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太后的下坡路(1 / 1)

浮沉传 凉子姑娘 4775 字 1个月前

“太后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吧。”

浮沉冷静发问,齐雲神色稍慌,“为何你能断定哀家不敢?”

浮沉:“太后盘算这些年,从雲宸妃隐忍为太后,能走到这一日,就是为了翻齐家案子。为的就是有一日齐家全族能被后人焚香叩拜,为的是齐家牌位能入皇庙、修雕庙,不再无人知,不再被后人唾骂是罪人。您苦心多年,又怎会让眼前自己扶持登基的孩子败了,看着他被世人唾弃,再被怀疑血统呢?”

齐雲的手本是悠闲地抚着镯子的,此刻听浮沉这样沉静发问,她从悠闲中抽身,再瞪向浮沉。

以前她是玩味的态度看浮沉,此刻,她瞪向浮沉,眼神中除了诧异,剩下的便是杀意了。

过去她觉得这女子不过是强装的镇定罢了,即便她再怎么在她面前伪装,依旧掩盖不了小作坊的把戏。

可此刻,她好像重新认识了浮沉。

她临危不乱,坚定的回话,看似一步步跟着她上了路。可她走的这条路,显然与她当初设想的完全不同。

她设想的是浮沉会愤怒、会埋怨,更是得知真相后的满腔难过,为戚柒不值,为梁骆不值。

可此刻这女子,并非是为某个人不值,而是极其冷静的在顺着她的后路往下走。

这显然,是她没预料到的。

齐雲:“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有心思惦记哀家。”

浮沉柔柔地笑着,“太后谋划这些年,十几年的隐忍,您的盘算不能付之东流。臣妇听着这些旧事,都觉得甚是诧异。既是有冤情,想必陛下定会为齐家还了冤的。”

齐雲厉声道,“可他不还!”

浮沉:“朝中事,臣妇不敢插嘴。”

齐雲不耐烦道,“总之,梁骆并非皇室血脉一事哀家与你挑明了。从今往后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此事哀家说清楚了。哀家苦心抚养他多年,走到这一步都非大家所愿。他若是翻了案,哀家自会好好坐在太后位上颐养天年。若他不翻,哀家也绝不会让你们都好过。”

她起身再走向浮沉,“翻不翻,如何翻,就劳达娘子与你的书元一同商议了。三日后若再没个定论,梁骆那边没个回话,这血统的风言风语,怕是会传遍梁京。哀家活着,为的就是齐家一事,真走到了这一步,可别怪哀家没有提醒过。梁骆也是个有福气的,这篓子捅破后,褚家达家,这么多官员一起陪葬,当真是有意思得很。”

浮沉再没回话。

她低头,盯着绒毯一言都没回。

浮沉谢了礼,挪步往门外走,被齐雲喊住,“你母亲与哀家是最亲的闺友,你母亲怀你时常来宫中,你也算是与哀家经常见面了。”

浮沉转身,看向齐雲,“太后,臣妇的母亲善良了一辈子,她闭眼时都不知背后捅刀子的人,竟是您。”

齐雲冷言,“齐家百口人的性命,何尝不是戚家刀子捅进去的!”

浮沉再谢了礼,挪步走出内厅。

齐雲看她出去,瘫坐在软榻上,额头上的虚汗湿了发。

庄嬷嬷递给她一块帕子。

她呆呆地瘫坐着,一口气险些没回来,“到底是狠人,看着她牙尖嘴利的挤兑,哀家就在想,如果她与哀家换了身份,她又会如何来做这件事。这世间的人呐,永远都不会换位子地从别人这里思考。褚浮沉如此,梁骆亦是如此。”

庄嬷嬷:“太后,今日把这些挑明了,就不怕……”

“哀家怕什么,哀家隐忍多年走到这一步,如今是片刻都等不及了,”她再问庄嬷嬷,“那个丫头,可都处置了?”

