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孝庄啊?选残酷的“女杀手”,聪明的“接生婆”(1 / 1)

思想、情感、性格、爱好和明显的、不明显的痼癖情趣,组成了一个复杂的人。惊世超人的英雄和惊世超人的坏蛋,都有着一颗凡夫俗子难以理解的灵魂,从而构成了他们成功中的失败和失败中的成功。

多尔衮在花烛之夜的洞房里,尽管看到了与孝庄的结合未必能给自己带来幸福,他还是倒在了孝庄有恨无爱的怀抱;尽管他已经明白“太后下嫁”的婚姻可能是一个陷阱,他还是跳进这个陷阱里寻欢作乐。

这种超过两情相爱,包括诸多因素的男女游戏,却产生了奇异的、人们意料之外的效果:相互对立的两派朝臣、将领,都在重新考虑自己的利益,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重新设计自己的前途。于是,三个月里,皇宫里出现了极为少见的平静局面。福临在位育宫里作画,阿济格在卧室里饮酒,六部尚书在衙门里勤恳理事,范文程在秋色中踏风观景,八旗兵马在教场上操练呐喊,王公贝子在牌桌上劳心熬油。南宫王府里的吴尔库尼哭成了一双风流眼,宁寿宫里的多尔衮瘦成了一副皮包骨。孝庄演着“多情”的戏,多尔衮做着“多情”的梦,三个月蜜月的情场较量,形成了一个不输不赢战局。直至十一月初三,出征湖广的济尔哈朗因“病情危急”回到北京,才冲散了这对“鸳鸯”持久而炽烈的恋情。

多尔衮的“梦”做砸了。十一月十三日,他率领王公重臣、六部尚书、八旗将领和两白旗三万官兵,浩浩****地到边外游猎去了。带走了一个完整的朝廷。

孝庄的“戏”停演了。她赢得了时间,赢得了人心,赢得了多尔衮的精疲力竭和意乱心慌,赢得了两黄旗力量的重新组合和集结,赢得了她与福临母子情感难以愈合的伤口,赢得了心灵永难消失的愧疚,也赢得多尔衮外出游猎这个更为剧烈的震动:战场上和情场能有同样的结局吗?

孝庄又在准备全力地拼搏了。

边外的寒风吹进了紫禁城,吹落了衍祺宫庭院里杨柳枝头的枯叶。孝庄的容颜消瘦了。

边外的寒流涌进了紫禁城,雨霏落在宁寿宫的丹墀上,结成了一片片裂纹纵横的薄冰。孝庄额头上、眼角上出现了浅浅的皱纹。

边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来了,覆盖了紫禁城,覆盖了宁寿宫的屋顶飞檐、陛道玉阶,也覆盖了庭院里的莽莽苍松。孝庄头上的白发增多了。

十二月十三日,是多尔衮离开北京整整一个月的日子。一个月的音讯全无,一个月的提心吊胆,一个月的劳神焦思,终于使孝庄病倒了。她躺在衍祺宫那间曾是花烛洞房的东稍间里,忍受着忽冷忽热的疾病的折磨。她想到太医傅胤祖,傅胤祖被多尔衮带到外边去了。几个不知名的太医为她问、望、闻、切,煎汤制药,既不止热,也不退热,真是冷热难熬啊!她盼望寿康宫的皇贵妃、寿安宫的皇淑妃能坐在她的床边,给她一点宽慰,可那两个曾与她同过患难的姊妹,在三个月前就冷了情、寒了心。她三次派人去禀告她的儿子福临,四个月不曾见面的儿子啊,还是不肯走进这宁寿宫。只有苏麻喇姑和婉儿坐在她的身边,用泪眼看着她冷得发抖、热得呻吟和那流出的一行行悲凄的泪水……

伤心的泪水,诉说着孤独苍凉的悲哀。

碎心的泪水,诉说着骨肉离心的悲哀。

横流的泪水,诉说着心灵歉疚的悲哀。

不停的泪水,洗刷着难以洗刷的耻辱……

婉儿垂泪了。她悲哀着一颗无人理解的母亲的心……

苏麻喇姑垂泪了。她悲哀着一个不应当悲哀的可敬女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撞击着这间悲凄欲溢的红门绿窗,伊罗根慌里慌张地推门闯入,跪倒在孝庄的床前,急声禀奏:

“禀奏皇太后,摄政王病死在喀喇城!”

