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心学生胜过自己的孩子(1 / 1)

早年,熊十力还是“北漂一族”的时候,就与一帮学生租住在一起,过着简单清贫的集体生活。那时候,他和梁漱溟一道,凭借微薄的薪水,维持着日常生活,把学生们当作自己的孩子,该嬉闹的时候嬉闹,该训斥的时候训斥,关系融洽,俨然一大家子人。这就与那些特别喜欢强调“师道尊严”的老师有着巨大的区别,因而在学生们的心里,对熊十力更多的是尊重和亲近。

吴林伯是熊十力1945年6月,在游览重庆北碚金刚碑时收下的一个学生。他是湖北宜都县人,1919年出生,毕业于国立师范学院国文系,先后执教于华东师范大学、曲阜师范学院、武汉大学等大学。他毕生精研群经诸子,著有《文心雕龙义疏》《周易正义》等16部专著,近八百万言。很多年以后,吴林伯对当年师从熊十力的一幕幕仍然记忆犹新。

当年,吴林伯带着钟泰师的推荐信去见熊十力,诚恳地表示想拜师。熊十力看过推荐信,脱口就说:“听说你是某某的学生,那我们谈不成啊!”言外之意是不愿掠人之美。吴林伯赶紧解释,说明此次拜师与某某人并无瓜葛。熊十力听了,高兴地说:“那就好啊!孔融《荐称衡疏》里的两句话你还记得吧?‘今之少年,喜谤前辈’。可是你这个新学校的青年教师,却还想从我读书,很好!”当即,熊十力留吴林伯吃午饭,边吃边聊。

“成家了吗?”熊十力关切地问。

“还没呢。”吴林伯答道。

熊十力点点头,说:“治学必须专心致志,你们年轻人最怕有家室之累。从现在起,你就跟我学好了。教不严,师之惰,教师对学生就是要严,有时,我的话说得很重,你受得住就来。我的学生高赞非就是我打出来的嘛!”

吴林伯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着头。

“师从一家,读其书,不如亲承音旨。你辞去教职,一心来学吧!”熊十力诚恳地说,“为学当及时,你来我家学,不要你出饭钱,住宅狭窄,你就与我同住。”

熊十力的热忱,顿时令吴林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暗下决心一定终身跟随熊十力学习。

正是因为熊十力待学生如子,所以,向他求教执弟子礼的人很多,可谓桃李满天下,虽然比不上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那么多,但是出类拔萃者也不在少数,在中国学界颇有名望的就有张立民、唐君毅、牟宗三、韩裕文、徐复观、云颂天、黄艮庸、李渊庭、王星贤、郭大中、张云川、邓子琴、田慕舟、潘雨廷、唐至中、燕大明、刘子泉等人,其中,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后来成为了熊十力新儒学的代表人物。

在这三大弟子中,牟宗三是跟随熊十力身边时间最久的一个,从1932年到1949年的17年间,牟宗三从23岁的青年学生变成41岁的中年学者,一直聆听熊十力的谆谆教诲,可谓受益匪浅。牟宗三曾经这样说过:“生我者父母,教我者熊师,知我者君毅也。”熊师,指的就是熊十力;君毅,指的是唐君毅。

然而,查阅诸多资料,我们不禁非常吃惊,竟然很难找到熊十力照顾、关心、教育子女的记载,即便有所记述,也是只言片语,一笔带过。这是为什么呢?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熊十力潜心向学,主观上不愿受到家庭的牵累和羁绊,从而忽略了作为父亲的职责。熊十力的女儿熊幼光曾在长篇回忆文章《女儿忆熊十力——回忆父亲二、三事》中也说过:“父亲因要研究学问,不愿受家室之累,基本不带家属。”可以看出,熊十力是把家庭和治学对立起来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熊十力为了理想,或革命,或求学,或就职,长年漂泊在外,客观上根本无暇顾及家庭,孩子们的教育都甩给了妻子傅既光。在他女儿的回忆文章中,对父亲如何教育他们姐弟俩的事情,极少提及。

不得不说,在子女教育的问题上,熊十力比起梁启超来,可能要逊色一些,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算不上一个称职的父亲。

梁启超共育有九个子女,对这些孩子,可谓呵护备至,教育有方。梁启超虽然有政事重压在肩,平时还要治学作文,会见宾客,但是,不管时间多么紧张,不管多么忙碌,他总是不忘通过书信的方式,同儿女们沟通交流,教育他们成才,有时候甚至一天一封信。在给儿女们的书信中,他总是以“宝贝”“小宝贝”之类称谓开头,或者亲昵地称呼他们的绰号,比如,他称三女儿梁思懿为“司马懿”,称小儿子梁思礼为“老白鼻”,白鼻,是英语单词baby的音译。

在孩子们的教育上,梁启超提倡“智育教人不惑,情育教人不忧,意育教人不惧”的“趣味学习法”。他总是像朋友一样,为孩子们的成长和发展提出建议,循循善诱,以自身的言行启发、引导孩子们树立爱国、奉献的信念。他十分注意学问之道,注重治学方法,细微地掌握每个孩子的特点,因材施教。

在梁启超的精心教育之下,九个孩子都成为了国家的栋梁之才。

熊十力和妻子傅既光一共生育了三个孩子,长女熊幼光生于1915年,晚年退休于北京航空学院。次子熊世菩生于1921年,曾就读西南联大,后在上海船舶研究所任职,对其父的哲学没有什么兴趣。幼女熊再光生于1925年,也没有走上父亲的治学之路。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人继承衣钵,晚年的熊十力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不得不说,这是其人生的一大遗憾。之所以会有这种结果,很大程度上可能还要归咎于他作为一个父亲的缺位。

从这个角度看,熊十力虽然无愧于自己的学术事业,却有愧于自己的家庭。然而,纵观古今中外历史,类似于这样的无愧与有愧,在很多卓有成就的伟大人物那里则是一种常态。真正能够像梁启超那样事业与家庭兼顾者,实属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不过,倒是还有一个孩子,能够给晚年的熊十力一些宽慰,这个孩子名叫熊仲光,是1948年熊十力认下的一个义女。

熊仲光原名池际安,生于1920年,祖籍湖北安陆,她的生父池师周是熊十力的好友,也是一名学者,1932年编辑出版过《北平市工商业概况》一书。1948年春天,池师周罹患肺病在武汉去世。王孟荪向熊十力介绍说,池师周的五个孩子(一男四女)个个聪明,最小的女儿池际安尤其奇特,曾经潜心儒佛诸学,益有超世之志,誓不嫁人。由于当时国共内战正紧,战火烧及安陆,池际安无所依托,王孟荪建议熊十力将其认作义女,传授哲学衣钵。熊十力欣然同意,认池际安为养女,为其改名为熊池生,字仲光,和自己亲生的女儿幼光、再光一起排行,“仲”,就是第二。

熊仲光喜欢安静,爱读佛书,帮助熊十力料理家务,抄写文稿,十分贴心。熊十力晚年得一女弟子,能够听他讲学,心中十分满意。他曾高兴地说:“伏女传经,班女爱史,庞女传道,得仲光,又多了一个可以传道的人。”

这也许就是天意,在熊十力生命里,始终还是学生强过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