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解放后,黄金荣又隐居了起来,足不出户,深居简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吸大烟、搓麻将、下澡堂。生活虽然不如之前风光,倒还算惬意太平。
正当黄金荣以为自己又可以像日本人占据上海时安若泰山一样,上海军管会代表杜宣通知要来黄金荣家。
听闻解放军要来黄公馆,黄金荣心中大惊,害怕这是共产党要抄他的家。黄金荣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向何处逃窜,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离开上海,但是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只好硬着头皮准备见机行事。
黄金荣赶紧吩咐下人将黄公馆打扫一新,特意在门口和院子里扎上红旗,为了表示尊敬,还特意在门口铺上了地毯,让二三十个门徒,一律光头,上穿中式白短褂,下穿黑色灯笼裤,脚登圆口黑布鞋,一字儿摆开,分两厢站立,恭迎军管会的大驾光临。准备停当后,黄金荣便早早带领着佣人站在门口等候。
不久,杜宣带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乘坐两辆吉普,直奔黄公馆而来。刚到门口,黄金荣赶紧颤颤巍巍地走到吉普车前,准备帮“长官”拉开车门,旁边的警卫员拦住了黄金荣,杜宣自己从车子里走出来,十几个解放军战士一字排开,手里都端着冲锋枪,将黄金荣那伙人围了起来。
黄金荣一看这阵势,还以为是来逮捕自己的,吓得浑身发抖,连裤子都尿湿了。堂堂上海滩大亨竟被吓得尿了裤子,黄金荣的面子大丢。
杜宣整了整衣服,义正词严地说:“我是上海市军管会的代表,我叫杜宣,今天来是跟你谈谈话。”
黄金荣赶紧弯腰拱手:“杜长官前来,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杜宣严肃地说:“我们解放军是人民的队伍,是人民的子弟兵,不是蒋介石那套封建军队,我们不是长官,你叫我杜同志好了。”
黄金荣没想到自己的恭维还犯错了,不过他赶紧改口说:“请杜……杜同志里面请。”
杜宣带着解放军战士进了黄公馆的会客厅。黄金荣将杜宣往上座让,杜宣却并不坐,笔直地站着,严厉地问道:“黄金荣,你可知道解放军的政策?”
“知……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黄金荣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我今天是代表上海市军管会来的。我们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一切都是从人民的利益出发做事的。对你的情况,我们人民政府很熟悉。过去你对人民犯了大罪,现在必须老老实实,服从人民政府管教,不许乱说乱动。你还要对你所有门徒严加管束,不得进行破坏活动。”
“是,是,黄金荣一定谨遵杜同志的教导。”
说完,黄金荣在佣人的搀扶下,将胸前的金怀表取下来,双手递给杜宣。这只金表,配着一根金链,金光夺目。黄金荣指着底盖上的一行字,让杜宣细看,只见刻着“金荣大人惠存,弟子蒋中正敬赠”几个字。黄金荣慢吞吞地说道:“杜同志,我有罪,这就是我的罪证,是蒋介石拜我为师的时候送的。现在我把它交给贵军。”
杜宣收下金表,严厉地问:“最近,你是否还有不轨行为?”
黄金荣赶紧摆手说道:“不敢,不敢,我决不敢乱说乱动,给人民政府添麻烦。”
“那你的手下人呢?”
“他们也都老老实实的,我已经吩咐过他们,让他们听政府的话,不许搞之前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
杜宣语气转缓但仍然严肃地说:“嗯,这样就对了。我们的上海市副市长潘汉年同志在市府工作会议对你做了评价。他说你是反动统治时期帝国主义的走狗,你的门徒在上海干了许多坏事。但是,上海解放后,你没有逃走,也就是说你对祖国还有感情,对我们至少不抱有敌意。另外,看你的表现不错,所以我们决定不把‘专政对象’加在你头上,只要你表示服从政府就行了。”
黄金荣听完,感动万分,禁不住老泪横流,哭哭啼啼地说:“感谢政府给我黄金荣宽大处理,我完全支持政府,政府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杜宣他们对黄金荣进行了一番教育,起身要走。黄金荣和手下人赶紧列队相送,一直送到黄公馆大门外。杜宣又再一次警告黄金荣,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如果发现他的门生在上海滋事,唯他是问!
