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道先是一愣。
再瞅瞅这五把碗口一般大的青铜锁,瞬间就明白了。
他神色平淡,眉梢一挑,嘴角一丝得意地坏笑,随即又立马恢复如初,故作无奈地叹气,“回去告诉母亲,这些招,在暮兕斋可不顶用。”
达道是身体诚实,可表面还得装出一副高冷样。
芒山又怎会不知他的心思,上司不让多说一个字,他自然捂着嘴再不敢多说一句。
达道惬意的转过身,挥挥手示意芒山,“得了,你跪安吧。”
芒山眼珠子转了好几圈,仔细数了数方才的话,立马有了折腾一下达道的想法。
他的手放在青铜锁上猛力摇晃。
达道见状,回头盯着他。
芒山小手一勾,示意达道凑近点。
达道以为梁愫亚又安排了什么稀奇古怪的奇招,很兴奋的上前,把头挨着芒山,一脸认真地盯着他。
芒山渐渐凑近,慢慢张大嘴巴,气沉丹田,用尽洪荒之力,“嗝——”一个饱满、结实有力、健壮无比的响嗝朝达道的鼻腔喷涌而去。
达道憋气的瞬间,被这个嗝呛得险些跌倒在地上。
千算万算啊,怎么都没算到会被他的小侍从给算计了。
达道隔着门伸手就去抓芒山,奈何芒山早有准备“嗖嗖”两下就蹦跶到了达道够不着的地方。
达道戳着芒山就破口大骂,憋了半天,奈何自己一句话都骂不出,只能憋出一句,“你老实告诉我,你方才吃了什么,这一股子粪池攒了十几年没有消散的臭气,也只能从你这闻到了,真是长了见闻,长了能耐!”
芒山第一次整蛊达道,出手即是巅峰,心里很是惬意。
隔着门,达道没有钥匙也出不来。
芒山趴在那,蹦跶了半天,憨憨地笑笑,“嘿嘿,夫人近日心情好,安排了韭菜酸馄饨、蜜嫩牛肉韭菜汁,都是上等的糕点和南系菜。”
达道指着芒山,伸手又够不到,只得看着他蹦跶。
他正无奈时,回头看到进了隔门外的之青,立马有了对策。
眉梢一挑,计上心来,“过些日子,我得随娘子去戚国府一趟。这我家娘子时常说起以前在褚公府一起出来的姑娘,很是怀念。这月儿啊,谷雨啊,夏至啊的,都是丰乡过来的。夏至姑娘在戚国府很受老太太喜欢,老太太这些日子还琢磨着,给这几个姑娘寻个梁京的夫家呢。”
达道提起夏至,芒山就来了精气神,立马趴在门框前像个哈巴狗似的等着达道说完。
达道说完,芒山赶忙把头凑到跟前,“来来来,方才是卑职失了分寸,这块铁头送给公子,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千万不要客气,千万不要觉得是对卑职的侮辱。”
说毕,他再抬头,憨憨地一脸期待地笑,“您玩够了,出了气,带着卑职一起去戚国府吧?”
达道憋着笑意,没理芒山,转头就走了。
芒山趴在那,小声嘀咕,“公子您就不能把卑职当个屁放了啊?”
没回应。
月儿和别的婢女躲在一旁看了全程,达道走后,她们才扶着腰乐呵了半天。
月儿:“不过说正经的,这夫人把公子和我们姑娘锁在了朝兕斋,还不准我们伺候,我们姑娘吃什么喝什么呀。”
芒山在一旁听到了,速速走过去解释,“二位姑娘放心,我们夫人关了人那都是有对策有任务的,怎么会把这小两口给饿着呢。”
芒山话才说完,只见四五个后厨的姑娘端着长盘,上面摆了好多南系菜过来。因是冬日,长盘上都盖了饭罩。
身后跟着的,是拿了一大串钥匙的关妈妈。
关妈妈一个个地开了锁,这些后厨的婢女们再把菜端进去。
屋子内,浮沉还在床榻上躺着,听见有人进来,她把头缩回去,假装还在睡着。
关妈妈把菜一一摆在饭桌上,达道在一旁都看懵了,“这就我与我家娘子两个人,怎的上来这么多?”
