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是悔恨?是担心?是恐惧?难以捉摸的未来,使这个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女儿泪湿枕巾(1 / 1)

皇太极在和硕亲王的扶轿护驾下参加宴赏会去了,清宁宫的妃子们,在一夜紧张、担心之后,又开始了悄悄地争宠。

麟趾宫贵妃,名叫娜木钟,坐在菱花镜前,打开楠木红漆梳妆匣,让侍女精心地为她梳妆打扮。她猜想,宴赏会之后,皇太极也许会到麟趾宫来。

麟趾宫贵妃,是蒙古阿巴垓郡主额齐格诺颜的女儿,在五宫中年龄最轻,只有二十五岁。她长得娇秀俊美,知音律,善歌舞,很会讨皇太极的欢心。近几年来,每当皇太极病情好转或者难事排解之后,总是到麟趾宫过夜的。三年前,她曾为皇太极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皇十一子博穆博果尔,现已三岁多。这个孩子,长得极像贵妃。每当皇太极来到麟趾宫,博穆博果尔便扑到皇太极的怀里,“父皇”、“父皇”地叫个不停。皇太极高兴地用胡子扎他,他便乖觉地抱着皇太极的脖子大笑,有时躺在皇太极的怀里打滚,给麟趾宫增添了另一番情趣。

在清宁宫五宫中,只有贵妃和庄妃为皇太极生了男孩。关雎宫宸妃也生过一个男孩,不到 7 个月就死了,过了几年,连宸妃也病故了。也许因为贵妃和庄妃生了皇子的缘故,皇太极总是到麟趾宫和永福宫多一些。

今天,她特意让侍女为博穆博果尔洗了澡,换上了一件短装紧袖骑兵服。她自己在洗漱之后,也换上了一件白底缀花细绸袍。她站在菱花镜前细细端详:紧身合体,轻柔如纱,洁白透亮,身形线条都显了出来,特别是凸起的、丰满的胸脯和两个**。

这件旗袍是皇太极最喜欢的,每当她穿起这件衣裳,拿起琵琶弹奏时,皇太极总是称她为“娇秀玉人”。此刻,她拿起琵琶,特意系上了一条红丝带,等待着皇太极的来临。

衍庆宫淑妃,名叫巴特玛·璪,也在为迎接皇太极的来临忙碌着。她是蒙古阿巴垓塔布囊博第塞楚祜尔的女儿,今年二十七岁,温柔娴雅,好静好洁,举止持重,和她的美貌一样,丽中含秀,楚楚动人。由于她的出身不甚显赫,而且一直没有生育,所以,在清宁宫里,处事谦恭,待人和气,大家都喜欢她。就连皇太极也称赞她“淑娴雅秀,温柔可人”。

今天,她让侍女点燃了皇太极喜欢的济州人参销魂香,泡好了中原南国君山茶,换上了新的被褥和帐子,铺上了黄色满花方格凉席,并叫宫中执事太监从冰窖里取回几块冰砖,放在室内的银盘里。

衍庆宫清爽了,凉快了,飘溢着芳香。淑妃坐在窗前,望着凤凰楼下的内廷门,想着,盼望着。

“但愿像庄妃、贵妃一样,也能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永福宫里的庄妃,完全是另一种心境。当皇太极乘轿参加宴赏会之后,她的心一直不安,总觉得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在屋子里毫无目的地徘徊着。

半个时辰之后,皇后走进了永福宫,向她透露了皇太极昨天夜里极其悲凄的心绪。庄妃的心紧缩了:大政殿前此时的轰轰烈烈,也许就是清宁宫凄凄惨惨的开头。她看着皇后心神不安的样子,正想宽慰几句,苏麻喇姑推门走了进来。

对待皇后,庄妃和苏麻喇姑是从来不回避什么的,她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向比较随便。苏麻喇姑向皇后请了安,就直来直去地说道:

“昨晚酉时,贝子硕托和郡王阿达礼回到礼亲王府,与大贝勒谈论继承皇位的事。戌时,大贝勒去了郑亲王府,约摸到亥时才回来。”

皇后一听,脸色苍白:

“听谁说的?”

“大贝勒的侍女阿尔巴莎。”

庄妃问道:

“他们议论由谁来继承皇位?”

“他们是在礼亲王的卧室议论的,阿尔巴莎没有听清,好像是说到睿亲王。”

苏麻喇姑的回答,使皇后更加震惊了:

“他们这不是暗地谋反吗?”

庄妃没有回答皇后的问话,忙向皇后问了一句:

“要皇上参加宴赏会的主意是谁出的?”

