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从窗灌进来,浮沉起身关了窗。
浮兰擦拭着眼角的泪,把自己的苦楚和辛酸,全都说给了浮沉听。
这是浮兰嫁到容公府后,第一次把心事说出来,她言语间,多少有些结巴。
浮沉抚着浮兰的手腕,仔细听着。
容亦铮的父亲容富生早年是专门给太后看诊的,在朝中颇有威望。
容家大儿子容亦赫娶的是平京府谢家嫡女谢伊行,容亦赫成婚后一直住在府中大院,浮兰嫁过去,住在二院。
容亦铮为两个女人之间减少来往,在两个院中间立了一道青砖墙隔开。
浮兰对浮沉长叹道,“这个谢家嫂嫂,与容家老大成婚已有四年了,可却一直都没生个一男半女。”
浮沉觉得奇怪,“不对呀,明明我没出阁时就听说容家老大娶的娘子有孕了,还办过满月宴,我记得当时尤氏带着大姐姐和我都去过容家道喜呢。”
浮兰小声道,“那个孩子,是乡下买来的。”
浮沉一慌,“乡下买来的?”
浮兰点头,“是。瑾瑜(容亦铮的小字)说这个谢家嫂嫂是不能生的,容家又是世代医家,嫁进门四年喝药喝成了药罐子,最后也没能看好。谢家嫂嫂又是平京府的嫡女,她母亲觉得女儿生不出孩子丢了平京府的人,是她母亲做主,给寻了一个乡下的男娃。我公爹和婆母都是性子和善之人,只想着家宅安宁,对这事也没有怨言。公爹和婆母待这个男娃很好,谢家嫂嫂自有了这个男娃,性子也不急躁了。我刚嫁过去那些日子,她与我都很交好的。”
浮兰眼神忧伤,说着说着就一脸愁云,“前几个月,我有了身子,那个谢家嫂嫂就变了。她的言语间多少藏着一些难听的话,瑾瑜时常在宫中都听到了这些事。他抽空回来,给院内堵了一道墙,把两个院子分开了。”
浮沉听出来了,浮兰小产,准是和这个谢伊行有关。
虽说是浮兰的家事,但是浮沉很清楚,浮兰在梁京的娘家只有她一人。
她也没有一句避讳的,在浮兰跟前什么都问,“兰姐姐,若是我猜得没错,你的身子,定是和这个谢姑娘有关。”
浮兰的眼神躲闪,她看到浮沉对她的着急,也只能点头,小心翼翼地承认了,“我小产一事,就是谢家嫂嫂算计的。”
内宅之斗,终是也落到了浮兰的肩上。
当初浮沉还很庆幸,浮兰从丰乡逃命而来,能得容家青睐,又不注重府门高低,已是良配了。
可谁曾想,这深深内宅,女人之间的嫉妒心,最终也波及到了浮兰身上。
浮兰胆怯着说,“谢家嫂嫂得知我有孕之后,她绕着路都会给我端来很多补汤。起初我还觉得瑾瑜弄了一面青砖墙怪尴尬的,因为这个嫂嫂表面上看着真的很和善很好。可我是懂医术的,数日前我滑胎之后,悄悄去看了后厨煎煮汤羹的汤碗,闻了味道便知,谢家嫂嫂端来的补汤中,含有大量的轻慢中性滑胎药。”
浮沉听着这些,吓得脸色发青。
她心疼地看着浮兰,想宽慰她,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浮兰擦拭干净眼泪,“五妹妹,这事容家不知,公婆不知,瑾瑜更不知。”
浮沉再问,“兰姐姐,这事不对劲啊,既然无人知道,为何这个谢姑娘知道?”
浮兰抬头和浮沉眼神对视,大家都心知肚明地脱口而出:“有内贼!”