庄嬷嬷发虚,但她面容镇定,“处置了,做得干净。”

“可埋了?”

“是。”

齐雲大口喘气,“如此,倒也干净利落了。等外头这些夫人散了,让元内监进来,哀家有事吩咐。”

浮沉从慈宁院出来,到了殿门口提脚迈门槛都有些力不从心。

浮沁老远瞧见她面色发白,一路跟着她。

到了门槛处,她见浮沉迈了三四次都迈不开,索性上前,小心拍她的肩,再把脚挪出来。

浮沉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的对话中,“大姐姐。”

浮沁:“你这是怎的了?染了风寒还是怎么了?”

浮沉摇头,她速速回神,“我没事。”

浮沁与她并排走着,到了要出宫的门口时,达道和白穆都在宫门外候着了。

见浮沉出来,达道赶忙跑上来挽住浮沉的手腕。他看着她的面色,就知道肯定没什么好事。但此刻人多,他也不敢多问,“娘子这几日显怀又劳累的,赶紧跟我回府去好好补补元气。”

浮沁:“五妹夫,我瞧着五妹妹气色不好,孕期不可补血,但可以吃御膳院的保灵膏。”

达道谢了浮沁,挽着浮沉的手上了马车。

白穆看着马车走远,心生羡慕。

方才他与达道在宫门外候着的间隙,达道说了许多他与浮沉相识到现今达国府的往事。听达道说他与浮沉在丰乡的事,在国府浮沉生气砸床,又委屈巴巴道歉的这些小事。

他心里着实羡慕了。

他与浮沁,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或许因为这是一场落水骗局吧。

即便浮沁嫁过来他待她十分小心,可浮沁始终没能打开那份心。

她扶持之歌,与之歌又闹到如今这般地步。他的温柔和靠近,次次都被浮沁拒绝。看着瑾书,他心里憋屈又委屈。

他好像一直都没能住在她心里。

曾经他问过浮沁这样的话,换来的浮沁冷冷的那句,“官人可知,进心容易住心难。”

之歌解禁足已有一个月了,这次她倒是安分了许多。可白穆因这二子被纵容得太过跋扈嚣张,他对之歌越发地想逃离。

可每次的逃离,都被浮沁的敷衍敲碎了。

浮沁戳戳白穆,“官人?”

白穆回过神,邀浮沁上马车,“娘子,今日我公务少,可与娘子一同回府去。”

“好,”浮沁迈脚上了马车,白穆随后。

马车内,浮沁一直都在想方才齐雲说的年关热闹的事。她趁着这次各种诗会,也给白公府填了冬场马球会和蹴鞠会两场。且这两场都是和尹公府一起合办的。

眼下他们升了公府,这些场会自是树立好府门形象的时候了。再者,浮沁也要为瑾书作打算了。她现下还小,她不想瑾书埋没在自个手中。

以前她彷徨犹豫不定,委屈了瑾书好些年,现下她这个嫡女该有的,她都会一一补上。

浮沁想着事,白穆以为浮沁又不理她了,“娘子,府上的事你不必在意。之歌禁足出来已经一个月了,我瞧着她这次倒是安稳了不少,不再胡闹了。娘子切莫再为了她愁苦了,日子总得过下去……”

“官人,”浮沁的心全在场会上,“你说咱们的马球会,放在冬场哪个园子好些呢?”

白穆一愣。

“太后要热闹起来,放话要开设许多场会,今年的除夕和元宵热闹着呢。咱们和三妹妹都是一同升为公府的,也算是喜事了。这些事凑到一起,今年咱们也做主办场会吧。”

浮沁偷偷一笑,“我私下做主,已经入册了好几场了。”

看着浮沁的改观,白穆紧张得有些语无伦次,“娘子是白公府的主事娘子,这些事你不必与我商议。只要是对公府好,办几场都是娘子说了算。至于选哪个园子,娘子与三妹妹商议着就是。”

“好!”