寒冬里不曾有过的低空惊雷炸裂了。婉儿呆了,苏麻喇姑呆了,孝庄霍地挥被坐起,神色茫然,目光凝滞,一层冷汗湿透全身。她凝目看着跪在床前的伊罗根,艰难地说出两个字:

“什么?”

“摄政王多尔衮病死在喀喇城……”

“这不是梦吧?”

“内院大学士刚林,讣报至京。已奏过皇上,现在宁寿宫正厅请见皇太后。”

孝庄听真切了,冷也止了,热也退了,病也好了,她双手合起,神情虔诚:

“谢天谢地,上苍仁慈,可怜我这苦命的女人……”

苏麻喇姑和婉儿都哭出声来,扑向摆脱了厄运的孝庄。

三个女人抱头痛哭起来,床前的伊罗根,眼角里也噙着含笑的泪花……

多尔衮和他同时代的对手李自成、张献忠一样,都是死于一个偶然的失误中。历史公平地对待了他们三个杰出的人物,真是一个罕见的巧合。

十二月九日清晨,多尔衮率众驰马围猎于嘻喇城北三十里的丛林山丘中,不慎坠鞍落马,伤了膝骨,当即回到喀喇城,随身御医及时地进行了敷药治疗。敷药两个时辰之后,病情加剧,当天晚上就气绝身亡。年仅三十九岁。气绝之后,太医傅胤祖赶到,进行了治病核定,结论是“用药有误”。

随驾而至边外的王公重臣、六部尚书,亲信将领、谋臣,在震惊惶恐之余,除哀其英才命短、斯人早逝之外,都在惋惜这窝窝囊囊的死,抱憾遗恨的死……

是啊,多尔衮这次冒着寒风飞雪的不寻常的围猎,有着不可言状的苦衷和隐情。他要摆脱三个月来宁寿宫里那种奇情、奇爱、奇欢、奇欲的可怕生活,他要重振三个月来沉迷、消失在宁寿宫床笫间的那股雄风,他要在远离孝庄的千里冰雪中重新集结震慑宫廷的力量,他要借猎取狼熊虎豹的威风演出一幕更为壮观的宫廷活剧。迹象吗?他一个月来,在行军的马背上,在夜宿的帐篷里,不停地与亲信谋臣、心腹将领密议政务军情。他啊,身在边外,心在皇宫。

是啊,一个在马背上翻腾成长的汉子,竟然跌下马来,轻易地了却了春秋鼎盛的生命。不是由于年老力衰,不是由于暴疾隐病,不是由于骑术荒疏,不是由于道路险阻。而是由于极度虚弱的身躯托着一颗极度纷乱的心灵。宁寿宫那个女人,三个月的纵情折腾,硬使这个汉子散了元气,亏了精力,乱了方寸,丧失了凝神、聚思、专注、自信的卓越本领。人常说:生死有命。多尔衮命中遇到了孝庄,算是遇到了克星。

多尔衮的尸体还未装入棺木,两白旗内部权力的争夺展开了:兵权在握的阿济格,以其显赫的地位、显赫的战功、显赫的声望,借机以武力胁迫多尔衮的亲信谋臣、将领附己,企图挤掉多铎过继给多尔衮的儿子多尔博,为他的儿子劳亲谋取两白旗主帅的合法地位。多尔博一派,在刚林、罗什、博尔惠、额克亲、吴拜、苏拜、多尼等人的支持下,进行了坚决的抵制。他们慑于阿济格的权势和鲁莽,不得不求助于皇上的灵碑和孝庄的才智实力,以保护自己的利益。于是,刚林用了四天四夜的时间,雪地飞驰七百里,奔进了紫禁城,走进了宁寿宫。