黄金荣看到解放军没有逮捕他的意思,如释重负,对杜宣的话答应不迭。他颤巍巍地说:“感谢人民政府对我宽宏大量,我黄金荣贩过人口、贩过鸦片、绑过票、杀过人,各种坏事都干过,贵军对我竟是如此宽大,不关不杀,我黄金荣感恩戴德,永志不忘。我向人民政府保证,我一定遵守规矩,不在上海闹事。”
1950年底开始,中国展开声势浩大的镇压反革命运动。1951年1月5日,上海军管会颁布《对于反动党、团、特务人员实施登记办法》,要求现住上海的反动党、团、特务人员等均须在1月11日起亲赴指定机关办理登记。2月中央人民政府颁布《惩治反革命条例》,随后上海市成立“上海市镇压反革命行动总指挥部”和“上海市反革命案件审查委员会”,紧锣密鼓地发动群众,将运动推向**。一些拒不登记的反动党、团特务分子被逮捕,其中有黄金荣熟悉的洪门侠义社、至光社负责人、军统少将郑子良和青帮头目尚武,云南路妓院恶霸“九头鸟”薛柳影,原老闸捕房的探长韩寿山等,还有黄金荣的徒孙、毅社成员黄锡章和陈章林等。
多年来受到黄金荣及其门徒欺压的群众积极参加大小规模的公审会和揭发控诉会。黄金荣所拥有的大世界游乐场的员工们写信给政府,要求摆脱封建压迫。在一封给报社编辑的信中,全体职员控诉说:
“黄金荣他在本市恶势力的雄厚以及他的名声与地位无人不知,至于他的为人,是以媚上欺下称长,假仁假义假慈善是他的作风,唯利是图而不择手段是他的本性。多年来他主使他的心腹榨取我们的血汗剥削我们的自由,并用种种手段威胁我们不许声张,我们实在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现在我们为着要生存,特将我们的遭遇的痛苦诉诸于后。这种压迫主要有三:一是黄金荣在大世界所领取的钱非常多,而员工的工资少得可怜;二是同样是黄金荣所设的娱乐场所,黄金大戏院演职员的收入就比大世界员工的收入多得多;三是黄金荣不允许员工加入工会组织。”
看到手下产业的员工都开始揭发自己,黄金荣敢怒而不敢言,只能躲在屋里叹气连连,感慨世道变了,自己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不过,令黄金荣感到窘迫的不是大大小小的公审会和揭发控诉会,而是堂堂的大亨被政府派去扫马路。
这天市政府派了代表到黄公馆。自从解放后,黄公馆时不时就有代表前来,不是清算以前黄金荣的罪行,就是向黄金荣宣布政府的政策。对于这些代表,黄金荣都是毕恭毕敬,生怕自己做出一点差池。
这天的代表一进门,面带微笑地对黄金荣说:“黄金荣,我姓邓,是政府派来向你宣传政策的。”
“欢迎欢迎……”黄金荣心里讨厌之至,但是脸上还得装出一份高兴的表情。
“自从开过公审会和揭发控诉会后,你的表现很好,这点人民是看在眼里的。”邓代表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黄金荣知道自己从前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人民。人民现在对我宽大处理,我黄金荣感激之至。”黄金荣低头说道。
邓代表点了点头说:“黄金荣,你之前是上海滩的黑帮老大,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这点你知道错了吗?”
黄金荣听闻,吓了一跳,声音颤抖地说道:“我知错了,以前就是封建思想作祟,让我骑在了人民的头上,现在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嗯,很好,现在人民交给你一项重要的任务,你想不想为人民服务?”邓代表严肃地问。
“只要人民让我做的,我黄金荣保证完成!”
“好,平日里你作威作福,不知道人民的疾苦,现在人民要求你去街上打扫卫生,感受一下人民的生活,让你更好地认清从前欺压人民的罪行。”
“好,好,我一定去扫,一定去扫。”黄金荣无可奈何,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拒绝。
于是,人们惊奇地发现,在大世界门前的马路上有一位耄耋老人,身穿长袍,拿着一把扫帚,慢吞吞地扫着马路,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上海滩鼎鼎大名的黄金荣。一时间,人民喜笑颜开,那个作威作福的黑社会流氓头子如今也开始干起下人的活了,人民终于当家做主了。
有一天早晨,曾经的上海滩闻人“江北大亨”顾竹轩因为生病出门看医生。当他走到大世界门口时,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老头正在慢吞吞地扫大街,待顾竹轩定睛一看,居然是黄金荣。他吓了一跳,呆了半晌,才喊出声来:“哎呀,这不是黄……”本来想叫黄老板,但是没有喊出来,因为现在不能称呼这个了。
黄金荣一听有人叫自己,抬头一看是顾竹轩,也呆住了。他看到了当年的那个风光无限的顾老板,如今也成了一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黄金荣的脸慢慢变红了。曾经叱咤风云的上海滩头号人物,如今沦落为扫大街的,多丢人啊,现在还碰见了熟人,脸都丢尽了。两个老人就这么互相瞪着,半天没有说话,他们看看四面没有人,就抱在一起哭起来。
不久,上海报纸的记者把黄金荣在大世界门口扫大街的照片刊登出来,立即传遍了全国,乃至全世界。在香港的杜月笙看了感慨万千,庆幸自己没有留在上海,但没有多久,杜月笙就于1951年8月16日在香港于凄凉中病故。应杜氏家属的要求,上海报纸刊登了这一消息,黄金荣看到报纸发表的杜月笙死亡的讣告,想到半个世纪的合作与恩怨,更是感慨万分。
往日骑在人民头上的那些作威作福的老爷太太们,现如今也必须服从人民的命令,拿起扫帚扫起了大街,人民纷纷觉得扬眉吐气了,世道变了,中国是人民的中国了,属于黄金荣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