浮沁笑着,掰着指头喋喋不休地盘算着。

白穆心里乐开了花啊,这样的浮沁,总算正常了。

梁京年关要热闹的事,自那次请安这些娘子回府后,立马就传遍了。

已是年关,又赶上腊月,各府悬挂红灯笼,游河上一入夜全是河灯飘得四周都是。岸边的树杈上也全是戴了罩子的小红灯。

桥州空旷处有孩童放孔明灯,几十盏孔明灯飞向夜空。

桥州东、西、南三处全设了夜市,一入夜,酒馆开场,戏斋楼唱着旦角登场。潘楼的醋鸡爪子、酱鱼头、炙羊肉冒着热气盛上饭桌。

摩肩接踵,人来人往。

子时有人放烟火爆竹,小孩嚷着要吃糖人,要戴木偶面具。游河对岸,全是从各州府来梁京城的杂耍艺人、挑碗的、踩高跷的、相扑的、划水的。

琵琶弹唱,长笛传音。

百转千回,浓雾挑夜灯对看。

这腊月的节气,南北风俗碰撞在梁京。吃汤圆、煮水晶角儿。

甚美!

甚美!

梁骆穿一件青短衣,披着青色长袍与飞羡穿梭在人群中。他跨过石桥,迈过小溪,看向河灯,再抬头望向飘在远处的孔明灯。

提脚再上路,感叹几句真热闹,转身钻进暗街,骑一匹快马奔去外州码头处。

越往前走人越少,到了立着的礁石处停下,夙叶在礁石旁候了多时。

他一开口,冷气呼出,“陛下。”

“先进去。”

此处便是隐蔽在一片竹林深处的暗门悬室,此悬室宫内一处,宫外一处。位置隐蔽,不易察觉。

梁骆进悬室,要见的人便是元羽。

夙叶带他进到地下三层,再点了墙壁上的七处灯盏。

地上很湿,梁骆踩在坑洼处缓缓往前走,到了一处暗房,夙叶打开锁,把门开了一条缝,“就在此处。”

梁骆低头,从窄门进去。

长袍那头落在坑洼中,湿了衣角。

这暗房无窗,高高的墙壁上燃着烛灯,梁骆看不清元羽的脸。

夙叶递给他一盏琉璃灯,梁骆端着琉璃灯凑到跟前,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元羽被这光刺到,他抬头也看到了梁骆。

他一愣神,再看向夙叶。

夙叶随即做出俯首叩拜的动作,元羽瞪大了眼珠子再看向梁骆。此刻他懂了,他便是梁元国的新帝。

这暗房一角,摆放了一张窄条桌,放着镇纸和纸笔。

元羽并未捆绑,他能走能动。

梁骆把琉璃灯放在窄条桌上,他挨着椅子坐下,再示意元羽坐在他对面。

元羽战战兢兢坐下,不敢抬头看梁骆。

梁骆提笔,速速在帖纸上写下三个字:元慕青。

原来,他早就查清楚了元慕青的身世。

元羽瞧见这三个字,原本的平静的神色立马慌了,他速速从椅子滑到地上,双膝跪地,俯首祈求梁骆。

梁骆不言语。

他又提笔立马写下几个字:“求陛下饶了她,元家之事,与她无关。”

梁骆再写:“元慕青朕已纳入后宫,册封为美人。此女命中是否能顺遂,全看将军。”

元羽一愣,一脸的不解。

梁骆深觉费劲,他索性再提笔,把要说的全写在上面了。

元羽再细细看完,衣领微湿。他跌跪在地板上,用祈求的眼神看向梁骆。而梁骆递给他的那张帖纸上写的是,他想知道所谓换孩子的全部事由,还有关于太后的所有事。

元羽再没动笔,他一直磕头求梁骆。

夙叶:“陛下,元家与齐家的旧事牵扯甚多,如今他又成了这副鬼样子,许是再问不出什么了。他与太后,好像也牵扯了太多。这位将军,不是那么容易就把什么都说了的。”