多尔衮的死,使一个月来寂寞无声的紫禁城,天翻地覆地闹开了。

皇上福临闯进衍祺宫,跪倒在孝庄床前,叩头出血,发誓要报七年“大权旁落”之仇,要雪“皇太后下嫁”之恨。韬晦七年出头了,该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时候了。

济尔哈朗的“病情危急”痊愈了,开始了饮恨吞声、七年不语的疯狂反击。他一方面亲自走进衍祺宫,奏请孝庄立即从南宫王府收回印信、赏功册,封存内院的所有档案,夺回朝政大权,并尽早筑坛祭天,举行皇上亲政大典。一方面指使在多尔衮摄政时期被杀、被囚、被逐、被罚的王公、将领、大臣、官员的遗属和旧部,大闹刑部衙门,喊冤投诉,要求昭雪。掀起了一个雪冤平反的浪潮。

鳌拜、塔胆、尼堪、济度等都翻过身来,请见孝庄,请求对多尔衮摄政以来的种种僭越罪行进行清算。两黄旗、两红旗、镶蓝旗的一些将领,相互联络,分别上表,打出忠于皇上、忠于皇太后的旗号,请求核査多尔衮几年来赏罚不公的营私行径。

一些原属居中回避或倾向于南宫王府尚不及依附多尔衮的六部官员,也随着这股风头呐喊鼓噪,以显示自己对皇上、皇太后的忠诚和遭受多尔衮的迫害,他们煽风助火,添柴加温,使一些京官、侍役也卷进这股浪潮之中。

紫禁城如同一座剧烈沸动的火山,快要喷发了。

十二月十三日深夜戌时,拖着病体的孝庄,在宁寿宫正厅听完刚林禀奏,会见迭次而来的济尔哈朗、鳌拜、塔胆、尼堪、济度、范文程、宁完我,送走了最后一个晋见者——刑部汉官尚书党崇雅之后,回到衍祺宫的住室里。她草草用过宫女送来的夜宵之后,便支开了苏麻喇姑和婉儿,关上房门,吹灭烛光,拥着一床暖毯,倚在被衾之上,在孤独的黑夜里,思索大清皇宫又一次重大的变故和由此而出现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乍听到多尔衮死于喀喇城时那种震惊、喜悦和轻松的心情,此刻已不复存在了,代之而来的,是慌乱、焦虑和沉重。她突然感觉到,此时向自己冲击挑战的,不再是迎面而来的一个敌手——多尔衮,而是来自前后左右的无数对手——阿济格、刚林、罗什、吴拜、济尔哈朗、鳌拜、塔胆、自己的儿子福临和那些死于多尔衮权力之下的冤鬼悲魂。这些对手,有的是宿怨已久的仇人,有的是多尔衮的智囊爪牙,有的是忠诚听话的亲信,有的是可以信赖的盟友,都在这风云突变、前景未卜的短暂时间里,要求自己作出抉择。抉择对了,化险为夷;抉择错了,一场大乱。乱而失控,就会翻车。大清的江山,就要毁在自己的手里啊!她感到从未有过的重压和恐惧,她思念虑事精细的索尼。索尼啊,快回京师吧!可刚刚派出的飞骑,终不能一跃千里啊!

孝庄集中全部精力回想刚林禀奏中的一字一句、一顿一停,她敏锐地察觉到:三年来一直为多尔衮执掌兵权的阿济格胁迫多尔衮旧部归附于己的企图,是一个最可怕的讯号。如果阿济格这一企图得逞,自己将面临一个更凶狠、更危险的对手。文理不通,愚顽鲁莽,只知“来,与我一搏”的英亲王,是根本不懂什么是“大局”,是根本不顾什么样的“后果”的。她十分细心地琢磨着刚林飞马千里、亲自“报丧”的心底奥秘。这个坏透了心肝的满洲大学士尽管字斟句酌、不露秘底,但这一行动本身,就是一份足以说明一切的“笺表”。他们对阿济格的对抗,只是企图保持多尔衮原有的班底,巩固多尔衮在两白旗的地位,维护他们一伙已有的权力和利益罢了。“豺狼当道,安问狐狸?”现在该是纵“狐狸”而制“豺狼”的时候了……

