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李广(1 / 1)

杨仆的囚徒军推至南越国石门。

就是在这里,汉国勇士韩千秋,及他率领的两千正规军,被南越国军队悉数全歼。

闻知汉国成年男子已经死光,汉国派来了一支囚徒军。南越国守军连连摇头。

有没有搞错?

他们丝毫也不怀疑,又一次歼灭战开始了,从监狱里临时释放出的死囚,能有几多战斗力?怕是汉国的天子,拿这南越国当死刑场了,居然派了死囚前来,让南越国的军人试刀。

可万万没想到,临至接仗,就见汉国那面的死囚,一个个恍若疯癫,嘴里大喊着“你是我的露珠”,“你是我的宫女”等奇怪口号,性命根本不要,只顾拎刀子扑上来狂砍。南越国几曾见过这种疯子军队?顿时阵脚大乱,被杨仆轻易夺取了石门。

占据石门,南越国的国都番禺,就近在咫尺了。

杨仆喝令部队扎营,等待命令。他自己只率了一小支精锐部队,溯浈(zhēn)水而上。行不多久,清晰听见前方鼓乐之声传来,就见水面上一艘艘战船顺流而下。看不到船上的士兵,反倒能清楚地看到正在甲板上翩跹起舞的乐女。

“真你娘的会享受!”杨仆心里嘀咕一声,命士兵通报。

这支载歌载舞而来的船队,当然是大汉帝国伏波将军路博德。此时他踌躇满志,正在船上饮酒作乐。见到杨仆,顿时放声大笑:“哈哈哈,他妈的老杨,又是你那套旅人呀老鼠呀露珠是不是?要不然,你的行军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杨仆闷声道:“只要这招还管用,老子就不打算用新招。”

路博德:“哈哈哈,要说忽悠别人去死的高手,本朝非你莫属呀。哈哈哈。”

路博德笑得如此开心,那是因为他苦熬了一辈子,终于时来运转了。

他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伏波将军,但此前,也和杨仆一样,在漠北战役中负责替霍去病打侧翼。霍去病一战功成,彪炳千秋,他路博德却什么也没捞到。

但这次,路博德的机会来了。

一切迹象都表明,汉武帝分明有心把南越之功,御赐给他路博德。杨仆忽悠死囚是高手,但很不幸。在汉武帝的作战盘子里,杨仆只是为路博德建功立业的一枚棋子。两人同为帝国的水师大将,路博德是伏波将军而杨仆是楼船将军,杨仆负责卖命而路博德负责建功。所以路博德才会心花怒放,而杨仆则是满脸的怒气。

两人之间的关系,属于典型式的军人关系,既相互敬重,又相互鄙视。彼此托以性命,但又有忍不住在对方背后**一刀的强烈欲望。

此时的路博德,就有了忍不住插老伙计一刀的冲动。

说插就插!

路博德哈哈大笑道:“老杨啊,你是不是又犯了擅作主张,孤军深入的老毛病啊?这个打仗呢,是有规律的,这规律就是要听从英明神武的陛下指挥,有节奏按顺序,一步步地来。毕竟上战场又不是进洞房,你说干吗猴急成这模样?哈哈哈。”

语带双关,讽刺挖苦,路博德狠狠地暗示了杨仆悲惨的命运。他就是个为别人立功垫底的货,何必这样行色匆匆呢?

可不承想,杨仆此来,也是为了插路博德心窝一刀。要不然他何必劳师远顿,辛苦前来呢?就见他脸色忧忡地说:“老路,听说你跟霍去病将军关系不赖呀。”

“还行,”路博德道:“想那小毛孩子霍去病,如果当时不是老子替他……总之,霍将军盖世英名,匈奴闻之而远遁,本朝得此良将,实见陛下圣明呀。”

“是呀是呀,”杨仆接道,“霍将军英雄祚短,陛下不胜惋惜,听人说天子已召霍将军的异母弟弟霍光,以及霍将军的儿子霍子侯入朝,恩宠有加呀。”

路博德听懂了杨仆的暗示,顿时怫然变色,半晌才道:“霍氏满门忠义,天子慧眼有加,实乃你我统兵之人的福分呀。”

“是呀是呀,”杨仆欣赏着路博德痛苦的表情,索性把这一刀子捅瓷实点,“要不要你我联名上书,请霍光与霍子侯出征,统领你我?我敢说,若闻霍家英雄之名,南越国宵小,必然是灰飞烟灭。”

“老杨你……”路博德难堪地道,“我看老杨你是太过于多情了,以天子的圣明,这场仗到底应该怎么打,似乎不劳你操这么多的心。”

杨仆笑道:“话虽如此,但老路你知道我的暴脾气。你我统帅的都是天杀的死囚,煽动起他们的死志容易,可如果再让我如此前一样,消消停停地等下去,我是担心迟则生变呀。”

路博德冷冰冰地道:“我想陛下不会喜欢听这个。战场上的一切,必须要完全符合陛下的主观臆想。如果不符合,你我的脑壳就危险了。”

杨仆道:“我是想啊,圣天子高居庙堂,肯定也是期望着一场胜利吧?肯定是这样,尤其是安国少季覆灭之后,这场胜利,完全符合陛下预期的胜利,应该不会让天子不满。”

路博德大骇:“老杨你想干什么?你忘了飞将军李广是怎么死的了吗?哼,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李广,以及他儿子李敢、堂弟李蔡之死,还远不足以赎补他们为上天带来的怨怒。上天的不测之威,还将以雷霆般的激烈,落在李家第三代人李陵的身上。你不信,那就走着瞧吧!”

杨仆沉默半晌,忽然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危路之中的旅人,前有狼,后有虎,悬于孤壁,井下是择人欲噬的毒蛇,维系我摇摇欲坠的细弱藤条,随时都会被老鼠咬断。这时候的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品尝一下唇边那滴甘露。”

路博德惊讶地望着杨仆:“老杨,你鬼迷心窍了?你忽悠人忽悠到了疯魔入心,连自己都忽悠进去了?我可告诉你杨仆,这一步你如果敢于迈出,你就是下一个李广!”

杨仆:“悲哀生命中唯一的一滴甘露,没人能够阻止我品尝。”

说完这句话,他站起来离开。

路博德向前追了两步,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张嘴欲呼,却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