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连谏

我的邻居开一家小型超市，有一天，他带着一个年轻小伙子来找我，希望我能帮小伙子打印个东西。

我答应了，把小伙子的U盘插在电脑上，从标题上看得出U盘里的文件，大多是销售纪录，每一家超市都有一个独立的文档，我问小伙子是不是需要全部打印出来，他腼腆地笑着说，那些关于销售的文件不用打，那是他纪录的一些去过的超市的详细资料，留着跑业务用的。闲聊中，知道他来自一个离青岛不算太近的小县城，在城里做酒水业务员，负责往各大超市推销各种各样的酒。

他指给我一份文件，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很旧了的、只有十元存款的存折，问我是不是可以把U盘里的这些数据打印到存折上。登时我就警觉了起来，很抵触地看着他：你这不是要做假存折吗？

他红着脸，吭哧了半天，才说，他和远在小县城的女朋友，谈了6年了，可她迟迟不愿意嫁给他，理由是他赚钱太少，所以，他才跑到青岛，希望能多赚点钱，可，青岛并不像他们说那样，钱很容易赚。而他最近要回家一趟，就想在存折上做点手脚，说服女朋友答应跟他结婚。

听到这里，我替他难过，说实在的，小伙子很帅，从他做了那么多销售备忘录存在U盘里，我可以确定，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人，而且能跟我说存折造假的原因，人品也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可惜，就是爱上了一个势利眼的女朋友。我有点忿忿，建议说既然她这么看重钱，让她去嫁一有钱人行了，就算他拿存折上的假数据哄得她嫁了他，也总有穿帮的那一天，那会，可能他会比现在还狼狈。

小伙子咬了咬嘴唇，说你不知道的，她不会嫁给任何人，除了我。

我不由得为小伙子的痴情而难过，也有些生他的气，明知对方是什么人，还如此地执著，看来，爱情这东西，真是把蒙汗药啊，遇上了，就迷糊了。

小伙子几乎有些哀求地央我帮他试试，说他曾经把打印纸裁成存折的大小，试着打印过几次了，但还是掌握不好分寸，没法让那些数字规规矩矩打印在那张纸上，就更不用说存折了，他本想在公司里继续试来着，可他太忙，根本坐不下来，再就是老板看见他用打印机处理与公司业务无关的事，会不高兴的；他到打印社里打，人家一看他是要往存折上打，就不干了，他没辙了，就求到了我的邻居，因为他在跑业务的过程中，和我开超市的邻居处得不错，本想让他帮个忙来着，可他家没打印机，邻居便把他领到我家来了。

小伙子一再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拿打印的存折出去骗人，并给我写下了字据，我耐不住他的再三央求，只好试着先在电脑上调整打印规格，打印到纸上，如果合适的话，再打到存折上，可是，我还是帮不了他，因为银行的打印系统和普通家用打印系统不一样。

小伙子拿着一叠打废了的纸，失望得几乎落下泪来。

我安慰他说，别再执著了，或许他女朋友根本就不爱他，所以才拿他赚钱不多，养活不了她为借口拒绝他。然后问他：她为什么需要你养活？难道不能找份工作吗？

他摇头，说女朋友不上班，一个月要花掉好几千。我登时都有点愤怒了，一个不肯自食其力的年轻女子，在一个小县城里，一个月要花掉好几千，这是过着怎样的奢侈生活啊。

小伙子看出了我的情绪，急忙说不怪他女朋友，她想工作但是不能，她花钱也不是奢侈地乱花，是必须要花的，因为三年前，她被查出患上了白血病，治疗了一年，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医生说要坚持继续治疗，否则的话，不知哪天白血病就又会复发，而且一旦复发的话，就会不容乐观了……女朋友不想拖累他，跟他提出了分手，他不肯，女朋友就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刺激他，比如说他赚的钱还不够给她买活命的药的，嫁给他简直就是自找死路……

他很难过，但知道女朋友的良苦用心，也知道就女朋友的身体现状，除了他，几乎已不再可能有人去爱她娶她。他一再强调女朋友爱他很深，否则她就不会在生命垂危时刻，还生怕拖累了他而提出分手。

所以，他坚决不肯放手。

为了多赚点钱给女朋友治病，他放弃了小城的稳定工作来大城市打拼，而最近，他听说女朋友的身体状况似乎不怎么好，他想给她一点希望，让她看看，自己在外面赚了大钱，足够给她治病；他还想把女朋友娶回去，圆了她的新娘梦，然后，踏踏实实地接受他的照顾，让她饱受绝症恐惧的心，得到一丝爱情的温暖宽慰……

我听得心下潸然，为了他的爱，我决定告诉他一条造假捷径——做个假存折。这其实很简单，大不了就是找个假证贩子花点钱，他们就会给他一个比用普通打印机做得更逼真的假存折。

那天，我在网上找了一个假证贩子，帮小伙子订做了一张假存折，约后两天后去取。

取到假存折后，小伙子眼里含着泪，拿着假存折怔怔看了半天，一边用手机跟老板请假一边往长途汽车站跑。

大约过了半个月，小伙子回来了，登门向我道谢，说他在女朋友家磨了一个星期，她终于答应嫁给他了，也举行了婚礼，等攒点钱，他就把女朋友接来，一边继续给她治疗一边等骨髓移植。我问，他的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妻子，有没有看出存折上的破绽，他欢快地说没呢。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些酸还有些惆怅。

打那以后，小伙子只要到楼下超市送货，也不算忙的话，就会上来坐坐，说说他妻子的状况。大约秋天的时候，他告诉我，已经把妻子接来了，两人过得挺开心的，等改天领着她来拜访我。

还没等他领着妻子来拜访我，他妻子就给我来了电话，说是从小伙子的手机通讯录上找到我电话的，想过来找我聊聊。我怕她不熟悉青岛的路，又是一病人，便说我去看她。

他们住在一栋80年代建成的老楼里，一室一厅的房子，房间里设施很简单，但干净，她看上去有些苍白，很瘦弱，她先是说了一些感激和客套的话，就直奔主题。

她问我知不知道她丈夫存折上的钱是怎么来的？因为她侧面打听过了，丈夫根本赚不了那么多的钱，她担心那些钱不是正路来的，知道丈夫很信任我，就想让我劝劝他，如果钱不是正路来的，能退回去就退回去，如果是不能退的，就去自首……她不想看着他毁了自己。

我讷讷着，一时不知怎么说好，她急了，以为我也不知道内情，说她宁肯没钱医病而死去，也不愿意让丈夫因为她成为一个有人生污点的人，一个人的清白是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她想替他去自首，问我，这算不算是他自首？是不是只要把钱退回去，人家就不会追究他什么事了？

我落了泪，只好说出了那个存折的故事。

她安静地听着，说这样啊……大颗的眼泪从眼里漫出来，哽咽着说她会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也希望我不要对他说她找过我。存折是假的，可他的爱，是真的，无比的真，真得让她觉得自己比世界上最大的银行还要富有，因为她有多少钱也买不来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