孝庄把劳神累心的思索转移到济尔哈朗身上。这个年已五十的郑亲王,在多尔衮的尖刀下“韬晦”过来了,也不容易啊!这个胸有城府的亲王,在晋见中关于“夺回权柄”“皇上亲政”的奏请,是明智而切合时机的,显示了他的一颗忠耿之心。正是在这明智、忠耿的奏请中,透露了对多尔衮的刻骨仇恨。午后接踵出现的大闹刑部衙门的浪潮,也许就是这位满怀愤恨的亲王暗示煽动的。要不,怎样来得这样迅速而又有秩序呢?在权力更迭的关键时刻,是需要这种愤怒情绪去震撼人心,是需要冤魂冤鬼的威风去大造声势,是需要这样大叫大喊去张扬多尔衮的罪行。这是一股引人同情、招人赞许、谁也惹不起、谁也不敢抑制的力量,只能顺从地加以利用啊……

孝庄对自己一直倚重的两黄旗的现状作了剖析。傍晚,鳌拜、塔胆的晋见和他们坦率的谈吐,证明两黄旗依然是忠诚可倚。特别是“忠于皇上”“忠于皇太后”两个口号的提出,显示了鳌拜、巴哈谋略上的成熟。这个口号,在这动乱无序的人心中,会澄清许多无法明言的误会的。至于谭泰,现在边外。这个人在近几年的升迁下降的坎坷经历中,对任何一方不离不就,在关键时刻,敢于出头任事,也算有能耐了。在现时两黄旗将领已经沸腾而起的激烈情绪面前,他是断不会逆拂众怒跳进油锅的。况且,七年前那场拥立福临继位的争斗,此人立有大功,不可忘却啊……

孝庄在彻夜不眠的思索中,开始谋求一劳永逸地消除宫廷内争的方案。她决计不让另一个多尔衮再出现于朝廷,她决计要剪除一切福临皇位的反对者,她决计要消除一切潜在的威胁。她调动了二十多年来积累的宫廷争斗的谋略、权术,运用于眼前这场错综复杂的争斗现实。当玄武门城楼上传来五更鼓声的时候,一个大胆而周密的方案在她的心里形成了。

十二月十四日午前辰时,孝庄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衍祺宫东次间里,召见了皇上福临,郑亲王济尔哈朗,内院大学士范文程、宁完我和鳌拜、塔胆、巴哈,谈了自己的想法,并将实施的权力,交给了郑亲王济尔哈朗。大清皇宫里一场血泊中的权力更迭开始了:

十二月十四日午后,皇上福临发出御诏,尊称多尔衮为“敬诚义皇帝”,称颂其“平定中原,至德丰功,千古无二”。声称要“勒石为碑,传于万古”。并诏民易服举哀。这道“诏书”,当晚即由郑亲王济尔哈朗率领铁骑甲兵,带着“报丧”的刚林,送往正在护送多尔衮柩车回京途中的罗什、博尔惠、额克亲、吴拜、苏拜和阿济格等。济尔哈朗与罗什、吴拜等人相遇于石门。一道“诏书”稳住了两白旗权势人物的心,“敬诚义皇帝”的亡灵,也抓住了阿济格的魂。在济尔哈朗机智的周旋利诱下,鲁莽愚顽的阿济格已处于罗什、吴拜等人的暗中监视之下。