浮兰早就知道,她嫁到容公府后,她身边伺候的阿环是容家安排过来的。当初戚老太太倒是给了婢女给浮兰,可浮兰觉得自己是远乡女不能带陪嫁侍女,就把婢女留在了戚国府。
她自己都不知容家如何,又怎能带一个在戚国府伺候多年的婢女,跟着她过去受罪呢。
可这些问题,就出在婢女身上,“阿环是容公府的婢女,她与谢嫂嫂走得近,没这事之前,她一直都告诉我这个嫂嫂多善良多体贴、多宽宥下人,我对这个嫂嫂,印象很是不错的。后来我才听别的下人说起,这个阿环,早年是在大院伺候的。等我知道此事时,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
浮沉摁着浮兰的手,抚她的肩,“这些事,我竟一点都不知。”
浮兰看看浮沉,疲惫地笑笑,“都过去了,五妹妹不知道,这些事压在心中难受啊。每次看着瑾瑜回来安慰我时,我就觉得特难受特对不起她。我滑胎之后气虚,他要给我诊脉,都被我婉拒了。虽说他也察觉到了什么,但也不知别的。我一直都在喝药,试图用那些药,掩盖住我的体虚之症。”
“可你不该白白受这些委屈的,那个谢伊行,她自个身子不行生不出来,为何还有嫉妒兰姐姐你有了身子,”浮沉越说越气浮兰委屈,“这是欺负兰姐姐你在梁京没有娘家府撑腰是不是,这也胆子太大了。”
浮沉猛然站起。
如果放在她没出阁时,浮兰受了这委屈,她怎么都会去想法子把这口气还回去的。
可她站起,思虑片刻,又坐下,“兰姐姐,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褚家在丰乡也是有脸面的,我既是在三叔名下,那我与你也得算至亲姐妹才是,她谢姑娘欺负人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还有我呢。”
浮兰摁住浮沉,“五妹妹,我在梁京说不上什么话,瑾瑜在宫中事务繁忙。她跟着院判现在连升到正位,是太医院的红人。后宫的那些娘娘们如今为了立储之事杀得分外眼红,瑾瑜更是涉及其中。皇后娘娘和几位娘娘都想拉拢她做伺候自己内事的人,眼下瑾瑜更是脱不开身。我婆母的性子,宫中一有风吹草动她就开始哭泣、担忧,我除了劝她,还得顾着容家的内宅事。”
看着眼前被磨得没了脾气的浮兰,浮沉的心无比难受。
当初那个在丰乡,骑在马背上猎草兔、追马,满山林奔跑的兰姐姐,如今也成了这深宅大院中的一个女人。
可浮兰说起容亦铮,还是满脸的幸福,“瑾瑜再累,回府都会与我多待些时日,可内宅事,男子尽量还是得少掺和。”
浮沉的心很是沉重,她咽不下这口气,“兰姐姐,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的,如果现在忍了,将来这个谢家姑娘还会再来招惹你的。兰姐姐现在有所顾忌不敢动她,可我们若是有了好法子,动她也是可以的。”
浮兰定神看着浮沉,“五妹妹的意思我没听明白?”
