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做上了捕快,不仅收入逐渐增多,而且见识也越来越多。这一天,他又碰到一个案子:
上海县城东门下,有一家叫富达的商行,老板汪金友,他与英商安格鲁洋行签订了代购美国花旗面粉三万包的合同,注明是“红狗牌”商标,但事先并无货样,仅以书面契约为凭,先付一半定洋。几个月后,三万包面粉由洋船运至十六铺。堆栈以后,汪老板打开粉袋查看,发现袋内居然全是发霉变红的面粉,包包如此。他当即去洋行交涉,安格鲁竟无理强辩:“我们完全是按照合约办事。合约上早已写明,你们所定的是红色喂狗之食料。”汪老板只好向县衙门起诉,告洋行欺诈之罪,要求归还定洋。上海县衙于是命李捕快和黄金荣去公共租界,传讯洋行大班安格鲁。
这次出行是黄金荣第一次去租界,所以他显得分外兴奋。出行前,李捕快特意吩咐黄金荣要带便装前往,黄金荣也没多想,带着衣服就出发了。准备妥当,黄金荣和李捕快坐车来到了租界岸口。
“阿荣,咱们要进租界了,把这身捕快制服脱了换便装。”李捕快吩咐道。
“为什么啊?”黄金荣不解。
“公共租界工部局有规定:除上海知县经过租界时准用仪仗外,其他中国官员必须事先向领事馆领取照会才能通行,而我们这种穿制服者的,更是不准穿着制服去租界。”李捕快无可奈何地说。
“什么狗屁规定,在中国的地盘上,还不能穿自己的衣服,这帮死洋鬼子。”黄金荣愤愤不平,不过没有办法,跟着李捕快换了便装,进了租界。
租界果然非同一般,比起上海县城,这里的繁华简直没法形容。街上的高楼大厦看得黄金荣目瞪口呆,商店橱窗里卖的商品让黄金荣直流口水。黄金荣感觉一下来到了天堂里,强烈的刺激让他有种眩晕的感觉。
不一会儿,黄金荣来到了外滩。这里是英国军队进入上海后最早控制的地区,现在这里最为繁华。外滩面朝黄浦江一带,高筑起一幢幢大石砌成的大厦,开设起一家家外国银行——美国的花旗,英国的汇丰,德国的德华,还有日本、俄国的。每家银行前,都挂着各国国旗。外滩海关前,矗立着曾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签订《中英北京条约》的英国驻上海领事巴夏礼的铜像,而幽雅树园里则是镇压太平军有“功”的英美将军华尔和戈登建造的“常胜军纪念碑”。
离开外滩,他们又来到了界路公园,只见一队骑着骏马的万国商团洋兵,在空地上练习射击,也有不少洋人在跑马,远处一对对洋人夫妇在玩耍嬉戏,好不自在。
正在黄金荣看得出神的时候,忽然前面围了一堆人,李捕快本不想去,奈何黄金荣爱凑热闹,拉着李捕快挤进了人群里。
原来是三个中国学生,因为在租界一个饭店吃饭,不小心把菜汤洒在了洋巡捕的身上,三个中国学生赶紧道歉,说要赔洋巡捕衣服,但是洋巡捕不依不饶,非要将三个学生抓到巡捕房里去。这三个学生据理力争,跟巡捕撕扯,结果洋巡捕叫来了一帮人,将三个中国学生团团围住,一顿毒打。
看着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中国学生,黄金荣想冲上去救他们,李捕快赶紧拉住黄金荣。“阿荣,你疯了,这不是在县衙,这是租界,洋人的天下,这个公道你主持不了,咱们莫管闲事,不要惹祸上身,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黄金荣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走了。
绕过公园,黄金荣他们来到了“跑马厅”,李捕快叹了口气,说:“这跑马厅啊,不知道逼死了多少中国人。”
原来英国人在上海开辟了租界以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利用运送鸦片和信件的马匹,成立“跑马总会”,赌博玩乐。但是上海还没有大的地方去跑马,于是有一个“跑马总会”的洋会员,骑了一匹马,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小村子,围着村子兜了个大圈子,他骑马在前,有人跟在后面,马蹄踏过的地方,打上木桩,再用绳子圈起来,绳圈里的地方就作为跑马厅场地。这一圈,就把不少乡下人圈在了里面。洋人给钱,要他们往外搬迁。老百姓安土重迁,很多人不想要钱,不搬。最后,英国人派了军队过来,举着枪逼着他们搬,不搬的就直接给打死了。