十二月十七日,多尔衮的柩车至北京,皇上福临率领在京朝臣,易缟服,置哀酒,出迎于北京东直门外五里处。福临举奠爵,大恸出声。文武朝臣跪伏于地,痛哭哀悼。就在这哀悼声中,英亲王阿济格被以“临丧佩刀迎上,以此举动叵测”、“丧车既停,劳亲居右坐,英亲王居左坐,其举动甚悖乱”之罪,由吴拜、苏拜、罗什、阿尔津等监押进京。阿济格在糊里糊涂中落网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索尼由盛京昭陵奉旨回京,孝庄召至衍祺宫密谈。

十二月二十六日,皇上福临口谕:由谭泰、罗什、吴拜三人暂理朝政。给罗什、吴拜嘴里塞了一个“甜枣”。同时,以吏部、刑部、户部尚书“编制缺员”为由,任命谭泰、韩岱为吏部尚书,任命济席哈、陈泰为刑部尚书,任命巴哈纳、噶达浑为户部尚书。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六部班子,为阿济格准备了审判官。

十天之后,顺治八年一月六日,议政王大臣会议在谭泰、吴拜、罗什的传谕主持下,以“胁迫多尔衮旧部附己”、“阴谋夺政”、“阴图摄政王之位”、“佩刀迎上”等十大罪状,议决“幽禁”了阿济格(后赐自缢)。其子劳亲被革职。其心腹将领库特库、毛墨尔根等被斩首。其长史都沙、阿思哈被革职。依附于阿济格的礼部尚书郎球、工部尚书星讷亦被革职。多尔衮亲信们的刀子,杀向了多尔衮的同胞兄长及其亲信。孝庄最担忧的威胁消除了。

一个月后,由博洛、尼堪、拜音图等,告发罗什、吴拜、苏拜、博尔惠、额克亲等五人,犯有“离间诸王与两黄旗关系”、预谋八旗分配“是皇上止有一旗,而多尔博反有两旗”等罪行。议政王大臣会议在济尔哈朗和谭泰的主持下,以“动摇国是,蛊惑人心,欺罔唆耕”之罪,将罗什、博尔惠斩首,将额克亲除出宗室,将吴拜、苏拜革职为民。置阿济格于死地的杀手们,也被别人置于死地了。

二月十三日,皇上福临下诏,停止了“劳民伤财”的边外筑城。发出了向多尔衮清算罪行的讯号。

二月十五日,两白旗老将领苏克萨哈、詹伤,抛出了爆炸性的告发“奏折”。他们告发多尔衮“备有八补黄袍”,并令陪葬宠婢吴尔库尼“潜置棺内”、“欲于永平府圈房,偕两白旗移驻”、“阴谋篡逆”等几十条罪行,并弹劾何洛会、锡翰、冷僧机、刚林等参与其谋。于是,朝臣相告,竞相奋起,口诛笔伐。“敬诚义”的皇帝多尔衮,立即变成了不敬、不诚、不义的篡位奸侯。济尔哈朗、博洛、尼堪、满达海、谭泰等立即上表参奏,历数多尔衮七年来的罪行种种,奏请皇上福临“追论査究”,向死去的多尔衮发起公开的声讨。

二月二十一日,皇上福临发出御诏,追论多尔衮逆谋之罪,并诏告天下:

郑亲王、巽亲王、端重亲王、敬谨亲王同内大臣合词奏言……朕遂命在朝大臣详细会议,众论佥同,谓宜追治多尔衮罪。而伊属下苏克萨哈、詹岱、穆济伦又首告伊主在日,私制帝服,藏匿御用珠宝,曾向何洛会、吴拜、苏拜、罗什、博尔惠密议,欲带两旗移驻永平府。又言,何洛会曾遇肃亲王诸子,肆行骂詈。朕闻之,即令诸王大臣详鞠。皆实。除将何洛会正法外,多尔衮逆谋果真,神人共愤,谨告天地太庙,将伊母子并妻所得封典,悉行追夺。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伴随着福临“御诏”的“布告天下”,一方面是分层分批的平反昭雪,告慰死者,宽慰活人,争得民心。一方面是分层分批的报复杀伐,剪除对手,根除威胁。在长达一年的有组织、有步骤的流血中,何洛会和他的弟弟胡锡被凌迟处死。多尔衮家产籍没,人丁入官,坟墓掘毁,破棺鞭尸。刚林、祁充格被处以极刑。锡翰、巩阿岱、冷僧机、席纳布库被正法斩首。拜音图被禁锢狱中。在彻底消除多尔衮势力的同时,新任吏部尚书谭泰,也在“威权擅主”的罪名下,被突然地砍掉了脑袋。死于这次权力更迭的王公、大臣、谋士、将领,达四五十人之多。