梁骆冷冷地看向他,提脚离了暗房。

到了暗道最里头,梁骆思虑片刻再把飞羡递来的锦盒交给夙叶,他打开一瞧,只见锦盒内放着一缕青丝,一把匕首。

“这是元慕青的,明日晌午交给这位将军,”梁骆冷冷地看了一眼暗房门,“朕要看看,父与故去的情,在这位将军心里,哪个更有分量。”

梁骆离开悬室已是子时,他再原路返回,这些夜市摊位依旧人来人往。

有人听曲,有人啃肉,满满的年味。

梁京年关红火了起来,四处热闹,商贩们生意都比以往好了许多。这些都是齐雲的好名声,人人称赞这位雲太后体恤百姓,还是个从不会干涉朝政的太后,堪称典范。

而这些名声,正是齐雲摊牌后的打算。

她敢和浮沉挑明,自然有能对付旁人敢陷害她的心思。

这些日子齐雲连着在宫中组织了三场马球赛,来往宾客众多。她不顾酷寒,骑着白烈马,换上打马服在马背上打着马球,组了队,驰骋在马球上。

接着又是两场蹴鞠,满场子奔跑,丝毫不觉得自个是太后身份有所顾忌。

如此作为,整个梁京城的人都甚是喜欢这位太后了,“雲太后让元宵和除夕活了过来,又把夜市开放到了全日,当真是位好太后啊!”

满朝官员奏请的折子还是在上朝时,更是对她赞许有加,“陛下刚登基不满一年,原本微臣们都还担忧,一怕陛下年幼,二怕太后干预朝政。如今这梁元国一片盛世,是微臣们多虑了。陛下年幼但老练。太后深居后宫,只负责分内事,绝不做僭越之举。这一切实属陛下之福,实属太后之福啊!”

梁骆对齐雲的这些笼络之术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不知她与浮沉说了什么,但他知道太后这样做,无非是想给自己在慈宁院一份安定罢了。他的母后对他是有防备的,因有防备,才怕他对她动手,这才极力地在自己的范围内折腾,试图用这些为自己求安定。

就像一个圈,她只在自己圈内建名声,绝不走出来。

齐雲不仅设各种场会,更是把女官监考、学考这些提上日程,都在荐院列了册子,等入春的学考制度。

没几日,她就成了梁京女眷们争相谈论的为民为国的好太后。

数日前她在女监这事上积累了不少朝中人脉,梁骆已经发现了,但凡一上朝,就有那么几位权重官次次提太后的英明之举。

而今日的早朝,他更是察觉到了这布局中的层层深入。

权重官:“太后既不管朝政,又不掺和后宫嫔妃的事,慈宁院以及梁京内眷一众事,陛下可放心交给太后来打理了。朝政事务繁忙,中宫并无皇后,陛下与太后母子情深,互相帮衬,是万民之福。”

“陛下,先皇后薨逝原因尚且不明,前朝后宫多有猜忌。此事虽已过去,可百姓提起先皇后都是惋惜和怀疑。陛下如今刚登基,母凭子贵,雲太后万万不可再出事。陛下与雲太后母子情深,想必陛下也会好好守护慈宁院的。梁元国初年,陛下与太后安稳了,这初年才可安稳。”

他们一字字,一句句,把梁骆高高抬起,把齐雲也高高抬起。

今日参与的每一位官员,都是与齐雲事先商量好的。齐雲已经在担心梁骆会不会动她了,所以她先行一步,抢在梁骆之前树立好自个的名声,再以“母子”介入,提醒梁骆三思而后行。

她不知道梁骆有没有猜出身份,她不管这些,眼下她只有顺着自个的这条路继续走。

太医院那边,数名太医跪下再开口,“陛下,太后昨日蹴鞠时从马背上不小心摔下来,微臣等一行人在慈宁院都未曾给太后诊治,只贴了简单的药膏。今日太后又组队上了马球,太后的凤体甚是康佳,无异常。陛下尽可放心,咱们的太后,定能与陛下守护梁元国直到万岁!”

