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林氏的寒心,从这一刻,彻底没了指望。
玉簪放下床帘,眼睛定定地盯着床顶,心思繁杂。
第二日,她趁着外出的间隙去达国府门口寻到了之青。
之青得了六日后她们即将动身国府的消息后,速速再派了马奴传了纸条去往水云里。
越到日子,之青越发的紧张。
这真的是如临大敌,加之浮沉还不在梁京,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池,国府和玉簪,都没个好下场。
老太太和林氏这些日子也在细细查问,小翠也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吃准了梁愫亚他们在水云里起码都得待上半月才回。
老太太又靠着她那点仅存的老人脉四处打听,总算是从宫里套出一些话,说达道的轮休也是半个月。再者,一般主家外出回来时,府中上下都得提前三五日打扫好,负责外出采办的得提前购置好后厨和各类日常所需。
而这些日子,达国府的下人并未有什么动静,大家都认为主家们半个月才回。
小翠来回话时还说了,“庄子上也没传什么话过来,奴婢是在后厨伺候的,后厨采办的人这些日子都得空,天天聚在后院打叶子牌,奴婢断定,他们不会提早回来的。”
老太太这才放了心,“这四处打听来的消息保准是没错的,那这几日你就备着东西,咱们实际为着什么,不能被人瞧出来。更是不能被国府的人瞧出来。咱们去了国府,祭祀的器皿、香火还有各类供奉的,全都弄齐整,别出了差错,被人察觉到。”
林氏连连点头。
老太太再问,“玉簪那里,可都说好了?”
林氏:“母亲,您担忧她做什么,即便她再不愿意,脑子是不清醒的,随便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母亲放心吧,玉簪没事。”
老太太叹息道,“这孩子,也是委屈她了,这都是为了她哥哥们的前程,这委屈她也得受着才是。”
马奴两日把纸条传到了浮沉手中。
浮沉看完,把纸条放在烛火中烧毁,“咱们要动身,赶在六日之前回京了。”
达道在书桌前,他放下笔,盯着圆窗外看了一眼,“看来,要开始了。”
浮沉为防他们提早动身的消息走漏出去,她偷偷地关上门,只给梁愫亚说了此事。
达麟在一旁听毕,把茶杯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当真是畜生,被猪油蒙了心,竟敢如此伤害玉簪。她再怎么傻,也是我达家的幼女,竟要被这样利用,不该,不该啊!”
梁愫亚有些听不懂。
她以为玉簪装傻一事只有她知,“浮沉啊,母亲问你,玉簪这样一个傻姑娘说的事,是怎么传到水云里的,你又是如何信的?”
浮沉:“母亲,还未到关键时候,多说无益。还望母亲为了咱们国府的声誉,还有玉簪妹妹的名节,一定要悄悄地收拾妥当,再走水路回梁京。这次来我们带的下人仆子很多,我想着,不如分开走。我们先行一步,悄悄地走,这些下人们,再过些日子再走也不迟。我们得赶在第六日之前回到梁京,不然玉簪妹妹就真的遭殃了。”
“好。”
梁愫亚不愧是长公主,关键时候一点都不慌乱,“我在这赫镇有个老姐妹,关系向来不错。前些日子你与书元外出玩的那日她曾来过水云里,待了一晚,与你刚好错过了。既是要偷摸着走,咱们带的人越少越好。那就我和老爷,还有你与书元咱们四人先赶回梁京为好。到时候,我们扮个假把式,就说去我这个老姐妹府上,再趁着夜色偷溜出去,可好?”
浮沉:“母亲这个姐妹,可靠谱?”
梁愫亚连连点头,“自是靠谱的,她自会配合的。”
“好,”浮沉攥紧梁愫亚的手,“母亲,咱们这一队人马浩浩****的,如果当真是大部队的出门,这上下伺候的人中保不齐有哪个是大宅的眼线,再把话传去梁京,一切都白做了。需得谨慎着,小心着,切莫走漏了风声。”
“好好好,”梁愫亚还从未干过这种事,一直都表现得很是激动,“这偷鸡摸狗的事,啊呸,这偷摸着回梁京的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上呢。官人,官人快烧些高白酒,我吃几盅酒压压惊。”
达麟白了梁愫亚一眼。
浮沉走时,他还是递给了梁愫亚一盅酒,里面搁了一块红方糖。
水云里表现得和寻常无异,一切都很平常。
梁愫亚继续查着庄子上的各类账簿,没事时处罚几个蠢才,在他们决定动身的前一日,梁愫亚在赫镇开了施粥铺,光散粮食,施了一次恩。
开粥的这几日内,梁愫亚再悄悄派人去了她的老姐妹苏栅所嫁的赵宅中传话。
开施放粮结束的那日,赵府的三辆马车就歇在水云里来接梁愫亚她们。
梁愫亚把水云里庄子上下的人凑到一起,“这里有庄子上的老人,也有咱们梁京的人,你们这些日子都辛苦了。这账簿也瞧了,银两也点了,该赏的都赏了,罚的也罚了。庄子上的管事婆子们,该回各店铺的今日也可以散了回去了。”
庄子管事婆子开口,“夫人主家是要回梁京去?”
