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丞相赵周下狱。
罪名是:明知列侯所献黄金数量不足,却不上报。
同日赵周死于狱中,诏书称其自杀身亡。
与赵周同日而死者,有列侯106人,罪名都是所献黄金数量不足或成色不纯。这些列侯的妻子女儿及家产,悉数没官。
京师的获罪列侯,阖族男丁被戴上重枷,集结于监狱门外。御史大夫卜式坐着轿杖,带着儿子赶到,对这些人训话。
站在台阶之上,卜式说:“几天前,我曾经告诫过你们,天子对你们的征召,是绝对真诚的。大好男儿,志在远方,建功立业,血染沙场。成者如霍去病,威炳史册,千古流芳。失者如终军,如安国少季,纵不能执番君问罪于朝廷,也要在青史留下请缨之名。仰天出门,轻掷头颅,这样的人生,这样的青春,才是你们应该追求的。生而为男,怎么可以躲伏于祖荫之下,屈陈于儿女情怀?
“你们,都是有罪之人,罪不可绾!
“但陛下仁慈宽恩,没有追究你们的弥天大罪,而是宽厚地给了你们一个机会,让你们在沙场之上,重新赢回你们的荣誉与机会。南疆不远,夜路迢迢。昔年秦始皇打造的郡县制,让你们的世界成为一个大囚笼。不,成为了一个大军营。你们每一个人,都在朝廷登记造册,从出生那一天,你们就居住在指定的地方,你们是看守,也是囚犯。当你们踏上这条不归路时,就知道你自打生下来,就已经加入到帝君拓疆的伟大宏业中来。倘如果你们更早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那么今天在这里,为你们饯行的,不是我而是你们的父兄。但是愚昧蒙住了你们的双眼,直到现在,陛下的伟大召唤,重新唤回你们与生俱来的使命。
“前方就是战场,用你们的刀枪,洗尽锦衣玉食花前月下带给你们的耻辱。就从现在开始,向前,向前,越过高山,涉过长河,帝业在征召,战场在前方,厮杀是那么的快意,死亡是那么的甜美。当你们载誉归来,你们家族那破败的门楣,必将重放光彩!”
“假如,你们能活着走到南越的话。”
身后,一个人适时接过话头。这句话,顿时引发了囚犯们的一片号啕。
卜式恼火地回头一看,只见大司农桑弘羊不疾不徐地下车,阴腔阳调地冷笑道:“御史大夫,你很卖力嘛。”
“哼,尽职而已。”卜式冷冰冰回答道。
桑弘羊走过来,仔细地打量着这支披枷带锁的囚徒军,说了句:“队伍里,好像差了两个人呀。”
卜式心里明白,桑弘羊这句话的意思,是暗讽他们卜家父子,也应该站在这支囚徒军里。但桑弘羊虽然不在权力中心,却是汉武大帝最为信任的少数几个重臣。卜式一纸上书,连丞相赵周都能够下狱杀掉,却唯独拿桑弘羊没办法。他在心里发恨,脸上却堆满了笑容:“大司农,这支囚徒军,我已经给编排好了,他们出征后的粮银度支,就有赖大司农了。希望这支军队能如天子所愿,早日抵达南越,擒获番王赵建德与吕嘉。”
桑弘羊哈哈大笑:“御史大夫,你这玩笑开得大了。南越在什么地方?千里迢迢呀,其间相隔着千山万水,等到这支囚徒军一路经行,进入荒僻之地水土不服,跑肚拉稀上吐下泻,死净死绝一个不剩之后,南越那边的战事,早就他娘的结束了。”
说这番话时,桑弘羊有意提高声音,让所有的囚徒都听清楚。就见那些人面色如土,再度发出濒死般的号啕。
卜式变了脸色:“大司农,你这话说得可不妥当。我天朝大军,疾掠如火,不动如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只有对陛下怀叵测之心者,才会出言诋毁我天朝大军。”
桑弘羊回答道:“所以呢,御史大夫你可要小心了,不要散布那些诋毁圣明天子的言论了,这对你在朝廷中的前程,可不是什么好事。”
“什么呀,”卜式气得鼻孔翻转,“大司农,那句话明明是你说的。”
“我说什么了?”桑弘羊茫然地东看西望。
“你说,”卜式怒吼道,“这支该死的囚徒军,走不到南越就会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活活地跑肚拉稀而死掉……”激愤之下,卜式把桑弘羊的话全说完了,才突然醒过神来,惊恐地急忙掩住嘴巴。
“听听,”桑弘羊摇头叹息道,“卜式,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散布这类诋毁圣朝的言论,大家听到可不止是一次两次的了。”
看着慢悠悠踱过来的大胖子东郭咸阳,和精明如利箭的孔仅,卜式满脸悲愤屈辱,掉头匆匆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东郭咸阳有些担心:“老桑,这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你何必要招惹他?”
孔仅却道:“无妨。昨日陛下任命了石庆为丞相。你们知道,本朝的丞相,向来是挨刀的货,死得快而惨。但石庆这个人不同,他父亲可是万石君石奋,出了名的大猾头。早年石家是窦太后的人,可是陛下获得权力之后,石家人丝毫未受影响。现在石庆做丞相,此后的丞相就不再是替罪羊了。那新的替罪羊是哪一个,大家心情好的话,不妨猜上一猜。”
看着卜式驶远的车子,三人相视而笑。
只有他了。
这个欺世盗名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