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刑房,冷冷地看着张汤,赵禹坐下,不说话。
张汤也看着他,一声不吭。
长时间的静寂,赵禹不疾不徐的声音,响了起来:“张汤,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张汤:“我是受人陷害,是无辜的。”
刚刚开口,只听“砰”的一声,赵禹一掌拍在案几上:“张汤,你还有完没完?”
就听赵禹厉喝道:“张汤,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想一想。自打你办案以来,杀过多少人?用过多少次的刑?那些落在你手里的人,有几个是真的罪有应得?你何曾给过他们半点申辩的机会?”
俯身向前,赵禹继续说道:“你之所以不给那些人以机会,不是你残忍嗜血,也非是私人冤仇。我们都知道,你和我都是一样的正常人,刀子扎在身上会疼,风吹在身上会冷,遇到美貌女人会动心,好友相聚会动情。可是这个残酷的时代,容不下我们的儿女情长。匈奴为患,几成国祸,轻率兴兵,祸福难明。简单说,当陛下决心对匈奴用兵,就把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带入到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绝境。可这条路你非走不可,逃无可逃,陛下也可以以爱惜子民性命为借口,继续采取和亲的绥靖策略,把这场战争向后推。可是最终,你推不过去的。纵然是我们逃过了这一劫,付出更残酷代价的,是我们的后人。
“大战在即,牺牲者无计其数。那些埋骨于沙场的将士们,他们哪一个没有白发的父母的等待?哪一个没有妻儿在翘首?战争就是这么残忍,这么不讲道理,纵然你有再大的权力享受人生,可战争时代对你的要求,只是无辜的牺牲!
“荒漠之战,短兵相接,杀人如草,不闻声息。战争时代最残酷的,其实并不是战场上,而是后方对战略资源的绝望挤压。每一次战争,沙场死十,后方死百。沙场死千,后方死万。沙场死上数万人,后方就会有数十万人,因为体制残酷挤压其生存资源,转为战用而丧命。张汤,这些年来,你和我,听到的沙场战报,不过是数万人而已,而我们亲眼看到死于刑房或刑场的,早已过了数十万。
“为何要死上这么多的人?
“资源,资源争夺而已。张汤呀,你和我,于刑房杀戮的人,究竟有多少,我们自己都记不得了。是我们生性残暴,天性邪恶吗?不是的,我们这样做,也是因应了战争的需求。我们必须要以冰冷的酷吏形象示人,纵然是案犯有天大的冤枉,我们也会无动于衷地罗织其罪,枉杀其人。我们必须要绝对的残忍冷血,要从小民百姓口中,把最后一点活命粮,夺下来送到前线战场。这些年来被杀的数十万人,只是为了争取他们的活命权利。他们无罪,而我们,虽然有罪却无错——如果我们拒绝,照样有人来做我们现在的工作。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这个结果不会改变。
“张汤啊,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心里这点小委屈,算得了什么?你有那被枉杀的数十万人委屈吗?你有被从幸福的家庭中强拖出来,推上战场送死的将士们委屈吗?这是一个残酷的时代,也是一个委屈的时代。所有的委屈都将被后人所凭吊,以怀想这个大时代的华丽风情。但独独,你我或任何人的委屈,在这个现实中,没有意义。”
听到这里,张汤已经失声号啕起来。赵禹拿起刑案,递到张汤面前,这时候的他,仿佛突然苍老了几百岁:“张汤啊,我们办案,是否冤屈不是我们该问的,我们唯一关心的是资源的节省,还记得你对申诉者的愤怒吗?任何申诉都意味着巨大资源的投入。如果,你此前不能容忍这些,那么,现在这个法则仍未改变。”
张汤抽泣着:“请允许我,最后一点微小的诉求。”
赵禹:“好,我破例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