梁愫亚:“这水云里景色这般美,自是不想早早回去,各位都去忙,这水云里留着梁京带来的人伺候着就可以了。这些日子,夫人我也要去赫镇的赵府做客,水云里就劳烦你们照看了。”
说毕,她端着茶饮下。
梁愫亚没说带谁去,也没说不带谁去,她就等着这些人开口。
但凡有积极要开口跟了去的,那多半和眼线有关了。有谁放着水云里没了主家的好日子不过,非得跟着去赫镇。
果然,她候了半天,刚要走时,底下一女使跪下,“夫人要去做客怎么能不带奴婢们去伺候呢,这一路上颠簸,旁人也伺候不好的。”
这女使,是后厨的。
浮沉认得她,经常跟着小翠。
梁愫亚恍然大悟,“那就你跟着去伺候了。”
再接着有两个女使和两个家臣也纷纷下跪请求跟着去伺候,梁愫亚一见,一一准允。
浮沉在一旁看着,心里无比畅快。
达道戳戳她,小声凑到耳旁嘀咕,“娘子瞧见没,牛鬼蛇神要现身了。”
梁愫亚一行是第二日坐着马车去赵宅的。
达麟和梁愫亚为防旁人多心,行礼什么的都没带。
马车颠簸在小路上,浮沉和达道同乘一辆。
达道掀起帘子盯着外头跟着的这些人,眼神全都是冷意。
他放下帘子,“这招可真够狠的,把这些蛇神,全都给钓起来了。刺激得很,当真是刺激。”
浮沉:“等此事料理结束,这几个,就可以好好问问了,看看他们是怎么做到吃着国府的,心却是大宅的。”
赵宅是赫镇乡下。
虽说是乡下,但景色审美,进赫镇也不远。
赵宅在这乡下甚是气派,老远就能瞧见石狮子立在两边,再往前走,就能看到苏栅站在门外候着了。
马车歇下脚步,梁愫亚客气地下来,与苏栅一见面就姐妹情深,“来啦来啦,这自听说你要过来,我这都备着几日了。咱们老爷不在府中,外出做生意去了,来来来,快些都进府吧,好吃好喝的都备好了。”
苏栅很是热情。
她明明知道这都是做戏的,但还是如此装模作样扮得好,浮沉都暗自佩服梁愫亚何德何能,能有这么一个老姐妹助她。
来时,梁愫亚就说了,“我这个姐妹,原也是梁京城远乡苏家的庶女,跟了这赵家嫡子,赵家当年又因故被贬,索性就来这赫镇,做起了渔产生意,如今这生意做得大了去了,我这个姐妹也算是享福了,远离了梁京的勾心斗角,跟着赵家来到赫镇,做了这正头娘子。当初赵家起步时,我这姐妹拿了所有的嫁妆助他,生意才有了起步。这赵家也是个知恩的,府中无妾室无通房,只一心与我这姐妹凑了个好。”
浮沉听着这鼎力相助的爱情,一脸的羡慕。
苏栅生是两子一女。
两子跟着父亲外出做生意,女儿嫁的是赫镇隔壁的水竹胡家,也是渔产生意起家的。
苏栅带着她们进了院内,她拽着梁愫亚的手,“放心放心,一切都给置办妥当了。”
达麟在外厅,女眷在内厅。
四下无人时,达道把船条递给苏栅,“苏姨,这是明晚定好的客船。”
苏栅接过,“各位放心,既是要偷偷地走,这跟着你们从水云里过来的下人,我自会招待好的。”
苏栅用一等席面款待了梁愫亚,又让府中下人给跟着来赵宅的这些下人们也备了高贵席面,“各位都是梁京来的贵仆子,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倒是想讨教各位一番,这梁京城,到底是如何繁华啊。”
大家按照苏栅的嘱咐,左一句右一句地纷纷问起。
这些个仆子们被人高高抬起,自是觉得自个高人一等,“这梁京城,夜不闭市,十里长街,闹到天明。吃酒快活,酒馆从不打烊。”
他们吃着酒,啃着肉。
到了子时,全都被放倒了。
苏栅在酒里加了安睡的药。
她下人来回禀,“夫人,人全都倒了。”
梁愫亚攥紧了手,激动地站起,“可有的还醒着?”
