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骆是在宫中长大的。
他和几位皇子哥哥们关系都维持得不错,这几位皇子对梁骆还都不错,只因他没有党派,也无心争储。这些皇子们为了维护自己不被朝权摆弄的形象,以拉拢到梁骆到他一面为目的。
梁骆也很聪明。
他知道下一代帝王势必会在这些哥哥中,所以从一开始就没站队,也没有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礼貌谦卑,对谁都是如此。故而这些皇子们,也没有觉得梁骆是对手,相处还算轻松。
当然了,梁骆自己很清楚,无论将来谁登上了那把龙椅,他都不会再看到所谓的“兄友弟恭”。
生在皇族,帝王的兄弟残杀他虽没有亲眼见过,但他在书上看到太多了。不轻易表露立场,或许在最后关头,他还能为他和母妃求一个安稳之地,求一个后半生的安稳。
梁骆根本不知道,他的这份洒脱,对抗的却是雲宸妃一步步的算计。
他咧嘴爽朗地笑,骑马奔腾在马场时,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身后背负着怎样的算计。
第二日早起梁骆去的达国府,走时还带了许多宫中宴会上的吃食给浮沉,“嫂嫂,这些都是今年除夕上的糕点,南北二系的厨子做的。有肉糜的,还有炭烤的,还有豌豆的,都是嫂嫂爱吃的。”
浮沉还怪喜欢梁骆的,每次听说他要来,都会把好玩的,还有以前在丰乡时做的木剑和檀香木的长剑拿出给他玩。
达识听到梁骆过来,也从苍山轩下来了,“六弟最近又长高了。”
达道看着达识像是有话对梁骆说,便开口把梁骆叫去了苍山轩。
浮沉瞧着不对劲,想着怕是有朝中的事要问,便没再多问。大宅和戚国府的人正月初六就要来国府,还有两日的准备时间,浮沉一直都在忙着这些,此刻还顾不上这些。
苍山轩内,达识合上门,与达道还有梁骆三人在书房内坐着。
达识先开口问的梁骆,“六弟来时,可知宫中什么动响?”
梁骆认真道,“二哥哥是问宫中,还是问后宫?”
达道知道达识要问什么,“整个梁京宫中的动响。”
他们三人虽还没说清楚担忧何事,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梁帝上次病危至今已有数月了,这数月内,梁帝又反反复复地病了几次。外界猜测,这次怕是很难再挺过去。
梁帝疑心重,不到最后关头,立嗣一事断然是不会开口的。达道也知道,梁帝目前还在试探这几位皇子。
可眼看着身体撑不住了,如果到时候真的没撑下去还没有储君之位,那刀剑相残,又是一场暗斗。
达道和达识现在最迫切的,是希望梁帝赶紧立好储君,免遭血流成河。
梁骆虽很信任达家这两兄弟,但他还是很谨慎的,不敢随意吐露自己的立场,“二位哥哥,父皇的身体欠佳,如今朝中过了个年,后宫倒是有动静。几位娘娘们挨个在父皇跟前伺候,我的哥哥们也很积极。目前来看,我还真看不出什么。”
达识一挑眉,显然,梁骆说的话是有所保留的。
云鹤可不是和他这么说的,云鹤早就把宫中的事全都说给他了,后宫的娘娘把这五位皇子都推到梁帝跟前,显然有坐不住的动静了。大家都急了,都怕这一口气咽下去梁京再遭混乱。
再者,朝中的党派才安稳了几天,又私下勾结了。
后宫唯一一个安稳的地方,就是雲宸妃的寝殿。
云鹤:“其实我也很纳闷,雲宸妃娘娘好像一直都是不管也不理这些事的,不仅仅她不管,就连六弟她都从不在父皇跟前争取,每次都是把六弟放在离养心殿很远的地方。真不知道宸妃娘娘这样做,是为了护着六弟安稳,还是另有所图。”
云鹤说得很清楚。
达识把这些话都告诉了达道。
达道也觉得奇怪。
他在暗门多年,启动暗门需要他和梁帝两人才可启动。暗门搜集消息堪称一绝,可是这几年关于齐家的消息几乎是没有。
之前广袖浮珠裙一事后,达道一直暗中调查雲宸妃。
他起初怀疑是雲宸妃有意让浮沉进宫为妃,与她联手。早年达道听过不少雲宸妃和戚娘子的闲话,以为雲宸妃是有意让浮沉进宫,只为能与自己联手。