关妈妈老脸一红,赶忙传达梁愫亚的意思。
她知道浮沉在床帘下还睡着,故意把声音放大了些,“公子和大娘子在朝兕斋闲着也是闲着,夫人特意嘱咐了后厨,这几日得让公子和大娘子吃好喝好。这道肥鱼丝、韭菜烙、莲羮粥,还有甜烙和酸烙都是给大娘子备着的,还有大娘子最爱吃的酥肉粥呢。”
关妈妈再无多余的话,说完就打算撤了。
浮沉在床榻上一听这些婢女是后厨过来的,赶忙从**爬起,也没顾得上梳洗就睡眼朦胧地下来,“关妈妈请留步,这酥肉粥,可是拿嫩牛肉做的?”
关妈妈:“自然是嫩牛肉做的,公子早把大娘子的喜好告诉了后厨,您在府上吃到的酥肉,都是拿嫩牛肉做的。”
浮沉看着这些站在她不远处的婢女,若有所思。
“关妈妈,后厨这几位姑娘,我好像都不曾认得,”浮沉惭愧笑笑,“我嫁来也有些时日了,对府上的下人到现在还都没认个全乎呢。”
关妈妈一笑,“来,上前问大娘子好。”
这几位婢女都很乖地各个上前给浮沉行礼。
“奴婢小柔。”
“奴婢小勤。”
“奴婢小雯。”
“奴婢小翠。”
浮沉抬头,看到了站在边上,个头矮了大半截,穿着绿底绣样的小翠。
关妈妈还特意给浮沉提了小翠,“这个小翠,与老奴本是同乡,是在府中长大的,现年十五岁。之前做的是杂活,现在在后厨帮衬着,手上有功夫,切、剁、洗都做得很细致呢。”
小翠也机灵,赶忙上前,“奴婢在府中承蒙关妈妈照顾着,这才能在后厨做事。往后大娘子若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可提前几日告诉奴婢,后厨会提前几日给大娘子备好食材的,大娘子什么时候想吃说便是了。”
浮沉看着小翠,一脸客气地一笑,“小翠和关妈妈是同乡,又是家养的,这都是关妈妈**的功劳呢。”
关妈妈对小翠,还真算是颇为照顾的。
浮沉夸赞小翠时,关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小翠,就是芒山说过去了大宅传话的人,浮沉捏着筷子,心里盘算着什么。
关妈妈又叮嘱了几句后带着婢女退下。
浮沉戳着筷子,心不在焉地看着外头院内,“这个小翠是何人?”
达道:“家养的婢女而已,关妈妈来府中第十年吧,小翠的阿娘难产生了她,关妈妈就把小翠抱来府中,自小养大的。这府中能在后厨和前院伺候的婢女,一般用的人都是家养的奴才,主家用得放心也踏实。主院和后厨又是个是非之地,所以这达国府,家养的奴才很多。”
“那刘畅姑娘呢?”
“刘畅原本也算是家养的婢女,但母亲膝下没有女儿,她很疼刘畅,打小就让她进学堂读书识字。到了十岁时,母亲给了刘畅一个平民身份,脱了贱籍。”
达道又问道,“怎么,哪里不对?”
浮沉摇摇头,“许是睡得太久了,想得有点多。”
浮沉再盯着这满桌子的菜,懊恼道,“我的天啊,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达道把甜烙夹起喂给浮沉,又小心地擦拭着浮沉的嘴角,“吃不完也得吃,那个框门已被母亲上了五把大锁关死了,为今之计,咱们只有被关在此处三日,再想法子逃出去了。”
“三日?”
浮沉起身,这才看到了门外的大锁,“这这这,这又是何意啊,昨日我就瞧着这门不对劲了,这门是母亲弄的?”
达道心里满是期待又高兴,表面却是一脸无奈,“是,母亲锁的。”
“为何啊?”
达道拉过浮沉,咬着她的耳朵,开始缠绵。
浮沉这下,猛地懂了这锁门是何用意了。
看来,这高门大府,也难逃想抱孙子的命呐。
浮沉无奈投降。
“哐——”
达道才刚闭眼,那框门就被芒山打开了。
芒山一溜烟跑进来,脸蛋通红,“公子,宫中急报,陛下病危!”