“该死的洋人!”黄金荣偷偷骂了一句。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领事馆。领事馆门口站岗的是印度捕快,长得肥头大耳。他拦住黄金荣他们,不许他们踏进大门一步。印度捕快蛮横地夺过公函,冷冷地说了句“站在外边等着”,便走了进去,不再理会他们。
之前做捕快是何等风光,吆五喝六,无人不服,而到了租界,堂堂的巡捕竟然不被放在眼里,这种反差让黄金荣恨得牙痒痒。而李捕快明显见多了这种事情,一直劝黄金荣不要放在心上。
黄金荣他们只好在铁门外等候,街上的冷风吹得他们瑟瑟发抖。
“李大哥,不就抓个人回去嘛!让我冲进去,把他拎出来,咱就回去交差,何必受这份气啊!”黄金荣擦了擦拳头。
“我也想啊,可是租界里的规定是中国地方官无权在租界内拘捕或提讯人犯。如若必要,必须经领事馆加签,由租界巡捕房发给‘公堂牌票’,才合手续,否则我们就是非法‘越界捕人’,捕人者反被捕,并送公堂惩办。”
“这就是说,中国巡捕在中国地盘上抓个人,结果还会被送到公堂法办?”黄金荣一脸的愤怒。
“嗯,就是这个样子的,中国官老爷在这儿都不顶用,更别说你我这样的小捕快了。前些日子,江苏‘学政道’来上海巡视学校,途径租界时,就被‘红头阿三’印度巡捕没收了官印,还逼令下属脱下官服。”
黄金荣他们在外面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有传话出来,让他们先回衙门,提审安格鲁的“公堂牌票”随后送到。没有办法,黄金荣他们只好打道回府,就这样,黄金荣的首次租界之行结束了。
本想着一个月之后,接到“公堂牌票”可以去租界提审安格鲁,但是,一个月过去了,租界方面音信全无。又过了一个月,英国领事馆非但没送来传提安格鲁的牌票,反而由租界里的会审公廨发下提审汪老板的传票,案由是安格鲁洋行控告汪老板悔约,所定之面粉按时到沪,却故意不予提货,也不付款,迄今该货因储藏过久变质,成为红色粉末,要求商行赔偿一切损失。
外国人的要求上海衙门怎敢怠慢,县衙门立即将汪老板拘捕,将其改为被告,送租界审理。
这次正是由黄金荣押送,他押着汪老板来到了公共租界的会审公廨。自从英国与清政府订立不平等的《南京条约》取得“领事裁判权”后,又进一步订立了《洋泾浜章程》,规定洋人在中国犯了罪,或成为民事被告时,可不由中国官厅审讯,而由英领事自行审判,“会审公廨”便是他们掠夺中国司法权的产物。“会审公廨”由上海道宪派员与英国领事组织的一个法庭,洋陪审官的话就是法律,穿着清朝官服的中国官员只是驯顺旁听的陪客。公廨不但保护犯罪的洋人,而且有权审讯无辜的中国百姓。
黄金荣押着汪老板进入公廨,交由“会审公廨”审理。会审结果可想而知,汪老板败诉,除了要在限期内向安格鲁洋行付清货款,还要罚款一倍,并负担全部诉讼费。
愤愤不平的黄金荣回到衙门,一句话不说。李捕快看到后,就明白了三分,安慰黄金荣说:“阿荣啊,租界是洋人的天下,租界里的洋老板,每月向工部局纳税,养肥那些洋官洋警,他们能不庇护自己的人?”
“可是,也不能任由洋人作威作福啊,咱们的官老爷怎么不管啊?”
“咱们那些官老爷在老百姓面前个个威风八面,可是在租界,屁也不敢放,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公廨和巡捕房不替中国人做主,每月还要向租界里的中国人征收烟捐、赌捐、花捐、房捐,还有地皮捐、巡捕捐,各种营业执照捐,加上各种各样罚款,分给大家,你看那些巡捕、洋老爷不是个个吃得油光满面?我们这里,哼,十个人加起来也不如他们一个指头!”李捕快说着也是愤愤不平。
这一番经历对黄金荣触动颇大,尤其是租界巡捕的蛮横以及中国官员对租界巡捕的那种唯唯诺诺,让黄金荣懂得了,上海滩就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百姓怕官吏,官吏怕洋人。黄金荣下决心要在租界洋人的手下当差,这样就离自己“人上人”的目标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