如此,倒是梁骆没了应对的法子。

他礼貌一笑,看向众官,“如各位大人所说,太后定会与朕齐心,守护这万里江山。”

他退朝转身时,记住了今日发言的每一个人,“飞羡,今日朝中凡是为太后谏言的这些官员,统统给朕好好查。姓甚名谁,府邸在何处,府中可有人在近日猛地升迁了或者升了府邸,都给朕好好查。朕与母后,即便生了嫌隙,朕都不允许慈宁院的手伸向梁元国的前朝。”

飞羡还没来得及走又被梁骆喊住,“查完把记档交给尹大人,让尹大人好好对着典籍,看看太后如此提升这些人,可符合律法。”

“是!”

飞羡退下。

梁骆盯着太和殿这厚厚的一沓奏折,心里已然没了任何再批阅的心思。

他疲惫瘫坐,悠悠地开口,“郭内监,上呈殿的那位沈美人,今晚就召她来侍寝。”

郭内监赶忙去了内务院安排此事。

齐雲的如意算盘从来都没有落于旁人过。

她前脚和浮沉挑明,后脚就给自己安排了后路。

一朝太后,新帝登基什么都不稳,她可得好好铺路,再不能马虎了,“梁骆说先皇后是他处死的,为的是给哀家平稳的太后之位,让哀家少牵扯到这些事上来。既是他敢如此对先皇后,哀家可不敢保证他有一日会这样待哀家。”

庄嬷嬷:“所以太后让太医院的人也掺和进来,让整个梁京都知道您凤体康健,并无什么病症。”

“哀家可不想被算计了,只有稳固住,哀家才能等来褚家姑娘的好消息,”她瞧了一眼外头,“哀家宽限她三日,怎的,再没个回话。”

齐雲正说着话,外头的小宫女进来,手中端着一盘桃花酥和莲花酥,“太后,这是达国府褚娘子送进宫来的,说是上次走得急,今日特来给太后补上。”

庄嬷嬷接过长条盘,小宫女走后,齐雲仔细地翻着这些酥糕。

她断定这里头藏着什么。

果然,她翻到了纸条:臣妇不会辜负太后期许。

齐雲悬着的心落地,得意一笑。

达国府那边,达道已不在府中两日了。

浮沉悬着心,一直惦记着梁骆。她脑子里回想的全是齐雲说的那些话。那每一句,但凡被旁人听见都足以灭了整个族人。

她愈发地为梁骆担心了。

要说对齐雲的怨恨和报复,在梁骆的安危跟前,她已经什么都不顾了。既然梁骆还活着就是最好的了,人只有活着,才能吃到她做的莲花酥,才能吃到她做的酥肉。

每年祭祀摆在牌位前的这些东西再多,都是虚无的,都是一种念想罢了。

只有活着,切切实实地活着,她就放心了。

虽说他处境艰难,每一步像是走在一根掉在悬崖边上的绳子,可他是喘气的,这就足够了。

浮沉那日回府和达道商议后,达道决定顺毛捋,“既然太后也说了顺毛捋,那咱们就顺着太后的毛往下捋就是了。你且回话,就说绝不辜负她的期许。”

浮沉没弄懂达道的意思,但她还是照做了。

再说达道这边,他在接头处见了梨芯,三言两语问了她,达道断定这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就跟了齐雲,在雲殿长大,她的父母是谁,有无兄弟姐妹,这些她都一概不知。

达道把梨芯转移到一处客栈,她的脚一到冬天旧疾复发,脚腕处流脓。达道让容亦铮私下为她诊治旧疾,上了药护着伤口,他留下芒山看守。

他再把话传到暗门处,“告诉那位寻人的内监大人,就说他要找的人已寻到,明晚三刻,在此处接头。记住,不可暴露身份,就说是收银子办事,大家都懂点规矩。”