在顺治八年二月二十三日,多尔衮坟墓掘毁、破棺鞭尸的当天晚上,索尼在衍祺宫东次间晋见了重病刚愈的孝庄。当索尼谈到多尔衮“罪恶盈贯”、“坟墓掘毁”、“破棺鞭尸”时,孝庄神情黯然,沉默良久。然后对索尼说:

“多尔衮率师入关、平定中原,仿明朝朝制治国,奠定大清基业,其功不可没。可他心怀诡诈、图谋篡位、结党营私、排斥异己,罢郑亲王辅政之职,屈杀肃亲王及其谋臣将领,逼图尔格含冤至死,削鳌拜、塔胆兵权,革尼堪、满达海之职,株连无辜,制造冤狱,其罪不可恕。但掘毁坟墓,破棺鞭尸,也太过分了。对明朝的崇祯皇帝,我们不是还在历代帝王中立了一个牌位吗?对张献忠,也只是割下脑袋也就完了。掘坟也好,破棺也好,鞭尸也好,大家都在气头上,怪不得的,况且历朝历代宫廷内争的残酷,都甚于对于战场上的敌手。人啊,都有感情,都受感情的左右。变态的感情,是一种可怕的感情。可在准确评价一个人的历史功过时,任何感情都是无用的。后人也许会给多尔衮一个公平的评说。”

当索尼谈到有人在参奏中弹劾洪承畴、陈名夏、冯铨、范文程、宁完我等汉官也程度不同地参与了多尔衮的阴谋时,孝庄说:

“这次较量,是我们满人的家里事,不许涉及任何一个汉官。洪承畴也好,陈名夏也好,冯铨也好,就是参与其谋,也都不闻不问了。多尔衮在世时,连我们对他都束手无策,何况那些有职无权的汉官?他们不说几句多尔衮的好话,不帮多尔衮出个主意,他们还能过安生日子吗?天下汉官太多了,击一鸟而群鸟散,得不偿失啊!范文程、宁完我功大我知,晋为议政大臣,以彰其功。”

当索尼奏请皇上亲政后的辅政人选时,孝庄已经思虑成熟了:

“不再设什么‘摄政王’‘辅政王’了,也不再在诸王贝勒中找麻烦了。王位加权位,会造就另一个多尔衮。再不干那种傻事了。还是靠议政王大臣会议办事吧,这样也许有利无害,至少是利多害少。人选吗,你做内务府总管,当议政大臣,我信得过。再就是鳌拜,据我这几年的观察,其才智机敏,两黄旗将领尚无出其上者,授他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参与议政。另一个是遏必隆,他是图尔格的弟弟,也被多尔衮整治了五六年,在被杀、被整、被关、被罚的大臣、将领及其遗属家眷中有威信,他也有点办事的本领,也授他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参与议政。还有一个是苏克萨哈。他是两白旗的老人,这次告发多尔衮有功。也授他领侍卫内大臣、议政大臣,参与议政。有他这个人参与议政,两白旗的将领官兵会感到心里踏实一些,皇上也可以‘兼听则明’,我嘛,也可以少挨几句背后骂了……”

孝庄用四五十个文武朝臣的鲜血,完成了大清皇宫又一次的权力更迭,又悄悄地从这四五十个文武朝臣的鲜血中,吸取了沉痛的教训,为儿子筹划着一个安全的未来。

多尔衮摄政时代在血泊中消失了。

福临亲政的新时期在血泊中诞生了。

岁月悠悠,征途漫漫,在这之后的三十八年间:

