扎着,想用眼睛看透这个黑暗的世界,想用叫喊呼唤着别人来帮助他。 黑暗中,有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对他说:沉睡吧,因为那样可以忘掉悲伤忘掉痛苦忘掉牺牲。 这个声音很小,但是却如一个个炸雷在他的脑海中连环爆炸着。 让他安睡不得。
最后。 他发现自己远离了黑暗,那个声音虽然还时断时续地响着。 但却变得很遥不可闻。 身边像是一个温暖的花园,可以闻到春天鲜花盛开时散发的幽香。 耳边似乎有人在轻声说话,这声音给他很熟悉很温暖的感觉。 有人在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让他烦躁的心得到抚慰。 有轻缓歌声响起,如暗夜百灵鸟地歌唱,又如盛夏山泉的叮咚之声,让他干涸的心灵得到充足甘泉的灌溉。
他想努力睁开双眼看看外面的世界,寻找那个唱歌的人,但他做不到,一次次的失败,又一次次的尝试。 于是他想用手抚摸那只柔软的手……
“袁医生,快来呀,袁医生,他醒了!”杨月**地感觉到李思明的变化,欣喜若狂地在楼道里叫喊着。 很快袁医生和那些住院地狼牙队员们赶了过来。
“袁医生,他怎么样了?”杨月焦急地问道。 袁医生还在细致地不紧不慢地检查着,没有回答她地问题,这让杨月有些恼火。
“这是个好现象,他现在有了知觉,眼珠在频繁地活动,神经系统也在恢复。 小杨,看来你来照顾他效果很不错!”袁医生说道。 袁医生的话让杨月非常激动,刚才地恼火抛到了爪哇岛去了。
“万岁!万岁!”许志强和队员们欢呼起来。
“叫什么叫?病人需要安静,都给我出去。 ”杨月不高兴了。 许志强等人尴尬地溜出了房间。
“小杨,你继续照顾他,多跟他说话,我看不要多久,他就会醒来。 ”袁医生关切地说道。 自从李思明转到这里来,每天都有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里来,都是各部队的首长,询问李思明的病情,左一个指示,右一个要求,搞得他不厌其烦。 其实这个病人的重要性,他很清楚,如果这个病人有什么不好的意外,他也会感到万分遗憾。
“谢谢袁医生!”杨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 这些天来,她一天绝大部分时间陪着李思明读小说,对着李思明说话,给他唱歌,还不避讳地给他擦洗身子。 她想,如果李思明醒来之后知道自己为他擦洗身子,会是个什么表情?
床头的鲜花已经枯萎了,这不是盆栽的,杨月用一个茶缸放上自来水泡了一个星期,现在该是更换的时候了。 打定了主意,杨月兴冲冲地出去再买一束。 她要让这个病房更加美丽和温馨,让心爱的人每一天都能闻到鲜花芬芳地味道。 她疯狂地做着现在看来很有意义的事情。
杨月的父母专程从北京赶来。 找到了在病房里的女儿,杨母忍不住一把搂住面容憔悴的女儿,母女二人抱头大哭。
杨首长看着沉睡的李思明,内心之中极为痛心。 他的前半生是战火之中度过地,无数的战友在身边倒下,这些优秀地中华儿女也许比自己更有资格享受如今的地位。 更有权利在那个繁华都市中享受物质。
狼牙特种部队在这场最接近于现代化的战争中战功赫赫,但是代价却很巨大。 如果躺在面前的这个优秀青年再也不会醒来,他该如何向自己的准亲家交待,又该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女儿。
在李思明上战场这件事上,他是有私心的,但是迫于压力,他只能获得让李思明自愿选择地权力。 李思明选择去了战斗,尽管和某些人的原因不同。 但是杨首长还是很欣慰地看到军队未来的希望。
“报告!首长好!”许志强带着伤员赶到李思明的房间,他脚上石膏还没有拆掉,夹着拐杖,勉强敬了个军敬。 身边的队员也是各有各的伤。
“你们也好!”杨首长笔直地站起身来,庄严地回了个军礼。
“首长,您看,午餐的时间到了。 我们安排了午餐,您是和狼牙队员们一起用餐吗?”张处长进来问道。
“当然!”杨首长斩钉截铁道。
“小月。 跟我们一起去吧?”杨母问紧握着李思明手的杨月。
“不了,给我带点就行。 ”杨月说道。
“那好吧?你想吃点什么?”杨母怜惜地问道。
“随便什么都行!”杨月回答道。
在这个四层高级住院楼地旁边是个小型餐厅,专门服务于这个高级住院楼里的病人,现在当然只为狼牙队员服务。
狼牙队员的伤员都在这里,除了李思明,共有17个人在这里。 有个别人伤早就好了,但是被命令不得出院,只好窝在这里。 这支特种部队是在杨首长的提议下建立的,在参战前也一直受他领导的,他早就派人来慰问过,但是由于战争还未完全结束,他必须在北京负责一些战备工作,现在他得以抽身来看看他地队员。 在战争中,他很自觉地不插手狼牙特种部队的战斗,但他很关注着战报。 只是这战报写得太笼统。 现在他想亲耳听听狼牙队员们对战斗过程的描述。
许志强、乔小龙等人立刻陷入回忆当中,那紧张、残酷、**和悲伤的情绪纷至沓来。 涌上心头。
“同志们,当没有飞机、坦克和大炮甚至导弹提供支援的时候,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我们手中的枪和刺刀,当我们的援军还未到达的时候,我们所能依靠的是我们身边地战友。 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你们还想堂堂正正地回去,就拿起你们的武器去战斗,如果你们认为自己还是一名战士,那么就跟在我地身后,用你们的枪和刺刀和敌人战斗!
哪怕是倒下,也要面向敌人倒下。 背对着敌人倒下,那是一名战士最可耻的死亡方式。 即使是弹尽粮绝,即使是身陷重围,即使是寡不敌众,我们要敢于向敌人突击,我们要像我们无数的先辈那样去战斗,敢于刺刀见红!”说到了激动处,乔小龙站起身来高声大呼。 这是李思明在最后一仗中的战前动员演说。
“狼牙突击!狼牙突击!”许志强和其他队员想到了那令人血脉贲张的战斗,忍不住齐刷刷地站起来高声呼喊。
17个人的声音汇成了最强的音符,一位护士冷不丁地被这震天的声音惊得将手中的药瓶失手丢在地上打碎了。
在李思明房间的杨月也听到了这一声宣誓,她听队员们说过这是阿明曾经喊过的口号。
“狼牙突击!狼牙突击!”安静地躺在**的李思明,像是响应这一震天的喊声,忽然也喊出了声音,尽管这个声音还很微弱。 这个声音在杨月的耳里却不弱于一声春雷。
“阿明,你醒了?”杨月惊喜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