传话的人再一一把话传进元内监耳中。

他一听,赶忙筹备着采办一事,只有借着为宫内年关采办,他才能溜出来。

达道把接头地点安排在这间他事先清场的客栈,面前摆着一盏茶,再抬头时,元内监也探头一瞧。

这一瞧,他吓得后退三步,贴在门框处刚要逃离时,被芒山一把提了进去。

进门的那刻,元内监已经猜到了达道或许和暗门有关了,“大人……”

达道没有多余的话,他挑起长剑,掀起窗帷帘示意他看下方。

元内监趴在窗沿处一瞧,只见客栈下方街面上的马车内坐着一位姑娘,衣衫单薄,她怯怯地抬头,扶着腿想动弹,好像腿动一下都很艰难。

元内监的瞳孔充血,他哑口,张大嘴巴喊她的名字,喊了无数次,都紧张到失口喊不出。他的嗓子冒烟,他急切起身想下去时,又被芒山摁住坐回原位。

他再急切探头瞧时,马车已经消失了。

元内监慌了,“大人,您是如何寻到她的,她长大了,可奴才一眼就认出了她啊。她是奴才的…….”

达道追问:“什么?”

元内监缩着头,手心全是汗,“认识的人。”

“元海,你效忠太后多年,可你的忠心,全是太后要挟你的筹码。”

元内监:“元海?”

达道:“怎么,深宫多年,竟也忘了你的名字?”

是啊。

太久了,久得他都忘了自个叫什么。

元内监顾不得和达道说这些,他起身,“大人,奴才有急事先走一步。”

芒山再一把重重将他摁回去。

达道不紧不慢地饮茶,“你的姑娘打小就跟了太后,她是太后要挟你的筹码。太后对你不放心,又怕她误事,故而将她的一条腿打残了。她一直为太后联络宫内外两处地方。太后安插在褚公府的人死了后,再将她的另一条腿也打残了,如今她是双腿跛着,行动不便。太后身边的庄嬷嬷早就得了密令,要将你的姑娘处置了。可这位庄嬷嬷可怜她,动了恻隐之心,将她一直关在一个地方。几日前,庄嬷嬷又得了密令来处死你的姑娘。可她实在下不去手,连夜偷着将她送上了船,试图给她留一条活路。”

元内监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达道:“好巧不巧的,本官救了她,给她安置在客栈中。这便是此事所有的经过了,元海啊元海,你苦苦寻她数年,如今再见,是什么滋味呢?”

元内监已经泣不成声了,“大人说……说她双腿都跛了,都瘸了……可如何是好啊,她还没出阁,奴才还没见过她,没摸过她的手,没看着她长大……她怎就跛了……”

达道:“今日邀你来,你若是想见她想与她说话,在慈宁院就得听本官的话,办本官的事。”

元内监故作不懂,“大人所言,奴才不懂,难道大人要篡位不成?”

“你明知故问,”达道厉声道,“太后做过什么龌龊事,行过什么恶事,杀过什么人,换过什么孩子,本官一清二楚。”

他慌了,失手打翻了茶盏。

达道扶起茶盏,顺手一把攥紧元内监的手捏在手中,“太后行的事,本官望你也心知肚明。你若听本官的,本官自会好好善待梨芯姑娘,你若不听,太后能废了她双腿,本官自是能废了她双脚!”

“不可不可!”

元内监慌忙跪下,“不可啊大人,奴才听您的,什么都听您的!”

