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底,送弟弟去溧阳高铁站,途经琅玕山。琅玕山在我老家西南方向,约三四里地。自从离家后,几十年来未曾有机会走近过。
眼前的山,如画般葱翠,安静里透着秀气,已非记忆里开山采石、来往车辆不断、运送石头石子的热闹繁忙景象,这是恢复生态后的另一番景象。从前,这里炮声隆隆、飞沙走石,你还别说,这炮声留给我的却是童年时代乡村光阴里最深的记忆。
在那缺衣少粮、物资匮乏的年代,没有时钟没有手表,人们对时间的掌握没有更好的工具,开采的炮声自然而然地担负了报时的作用。每天有着如闹铃般的提醒,村里人的生活按部就班。听到炮声的奶奶会说:“10点钟,要烧饭啦。”
父母都在田里挣工分,做饭的事就由奶奶承包了。于是,她弯腰弓背,拎着筲箕、菜篮子,去河边淘米洗菜。奶奶能干,一上午要做我家、我叔及自家的饭菜,忙得有时难免会错时,随后奶奶便会问年幼的我有没有听到“轰隆隆”。其实,即使错过也无妨,还有那“备份”——天上的暖阳早早地偷摸着斜溜进家门,照在堂屋的泥地上,慢慢移动,越来越大胆地往里面闯。
奶奶告诉我,当太阳光跑进家门一大步,就要烧饭了。那时的我喜欢站在门口,看阳光里亮晶晶的点点浮尘,看它们忽多忽少、忽快忽慢,永不停歇地上下翻动。我常常伸出小手,希望它们能落在我的手心,好让我看清它们长得啥模样。太阳的起起落落,就这样代表着乡村光阴里判别时间的刻度,每个刻度里便有了不一样的意趣。
在乡村没有时间的光阴里,往往会模糊好多东西,比如说生日。我们老家有句话说“女子逢六,穿红着绿。”意为女孩子出生在每月的初六、十六、廿六,便会不愁吃穿。我的生日恰好是农历九月十六,所以,我一直为这样的巧合而开心,带着父辈、祖辈的祝福与期盼出生。他们期盼我衣食无忧,甚至期盼我大富大贵。直到40年后的一天和母亲闲聊,她说:“你的生日确切地说应该是十五。”
“啊!怎么会不对?”我很好奇。
“那时没有钟表确定时间,只能推算。”母亲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相信母亲的感觉,结合外婆曾经不止一次告诉我出生时的状况来推断,绝对不会错,尽管所有证件上,登记的是当初带着好兆头的日子,对生活并没有影响,但我更喜欢真实。所以从那以后,我总按母亲确定的日子过生日,弄得先生总是搞不清,每年要解释一遍。
乡村的光阴在缓缓流淌,有美好,也有平淡,有些期望的日子,自然会浅留心间。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大家庭里像过年样喜庆,大人们边忙边讨论着什么,且言语里藏着笑意。我混在人堆里凑热闹,透过大人的衣角察看,见一头大白猪嗷嗷叫着被抬出家门,才明白要到街上去卖猪了。稍后,家里便安静了下来。此时小小年纪的我,想着卖猪是家中难得的喜事,父亲应该会带些好吃的回来,比如饼干、糖果,或许会多买几样,心里就期待着父亲能给我惊喜。
美好的期待总是愉悦的。父亲笑嘻嘻地回来时,手里除了绳子扁担,胳肢窝里还夹了个纸盒。我尾随父亲进屋,眼睛盯住纸盒,巴望着盒子里神秘的东西能如我所愿。父亲打开盒子的心情好像比我更急。他,小心奕奕地打开盒子,一手拎着,一手拢着我说:“看看,我们买了小闹钟,以后就有时间了。”
——哇,原来父亲将卖猪钱的一部分买了只圆圆的、晶亮的、还带着两只大耳朵的小闹钟,那不知要比糖果饼干好多少!
从此,我们家开始有了准确的时间。这只大肥猪换回的小闹钟,不仅教会了我识数,还教会了我守时,伴我走过美好的乡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