苏栅:“就算醒了又如何,这十几位仆子,想必你也是可要可不要的,你们放心乘船,我们自会把这些人死死困在这宅子里的。待你们回了京,安顿好了府上的事,再派人把他们的奴籍送来,我认识这么多做生意的宅门,各个都缺人,全都给你发卖了便是。”
这野路子,浮沉当真是学不来,这些招数,也就在这赫镇敢用了。
她越发佩服这位夫人能文能武的手段了,“苏姨母,我们回了京,自会好好谢姨母今日相助的。”
苏栅看着浮沉,“这姑娘生得真好看,我喜欢。愫亚能有这么一个贤德儿媳妇在身边,当真是你的福分了。”
梁愫亚得意一笑,“那是自然。”
达道一直盯着门外,子时刚过,路上有人敲着锣走过。
赵宅的后门打开,见再无人时,这四人换了粗布衣裳,跟在赵宅管家身后上了一辆马车。
这里离码头很近,走了没几步,马车就停下来了。
达道先出去,他搀扶着浮沉和梁愫亚也出去了,达麟谨慎地跟在身后。
这船是达道专门寻来的小船,船上再无旁人,开船的是他从梁京往赫镇走时就带在身边的。
达道早年常年在外,这些必备的人,他一旦出门都会打点妥当。
浮沉一看这船夫,就知道也是会点武功的,她看着达道早就打点好的一切,甚是欣慰,“书元哥哥打点好了一切,要我似乎无用了。”
达道一笑,“你主内,我主外,娘子可得保存体力,到了梁京,可得有你撑着呢。”
夫妻如此,做事很默契地分工明确,这不正是浮沉所求的嘛。
达道把备好的厚披风披在她肩上,与她手牵手,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远去的赫镇。
芦苇**内藏着几只水鸭,本是入梦,无奈被船桨惊醒,四处乱窜。
到了河中,船桨也没了声音。
浮沉留意到,这船身上并未挂着长明灯,“怎的没点灯?”
“这船夫是我们外出一直跟着的,他跟着我们习惯了,这船一旦入夜前行,自是不会挂灯引人注目的。”
浮沉:“学到了学到了。”
达道把她的头靠在自个肩上,“到了梁京,又是一番热闹,说到底,这祸事也是我牵连了你。”
浮沉撇开他的手,“如今既是已为你娘子,你不牵连我,难不成还想牵连别家的姑娘不成?”
达道再把浮沉拽回怀中。
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万家灯火已灭,人人皆在梦中。
再说大宅,已到了第六日。
大宅备好祭祀用的器皿,先是假模假式地在大宅祭祀了,等到入夜后,又祭祀了一次,拿了一株刚点燃的香,端着香炉朝国府那边走去。
国府内呢,上下众人还都不知。
大宅的二公子因困乏叫不起来,最后是大儿子达奕呈和唯一的女儿玉簪跟着一起来的。
马车停在门口,老太太差人去敲门。
小厮上前敲了一会子门,达国府的小厮把门开了一条小缝隙,“贵人莫等,因府中主家不在,已挂闭客灯。”
小厮:“劳烦小厮开门瞧瞧,这是咱们老太太来到府上了。”
国府的小厮一听,赶忙把门打开,下跪行礼,“奴不知是老太太,奴这就去传。”
老太太拦住他,“不必通传了,这人都不在,你还传个什么劲啊。我既是达家的老太太,怎的,这国府的门,我还进不得了。”
小厮跪在地上,“奴不敢。”
正说着话,关妈妈在里头想必是听到了,速速憨笑着上前,“老太太怎的这入夜时过来了呢,这府上也没什么安置的地方,这几日后厨的仆子们归家早,这,连个招待都没有。”
林氏:“关妈妈不必忙了,我们今晚来,是有要事。”
关妈妈故作无知,“既是要事,何不等主家回府再说,这我们主子走时嘱咐过了,闭府期间,谁都不能进府的。一是为生事端,二是为诸位不便。老太太和林娘子,既是已来了,就随老奴去会客偏厅歇息片刻,这主屋院内,老奴也没个权利给您拿钥匙。”
“关妈妈”,老太太一脸的不悦,“你这套说辞,是怼外人的,难道我老婆子,也是外人?”
关妈妈一脸的尴尬,“老太太,这话老奴可不敢说,您是达家的老祖宗,自是亲亲的人。”
老太太:“我今日来,是为着国府。”
老太太说毕,挤过关妈妈一步迈进门槛,朝主院走去。
玉簪也跟在老太太身后进去了。
关妈妈是一个老仆子,此刻她也没法子,乖乖拿了钥匙,开了正院的门。
老太太进去后,安然坐在主位,林氏站在一侧。
老太太拿起附条,把她在达麒跟前的那一套说辞,又在关妈妈跟前一一再重复了一遍。
林氏趁着间隙,拽着玉簪往出走。
而玉簪呢,心如明镜。
她出门时,一把拽着达亦呈的手,死死不松开,“我怕,我怕黑,我要哥哥。”
林氏无奈,也拽着达亦呈一并出去。
到了廊下,林氏开始给玉簪下套了,“母亲的好玉簪,你在廊下待着,你祖母说的话你会害怕的。”
她又一把从玉簪手上松开达亦呈的手,“你大哥要在祖母跟前伺候的。”
达亦呈早就被廊下悬挂的一把长宝龙剑的雕塑给吸引了,“母亲先进去,儿子稍后就来。”
屋内老太太又在喊林氏,她松开达亦呈的手速速进了屋子。
达亦呈背对着玉簪。
廊下的灯很暗,玉簪站在身后,露出诡异的笑。
大宅给她下套。
而此刻,她也要给这位大哥哥下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