他通过暗门去查,但都一无所获。
梁帝有意把齐家的那些旧事封锁,当年与之相关的人也都没了,自然也是无从查起。
达道心里疑惑,其实他一直不懂,雲宸妃在后宫这些年,到底是图了个什么。她膝下只有梁骆这一个孩子,扶持他坐上龙椅,也算是齐家有功了。将来梁骆当了帝王,势必会把齐家旧案再度翻出的啊。
可她,像是无心这些。
达道和达识心里都清楚,这六位皇子中,唯有面前这位才是心系百姓的好君王。
他懂黎民之苦,更懂得百姓不易。
他在竹贤时,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皇子的身份下水救人,分羮给百姓,性子很是洒脱。
这样的君,才是明君。
可梁骆无心这些,雲宸妃更无心,达道和达识也很无奈。
达道回过神,再问梁骆,“大皇子和二皇子分有城池和边关,他们现在的根基我们还不知是什么。他们的母妃都已离世,可这二位是有军队的。三皇子和四皇子是皇后娘娘所生,五皇子是莺贵妃所生。你的这五位哥哥,哪一个坐稳了位子,都不是什么善茬。五皇子或许还好点,但现在我们什么都看不出来,那把椅子,能杀人,也能杀人的心魔。”
梁骆知道达道的话中意,“书元哥识哥,母妃无心这些,她只想好好服侍父皇。我的大哥和二哥,或许过完年也会回京,三哥在宫中,四哥外出去了外乡。五哥倒是一直留在父皇跟前伺候着。这些都无碍,我和母妃好着呢。这不母妃还想着过了年开春组织一次蹴鞠,让我来跟着二位哥哥学呢。”
达道一愣,一笑。
达识:“既是朝中无别的事,那你就好好在国府玩。”
“好。”
梁骆笑得很开心,蹦跶着出了苍山轩。
留在苍山轩的达道和达识一脸愁云。
达识长叹一声,“看来此事不妙啊。”
达道知道达识担心什么,天下易主,小门高府都得受影响。如今达国府有现在的地位,都是仗着梁帝给的庇佑。
如果梁帝真的挨不过明年,他们及时站队才是最要紧的。如果站错了队,将来新帝登基,随意一道圣旨拨下,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就像达道曾经说的,“所谓的正一品,不过是辅佐之臣罢了。如果中途出了意外,这个辅佐之臣,也能立马被判定为逆臣。”
达道每每想起这话,心里就一疼。
不能这样啊,浮沉才进国府多久,就得跟着他承受这样的苦难,他承受不起,他更不想让浮沉来承受。
达道和达识眼神相撞。
达识开口:“事到如今,这个年过完,再回朝时,大哥可得好好做做朝中的事了。”
达道点头:“你放心吧,我心里自有数。这事不能再拖了,陛下必须名正言顺地写下传位书,在龙体康健前,看着太子入住东宫,让朝臣信服。”
达识:“只有这样,大哥的辅佐之臣,才是功劳最大的。”
是啊。
只有没有任何波澜,太保大人才能辅佐百姓、朝臣信服的明君。
这点,他们比谁都清楚。
朝中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早已开始算计了。
一场厮杀,迫在眉睫。
而属于浮沉一人的厮杀,也才刚刚开始。
正月初八,难得的好天气,早起的浓雾散开,之青挑着一盏迎客灯挂在府门外。
达国府大门打开。
第一个进来的,是戚家一众人。
浮沉穿着很喜色的浅红色长褙子,戴了一串珠花在发髻上,穿一双绣头翘花鞋,和达道一并站在梁愫亚身后。
梁愫亚和达麟穿深色系衣裳,站在主位门口。
戚家来了三位舅舅和舅母,还带了几个家臣,浮沉瞧见顺着偏门进来的,还有被芒山一把拽到廊下的夏至。
芒山知道戚家要来国府参加家宴,早早地就盼着夏至也能来了。
夏至本来是不来的,还是浮沉上次去时小心提点的结果,“初八有家宴,到时候你可得来,某人在我这啊,念叨你不知多少次了。”
夏至脸一红。
这次她来,刚走到门口时,芒山就大胆拽着她从廊下跑过,到了后园中才停下来。
夏至还很害怕,盯着陌生的地方心里发怵,“你疯啦,我可是要伺候人的,你拽我到这做什么?”