达道猛然起身,速速拿了官服出去。
浮沉给达道系好腰带,速把青龙剑从墙上取下,“宫中万事小心。”
达道来不及再与浮沉道别,他摸摸浮沉的头,“等着我。”
带着芒山,离了达国府。
梁愫亚听到梁帝病危的消息,茶盏掉落在地上。她眼神震震,虚弱的挪动身子到了供桌前,点了香,跪在蒲团上开始小声絮叨。
梁帝回宫刚回宫就病危,整个太医院全都被调命到养心殿伺候着。
容亦铮也在其中。
容公府上下更是随时待命,所有的学徒和侍从全都在容公府院内候着,但凡宫中有传召,须立马进宫。
内院内,容夫人和浮兰也在焦急地等着。
自梁帝回宫,容亦铮一直都在宫中,浮兰此刻很怕出什么事。要知道在太医院当差,若是陛下真的有了差池,再追责下来,别的院司都会把责任归咎到太医院。
而容亦铮,怕就是那个担责的。
浮兰怕,但她还得宽慰她这个经不住事的婆母,“母亲您这个心疾再不能多想了,陛下的身子,南巡时太医就说不太稳,如今这又刚回京,路上难免会累着,自然是现在有些疲虚,此事急不得。咱们府上更是不能乱了,母亲若是觉得累了,就先歇息一下。”
容夫人这个人,说话没什么大声音,在外人面前她给足了容家面子,可在自家人面前,性子很软,经不住风吹雨打,还特别容易被激怒。
和那些官眷打交道,她经常都会被带偏。
浮兰自嫁进来,没多久就看出了婆母的这个弱点,但她也不好明说,只得在旁边提点着。
浮兰在容家,虽有容亦铮的呵护,可她也常因自己是外乡女的身份常常被大房那边排挤。
容夫人一直攥着浮兰的手,哭成了泪人,“这可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啊,我们亦铮多好的一个孩子,他连个后都没能给我们容家留下,这要是回不来该怎么办啊。”
浮兰真是服了她这个婆母了。
这话听得,好像容亦铮已被定了死罪,再回不来了一样,“母亲,亦铮只是一个太医啊,他又没犯什么罪,怎么就回不来了。”
容夫人心脏突突地跳动,累得只能侧躺而眠。
浮兰的心被夫人吵得半天没能安稳下来,等容夫人睡下后,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院内。
婢女阿环端着补汤递给她,“大娘子快些喝了这个,您已经有三日忘记了。”
浮兰盯着这汤碗,傻乐几声。
自她小产以来,身子一直都很弱,每到夜里就发虚汗,为怕被容亦铮察觉到,她都是放了一块湿布在小圆桌前。
她端起,捏住鼻子喝下。
再把碗放下,胃里翻滚得难受。
这个孩子,都不曾足月,每每想起,她的心就很难过。
浮兰对着烛灯,听着外头的吵闹声熬过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她匆匆换上了披风,从偏门出来,坐着马车,戴着一顶长帷帽,穿过一层层浓雾朝达国府走去。
本来浮兰是要去见浮沉的,刚走到一半,马车停下来。
阿环探头一瞧,转眼高兴地对浮兰说,“大娘子您猜外头是谁?”
浮兰把头探出去,深冬的早晨很冷。浮兰在厚厚的浓雾中,看到了拦住了她去路的达国府马车。
浮沉也戴着一顶帷帽,穿着厚长红色披风,赶着去容公府见浮兰。
姐妹二人,同时探头对望。
彼此愣了片刻,随即对望一笑。
浮沉和浮兰都没下马车,达国府的马车掉了头,跟着容公府的马车,缓缓驶离梁京,去了远郊的一个早店阁楼。
这家早店只做早起的生意,都是市井小吃。
之青买了一堆好吃的。
浮沉和浮兰坐在二楼隔间,对面窗外就是游河。
外面落了雪,游河结了冰。
姐妹二人对火炉烤着,浮兰拉着浮沉的手,小心地给她擦拭着冻疮膏。
浮沉看着浮兰,心里的酸楚再也没忍住,“兰姐姐,你的身子……”
浮沉一开口,浮兰的委屈再也没憋住,她抱住浮沉,趴在她肩上,也哭成了泪人。
浮沉抱着她,拍她的背。
她没哭,只是眼角含泪。
浮沉知道,浮兰的委屈得向她诉说,若是她也哭了,便没人再来安慰这个受伤的姑娘了。
浮兰哭累了,浮沉添着炭火,再摸摸她的头,递给她一碗暖汤。
浮兰哽咽着声音,“五妹妹,我的身子,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