达道:“你并非全信太后,既是多年私下寻着梨芯,定是对太后也是有所怀疑的。她害梨芯一辈子的痛,你这个做父亲的,回去好好掂量吧。”

几句话,戳中元内监的心防,他趴在地上,抱头痛哭。

哭他的亏欠,哭他为父的懊悔。

梁骆等来了悬室暗门悄悄递来的帖纸。

他平复好心情,打开帖纸,是元羽的小字。

每看一个字,梁骆的心都在滴血。

这帖纸上,元羽把十几年前发生的这些事全都写下来了,字字泣血,字字含泪。

梁骆看到褚公府时,嘴唇都在颤抖:“戚家娘子难产……生下男婴……尤氏为奴,先捂死戚家娘子,再用死婴换出男婴…….罪臣为雲太后所用,将此男婴交给胞兄元海……”

梁骆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忍着眼睛充血的疼痛低吼几声,再努力平复自己继续看下去,“此男婴换进宫中,雲太后逆天而行,对外宣称自个诞下皇嗣六皇子……后六皇子继承大统,为梁元国新帝……”

最后还带一句,“望陛下善待元慕青,还罪臣一份最后的惦念……”

此时,他无力趴下,气血攻心的压制爆发出后,梁骆嘴角流着血。

一滴滴落在“戚娘子”这三个字上。

血迹染红了这三个字,梁骆大张着嘴,一滴滴落下的泪打湿了帖纸。

他顺势瘫坐,无力滑到书桌角处,这里这样暗,没有光。他觉得身子越发的冷了,他蜷缩着抱住自个,颤抖着头都不敢抬。

无力。

恐慌。

怀疑。

全都朝他压迫而来,他想放声大哭,可哑口的一言都发不出来了。

当所有的一切都被证实了后,抽丝剥茧的痛袭来时才觉得如此无力。他双眼模糊,透着珠帘,像是看到了戚娘子躺在床榻上无力的样子。

她为了生他,被人捂死了。

她双眼瞪大,就连死都不能瞑目啊。

梁骆深觉自个这一生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到底为什么要来这世间,为什么要背负这些。他对齐雲而言,就是一颗棋子。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他一直觉得她对自己冷漠,是在历练他一步步成长。

他所有的期许,都被“认贼作母”这四个字打败了。

梁骆抱着头,他痛得趴在地上来回地滚,他不知自个是谁,更不知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闭眼时他猛然想起先帝薨逝前用尽毕生之力指着他,双手不住地颤抖。

他一直觉得自个对他的父皇有所亏欠,让他带着没说完的话离去。他以为这些话是托付,是赞许。

可此刻他明白了,或许他的父皇,在走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些所有的不舍,全是恨意和无法再说出口的不甘心的。

他的头都要炸了。

他太疼了,太冷了。

身体没有温度,头疼得要裂开。

就在他觉得要窒息时,恍惚间烛灯一闪,他瞧见了搁置在矮桌上的桃花酥。

那仿佛是一道黑暗中的暖光,照着他,暖着他。

梁骆失魂起身,他一步步走向矮桌,蹲下,捡起一块塞在嘴里。

眼泪混合着桃花酥,他一口口咬下,泪光中,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是……姐姐做的。”

殿外,郭内监走到门口,“陛下,老陈内监在外头候着呢。”

老陈内监。

他顾不得难受,速速放下帘子,再灭了几盏灯。

陈内监款款上前,头戴一顶黑帷帽,身穿粗布衣而来,“老奴参加新皇陛下。”

梁骆:“陈内监怎这般潦败?难道是在宫外宅子住得不舒坦?”

陈内监淡淡一笑,“陛下,老奴在宫外的宅子住得很是舒心,只是这回宫内的路不太顺遂。真是惭愧,老奴在这宫中多年,如今想回来,竟只能这般潦败地回来。”

梁骆看着他,“不知您回宫,是为何事?”

他从衣袖抽出一个长条匣子,“新皇陛下,老奴来,是传先帝旨意。”

梁骆一愣,“哦?”

陈内监:“先帝给暗门将军留有口谕,可老奴见这口谕迟迟不动,只得冒险进宫,请出先帝密旨。”

梁骆长吁一口气,他缓缓朝陈内监走近,“朕等这份密旨,可是等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