芒山一直憨憨地笑,咧着嘴,牙床子就没合上过,“嘿嘿,见到你我真开心,前院咱们大娘子已安顿好人手了,不用你来伺候。夏至姑娘,你还没逛过达国吧,我带你去看我们大娘子栽种的花。”
夏至还是有些怕怕的。
芒山很小心地拽着她的衣服袖子,蹦蹦跳跳地带着她去了花园旁。
朝兕厅的主院内,戚家的三位舅舅和达麟在男院,三位舅母和梁愫亚还有坐在主位一侧的浮沉在女院。
这个座位,就很有意思了。
按理说女院主位只有一张矮凳的,乃是家中主位夫人坐在此处用来招待客人的。
可梁愫亚为了今日让浮沉再有地位一些,专门让人提早几日搬来一样的矮凳,放在了她的对面。
这样一来,浮沉也坐在了主位。
戚家的三位舅母坐在客位,各个都穿得很是鲜艳。她们坐在那说话时,心里还在感叹浮沉在达国府可真是有面子,这位子都能与长公主并坐了。
而浮沉呢。
她是相当难受啊。
这位子太高,坐得她很是尴尬,但还得努力克制着尴尬,客客气气地坐在一旁赔笑。
三舅母嘴是嘴甜的,也是最容易奉承人的,“长公主瞧着还是那么年轻。”
梁愫亚一笑,“娘子从未见过我,怎知我还是那么年轻?”
三舅母一脸尴尬。
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二舅母见状,站起来缓和气氛,“长公主,咱们戚家与达家也算是两府亲家了,我这个可怜的姐姐生下浮沉没几年就走了。浮沉在褚公府又没得母亲照顾,有时做事要是冲动了,惹到了您,您可得多担待着点。毕竟这孩子还年轻,还需要磨练。”
梁愫亚可会给浮沉长脸了,她赶忙把这话反驳了回去,“娘子说的哪里话呀,浮沉是我的儿媳,我们婆媳处得可好了。这孩子小时候受了不少苦,我膝下又没个女儿,我可是拿她当闺女一样疼的。三位娘子尽管放心,浮沉在我这从来都不会犯错,以后也不会犯错。”
梁愫亚疼爱地看着浮沉,又故作柔情地拍拍浮沉的头,“我疼她都来不及呢,怎么还会怪她。也得感谢戚娘子,生了这么一个伶俐的丫头。”
浮沉也很会给梁愫亚颜面,娇羞地一笑,“母亲和舅母就不要夸我了,再夸我脸都红了。”
梁愫亚会心一笑。
三位舅母们尴尬地笑笑。
二舅母见状又开口,“是是是,这就是我们两府的福气。”
梁愫亚轻轻嗓子,“今日是家宴,各位也都别拘着了,去外头逛也好,赏花观鱼也好,总比咱们聚在这舒服。”
三位舅母起身,行了礼,再出朝兕厅的门。
浮沉长吁一口气,她生怕自己再出什么差错。
梁愫亚拍拍她的肩,“怕什么呀,都好对付着呢。”
浮沉调皮一笑。
浮沉知道,梁愫亚对谁都有办法,唯独大宅的老太太,她是真的全无办法。浮沉心想,就让梁愫亚守住前半程,她再来守住老太太来时的后半程吧。
大宅那边的老太太来时,已是宴席快要开始的时候了。
一顶轿子从府门外抬进来,戚国府的人还不知是何事呢。
坐轿子进门这个说法,戚老太太都不曾有过。
梁京有规定,不得抬轿子直接进门,有损风水之相。
可今日大宅那边光明正大地坐着轿子进来了。
梁愫亚没让人拦着,她是想让这些人都看看,老太太是如何作死的。
老太太探头往外走,结果她对面站着行礼的都是戚家、国府这边的人。看到戚家人时她还有些怕。
不对啊。
小翠传的话,说戚家人已经走了她才敢坐着轿子进来的。可谁知,竟然没走。
老太太已经钻出来半个身子了,此时再钻回去也有些难看。
无奈,她只能站出来,想了个法子缓解尴尬,“这都在呀,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走不动路,只能坐着轿子进来了。各位不要介意我这个老婆子。”
梁愫亚:“母亲快上座,今日咱们一家子都聚齐了。”
老太太给林氏一个眼色,林氏跟在身后进去了。
浮沉是想护着梁愫亚的,她可不想让梁愫亚再在老太太跟前害怕了。可她刚打算进去时,被达道拽到一边。
达道拽着浮沉的手,一直往廊外走。
浮沉还没搞明白什么事时,廊下的尽头,站着的人是达玉簪。
“玉簪姐姐?”
浮沉愣着看了达道一眼。
达道一笑,把浮沉塞在达玉簪旁边,“你要人我可是给你带到了。”
说毕,达道几步跑下廊。
浮沉还纳闷呢,不知要怎么对付这个玉簪,因为这达家都知道,这个姑娘脑子不灵光。
浮沉心里还埋怨达道把她就这么扔给玉簪,也不怕她被她伤到。
而玉簪呢。
她装疯卖傻的事,在这个达家,除了梁愫亚知道,达道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