她辅佐十四岁亲政的儿子顺治皇帝福临,用兵西南、江南,经过四年(1651——1654)的征战,基本消除了南明诸王和农民军李自成、张献忠余部的反抗,巩固了大清王朝在中原新建的政权,站稳了脚跟。

她辅佐儿子顺治皇帝福临,正确处理了满洲贵族之间的矛盾和满汉制度与满汉官员之间的矛盾,促进了满族传统的奴隶制向汉族封建制的彻底转变。

她辅佐八岁继位、十四岁亲政的孙子康熙皇帝玄烨,剪除了圈地害民、专权横行、图谋不轨的辅政王鳌拜及其阴谋集团,一举夺回权力,终止了鳌拜集团恢复旧制、贬抑汉官的政策,施行“昭雪诸臣”、“停止圈地”、“恢复内阁”、“划一满汉官员品级”等举措,以儒学维护封建统治和规划社会秩序。

她辅佐年轻的孙子康熙皇帝玄烨,“撤销三藩”(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以消弭拥兵割据。并辅佐孙子康熙皇帝玄烨进行长达八年(1673——1680)、战火遍于十三省(云南、贵州、广西、广东、福建、湖南、四川、江西、浙江、陕西、甘肃、湖北、蒙古)的“平定三藩之乱”的战争,维护了国家的统一,并吸取了“三藩之乱”中的教训,进一步完善了封建的社会制度,以促进封建社会经济的恢复和发展。

她辅佐孙子康熙皇帝玄烨,制定了“因剿寓抚”、“和平回归”的对台方略,经过多次“遣使议和”和“澎湖海战”,于康熙二十二年(1683 年)使台湾和平回归,妥善重用、安置了台湾回归的将领百官,使清王朝实现了全国的统一。使台湾、澎湖、钓鱼岛、舟山岛、海南岛及西沙、南沙诸岛构成了守卫祖国的海上长城。

她辅佐孙子康熙皇帝玄烨进行了保卫祖国北部边疆的“雅克萨之战”。历时五年(康熙二十二年至二十六年,1683——1687),驱逐沙俄侵略者,收回了雅克萨城,保卫了祖国北部边疆的安全。经过两年的谈判,中俄之间签订了第一个平等条约——《尼布楚条约》。

岁月悠悠,征途漫漫。

康熙二十六年九月,孝庄太皇太后卧病于慈宁宫,康熙皇帝玄烨昼夜侍疾于床前。孝庄太皇太后,临终仍心念孙子玄烨,仍心念大清王朝未来,致语康熙皇帝玄烨:“祖宗骑射开基,武备不可弛。用人行政,务散以承天,虚公裁决……古称为君难,苍生至众,王子以一身临其上,生养抚育,莫不引领,必深思得众得国之道,使四海咸登康阜,绵历数于无疆,惟休。汝尚宽裕慈仁,温良恭敬,慎乃威仪,谨尔出话,夙夜恪勤,以祗承祖考遗绪,俾予亦无疚于厥心……”

十二月,孝庄太皇太后病危,遗语于孙子玄烨:“太宗(皇太极)奉安久,不可为我轻动。况我心恋汝父子,当于孝陵近北安厝,我心始无憾。”

十二月二十五日,孝庄太皇太后仙逝于慈宁宫,享年七十五岁。

康熙皇帝玄烨遵孝庄太皇太后遗嘱,命撤太后所居宫移建昌瑞山孝陵近地,号“暂安奉殿”,谥孝庄文皇后。

康熙二十七年(1688 年)四月,奉孝庄文皇后梓宫诣昌瑞山。

三十七年后,清王朝雍正三年(1725 年)十二月,雍正皇帝胤禛于昌瑞山起陵,奉安孝庄文皇后于陵寝。曰昭西陵。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孝庄皇太后——中华民族历史上一位杰出的女贤人,她的名字和她的业绩,终究是不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