皇后想了想说:

“大贝勒倒像没有说什么,豫亲王多铎倒是说了不少话……”

“是他?”庄妃的疑虑更深了。

“怎么,豫亲王多铎也和大贝勒一样?”皇后感到事情的复杂,她的精力不够用了。

这时,苏麻喇姑又说出一个消息:

“睿亲王府看门的老大爷札鲁喝说,睿亲王昨晚迎驾之后,一直没有回府。”

听到多尔衮的名字,皇后更怕了,可庄妃的心境却似乎平静一些,不像刚才那样无着无靠了。她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露出了一点线索。她悔恨这些情况自己知道得太晚了。如果早知道一些,她会想出各种办法不让皇太极参加今天的宴赏会的。

追悔不及啊!

皇后见庄妃半晌没有说话,心里更没有底了,急急问道:

“我们怎么办呢?”

这句话提醒了庄妃,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今后怎么办?她需要细细地想。

此刻,她首先想到的是她六岁的儿子——皇九子福临。福临是她的一切。假若失去儿子,今后什么也就没有了。

“皇后,从今天起,皇九子福临住进中宫,由你看管他。”

皇后明白了。皇后的一切,科尔沁贝勒寨桑家的一切,都在这六岁的皇九子身上。

庄妃看着苏麻喇姑说:

“没有皇后的话,皇九子不得离开中宫,更不许走出清宁宫。你把他的一切用物,送到中宫去。”

苏麻喇姑扶着皇后离开了永福宫。

永福宫里只有庄妃一个人了。她关上门,倒在炕上,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她怕哭出声,用牙紧紧地咬着枕巾,强忍着,抽泣着……

是悔恨?是担心?是恐惧?难以捉摸的未来,使这个来自科尔沁草原的女儿,泪湿枕巾。

眼泪流出来了,心里的苦楚在抽泣中倒尽了。庄妃拿起枕巾擦了擦泪水,站在菱花镜前理了理纷乱的黑发。她知道,在这明争暗斗的宫廷里,在这皇位更迭的重要时刻,作为清宁宫里皇九子福临的生母,要想在这场风暴中安然度过,就必须挺起腰来,对付周围的一切人,其中包括宠爱自己的皇太极。

她首先想到十七年前可怜的阿巴亥的“殉葬”:

太祖皇帝为什么那样对待他的妃子?是恨?是爱?也许是爱得太深吧!帝王啊,谁能摸准他的心思。尤其是年老的帝王,在临终之前,都有一些不合常理的、非常愚蠢的想法,都会干出连世上最愚蠢的人也不愿干的蠢事。听天由命吧!但愿皇太极不像他父亲努尔哈赤那样的糊涂和绝情。

今后怎么办呢?庄妃在想:

带着姑姑、福临、苏麻喇姑、蒙丽花,回到科尔沁草原回到那绿草、白雪的怀抱中去?回到阿鲁坤都伦河岸边的苇塘、松林去?父亲能收容吗?哥哥能收容吗?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泼水难收啊!再说,这身上“妃子”的烙印,也走不出这四面高墙的皇宫啊!

像可怜的阿巴亥一样受诸王贝勒摆布吗?不,倔强的庄妃在寻找自己的力量所在:

在清宁宫五宫中,科尔沁贝勒寨桑一家就占据了三宫。中宫皇后是自己的亲姑母,是自己的靠山,是关照自己的母亲;关雎宫宸妃,是自己的亲姐姐,虽然死去了,但姐姐的灵魂仍然占据着皇太极的心。自己不仅继承了姐姐的精神遗产,也继承了姐姐的感情遗产。皇太极宠幸自己,这“宠幸”里面,也有他心上的宸妃啊!

她想到父亲寨桑。由于三个科尔沁草原女儿在清宁宫的显赫地位,父亲的地位也显赫了,成了蒙古各部的马头。十多年来,科尔沁八千铁骑和蒙古各部的几万兵马,为大清出过多少力啊!难道这不可以要挟诸王贝勒吗?现在,中原明朝挡着大清前进的路,是大清求助于蒙古各部的时候啊!

她想到掌握着清宁宫命运的两黄旗。这是一支决定命运的御林军啊!皇太极坐了十七年的鹿角宝座,仍然亲自掌管着这支兵马,一旦撒手而去,由谁来充当这支队伍的马头呢?也许只有谭泰能取得他们的信服。谭泰啊,这个皇太极的亲信侍卫,总不会把刀枪弓箭对准清宁宫的孤儿寡母吧!

清宁宫的特权,蒙古各部的铁骑,两黄旗的忠心,在庄妃心上汇成了一股奔腾翻涌的急流,冲去了她的忧烦和悲愁,给了她搏斗的力量和信心。

“礼亲王、睿亲王、豫亲王,你们都是一旗之主。都是拥兵为帅的强者,都是决定大清命运的天神。在你们眼里,哪有妃子们的地位!可是,清宁宫的特权,蒙古的铁骑,两黄旗的刀剑,你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吧……”

执事太监“迎驾”的喊声,打断了庄妃的思索。

皇太极已回到凤凰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