浮沉一笑:“兰姐姐,她害了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过去了。夏至在戚国府,我让之青去安排夏至过去伺候你。这事,我会让芒山去先请示容姐夫的,让他带夏至进容府是名正言顺的事。等夏至去你跟前伺候你,那个阿环,还有谢家姑娘,都能寻到法子的。”
浮沉再叮嘱浮兰,“让夏至来伺候你,也不是为了对付这些人。既然阿环不能用,你身边近身伺候的就必须是咱们自己的人才是。兰姐姐,容姐夫再好,容家也得小心谨慎。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万不可再受这些委屈了。如果再有别的委屈,我真的会后悔当初把你安顿到梁京的。”
浮沉低头,一脸的懊悔,“如果兰姐姐当初在丰乡,或许这些事也就没了……”
浮兰打断浮沉的话,她轻轻一笑,“五妹妹,来到梁京遇到容公子,嫁到容公府,我从未后悔过一次。”
两姐妹相视一笑。
浮兰还拜托浮沉去问问容亦铮在宫中的近况,刚好芒山早起来穿过话,顺带提了容亦铮。
浮沉告诉浮兰,容公子在宫中很安全,他很聪明,做事不拖泥带水,只自保,从不参与党派这些。
浮兰听到浮沉说完这些,她的心才算稍稍安稳了不少。
梁京宫中。
梁帝病危得很凑巧,回京不到十日就倒在床榻上了。
旁边站了一排等着侍疾的娘娘们,莺贵妃和雲宸妃都在旁边床帏黄帘下候着。
梁骆站在雲宸妃身后,头很低。
候了许久,雲宸妃扯扯梁骆的衣角示意他回寝殿。
雲宸妃的寝殿内,她早已换上了一件长袍寝衣,对着铜镜卸下发簪和篦子,再挪步出来。
梁骆已在殿内候着了,“母妃若是累着了,先歇息着,前殿父皇那里儿臣去候着。”
雲宸妃揉着头,拉住梁骆的胳膊,让他与她并排坐在床榻前。
她先是看看他的脸,再是摸摸他的耳坠,再是欣慰地一笑,“这些年母妃都没能好好看看你。”
梁骆一笑。
他有很多次都想问问那晚他偷听来的谈话,可每次话到嘴边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不问。
雲宸妃:“等你父皇缓过来了,母妃这里有一件事需要你知道。”
梁骆心里猜出来了,但表面还是得装作什么都不知,“好,父皇身体康健了,儿臣就来母妃这里。”
他起身行了礼,带着侍从离去。
寝殿内,雲宸妃疲惫地躺下,“莺贵妃那边可有什么话带来?”
老嬷嬷:“回娘娘,莺贵妃说,这是最后一次出手,以后再不会干。”
雲宸妃猛然坐起,冷哼几声,“她算个什么东西,还敢反抗本宫,当年若不是我齐家出手搭救她们闵家,如今哪有她莺瑛当贵妃的一日。她们闵家的生死命脉可是攥在本宫手中的。这些年,本宫利用她是看得起她,什么东西,敢和本宫讲条件。再过几日宫中安定些的时候你再告诉她,本宫用她是她的福气,若是有一日她对本宫没用了,那她也该从这个贵妃位滚下来了。”
老嬷嬷又插一句,“对了娘娘,那个云鹤公主,好像是要许配给达国府二公子,此事还是前些日子陛下定的。如今陛下龙体欠佳,此事一直搁置着。莺贵妃的意思,还想为云鹤公主求一个陛下赐婚的大喜事,风风光光地嫁去新修的公主府。”
“她做梦!”
雲宸妃厉声道,“梁云鹤算什么东西,天生的煞星而已,那个达国府还真是打算什么好事都占尽了。这有个在朝中为非作歹的太保,如今还想再有个公主做儿媳,做梦!”
可她再一想,达道护着达国府,她眼下还真的奈何不了达国府。
雲宸妃嘱咐老嬷嬷:“陛下这次身子再折腾一次,再过些日子,让莺瑛那边留意着点吧。这陛下的身子不倒,这五位皇子中,根本看不出谁才是最想登上皇位的那个人。如今你瞧,一目了然,什么都清楚了。”
老嬷嬷发出疑问,“可老奴不懂,娘娘不打算让六皇子去争,又为何这般记挂着储君之位呢?”
雲宸妃:“历来老去,唯有独院,孤独终老,终究什么都没留下。本宫如今惦记着谁是储君,不过是想在他荣登之前换个面子罢了,攀附交情,与母族有了问候。将来陛下归天,也算是能得一个安稳之地颐养天年。”
老嬷嬷再问,“那娘娘,六皇子您如何打算的?”
雲宸妃想起梁骆,眼神变得有些诡异,“这颗棋的用处,从来都不是走在宫中这盘棋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