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在外城，一来一去需要大半个时辰。

张翰长考虑到，诸位都总裁下次再坐馆，还要等到十日后。就决定特事特办，叫了几个役人专程跑一趟国子监，把两位算学博士给接来。

一个时辰以后，一个役人来造微斋请吴岫云。说是张翰长让她过去答辩。

吴岫云懵了一下，原来古人已经有了“答辩”这个词。她还以为这是现代才有的论文审查机制。

答辩设在崇文馆的二楼。抱厦间的碧纱橱已经全部打开，里外变成一个大间。

碧纱橱外跪坐着了几位男子，显然就是张翰长派人接来的算学专家团队。

“这两位是国子监博士，另外几位是国子监的算学生。他们都是精通算学之士。你可以同他们讨教。”张翰长向吴岫云介绍道。

吴岫云连忙同几位一一见礼。

与此同时，二楼那些名士大儒，进士监生，也都一个个向吴岫云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能引得几位都总裁兴师动众，请来国子监博士亲自校试的女子，还是崇文馆创馆以来头一位。

那两位算学博士见吴岫云是个女子，且年纪又这般轻，便很不把她放在眼里。

有一位年纪稍长些的，甚至向曲祭酒拱手道:“曲老，这便是几位所说的善算之人吗？卫某深疑之。”

曲祭酒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说道:“老朽如今耳目昏塞，也不大能分出个真假良莠来。两位博士精于筹算，就有劳你们费心检定了。”

卫博士见上官这样说，也不好再有异议。

和身边的邱博士商谈几句后，卫博士向坐在对面的吴岫云说道:“方才我们已看过你的书稿。不得不说其中的内容着实竦异。我二人研习算学几十载，从未见过任何一本书上记载过这些算法。所以，我们对你这本书稿的真伪，表示深刻地怀疑。”

吴岫云笑了笑道:“你们没见过，不代表它就是假的。既然二位已经看过书稿了，想必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我且问二位，那些算法有没有谬误?”

卫博士虽然性子有些固执偏僻，但在做学问上，却很有一股子钻劲。他听了吴岫云这话，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那些算法的确颇有些可取之处。

邱博士见同事不吭声，只得出面作答。“就算你知道些取巧之法，也够不上着书立言。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九章算术》、《周髀算经》和《夏侯阳算经》，高妙玄奥。你那本什么《基础数学》，如何与它们同列?”

吴岫云冷笑一声道:“照你说来，这里的人都不必做学问了。天天捧着老祖宗传下来的书照本宣科就是了。”

此话一出，满场哄然。那些士子老儒，一个个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有的说:“此话有理。做学问如果一味因循守旧，岂不是固步自封了。”

也有人说:“斗筲之人，何以与先贤相提并论?殊厚颜也。”

“你……”邱博士却是气得几乎倒仰。“分明是你断章取义。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靖江郡王这时一抬手道:“邱博士请息怒。我们坐在这里，不是来听你们斗嘴的。既然你们谁也不服谁，那就比试一场。谁赢了谁就有理。”

吴岫云笑了笑道:“这个提议我喜欢。”说着又环视一周，扬声道:“谁还想来应战?我要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作为一个理科生，吴岫云对自己的数学水平还是很有信心的。要知道像她这样经历过高考的孩子，做过的数学题能以万计。考试机器这样的“美名”，可不是吹的。

吴岫云话音刚落，满堂一片哗然。众人都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

有人说道:“太狂妄了！倘若不给她一个教训，岂非以为我们太史局无人了?”

旁人附和道:“就是，一定要给她一个教训。咱们工部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还有我们户部……”

“我们兵器作的也不服……”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都愤愤不平。就这眨眼的功夫，吴岫云便得罪了场上所有人。

造成这个局面，作为始作俑者的吴岫云，不仅没有一丝后悔惧怕，反而愈加兴奋起来。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有些事她可以看得很开，但是如果有什么事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她就会像一个真正的勇士，毫不犹豫地冲向战场。

没错，她现在最渴望的，就是一战成名，赢得名声地位。

张翰长见场上乱哄哄一片，忙咳嗽一声道:“安静！想要参加比试的，就近前落坐。不许交头接耳，更不许大声喧哗。”

说着又向几位都总裁说道:“既然他们下定了决心要来一场比试，那就依了他们。只是这出题之人，却不太好选。”

翰林侍讲叶涛心里一动，向张翰长拱手道:“咱们翰林院群英馆的新科进士里头，有个叫仇白的。不仅文采斐然，而且博学多才，尤其精于算术。不若就叫他过来出题，翰长以为如何？”

张翰长抚须颔首道:“这个提议不错。仇白学问好，为人又正直。虽说还没有成家，但性子颇稳重。可以担此任。”说着又向其他人征询道:“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见张翰长都这样说了，还有什么异议?都齐声道好。

不一时，仇白被人请了来，向众人团团一揖。同吴岫云见礼时，她才发现，原来这人就是自己头一回来时，在楼下见到的那个俊雅青年。

这可真是巧了！吴岫云微微一笑，向仇白还了礼，又向张翰长说道:“出题的人有了，还差一位督察官。”

张翰长一愣道:“何谓督察官?”

“这位仇公子，和在场的许多人都是旧识。说实话，我不是很放心。所以，我想请个人，帮我看着仇公子。免得有人动什么歪脑筋。”吴岫云意味深长地笑道。

仇白气得鼻子差点冒烟，冷声道:“这位娘子多虑了。某虽无才，道义还是有的。绝不会与人私下交通，坏了规矩。”

吴岫云淡淡一笑道:“仇公子动什么气啊?我这是为你考虑。所谓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①我替你免掉嫌疑，你该谢我才是。”

靖江郡王忽然开口道:“此话有理！就照你说的办。那你就说说看，请谁当这个督察官才能让你放心?”

吴岫云恭敬地回道:“谢殿下成全。小女子以为，造微斋的殷岚姑娘，为人端方，又颇通算学。可以担当此任。”

殷岚小美眉，我能帮你的就这些了。你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哦！吴岫云在心里窃笑道。

①“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此句出自三国·魏·曹植《君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