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搬出梁帝,老太太自然不敢再说别的,她搀扶着浮沉起来,拍拍她的手,“你这孩子这么认真做什么,我也是刚来就听说你这几个姐姐的事,虽不知是听岔了还是听错了,孩子你莫要认真。”
老太太没了方才的神气,浮沉自然也不敢再多言别的,“祖母也是担心你年轻,耳根子软。”
浮沉此刻都没摸清这老太太突然提起她的姐姐们是何用意。
老太太拽着浮沉的手,挪步去了侧榻,比起方才,现在的她显得很和善。
她拉着浮沉坐下,“你方才那番话是对的,只是我听说,这白次府和尹次府,自你嫁来我们达家,都得到了陛下的重用。这不这次南巡,也是你这两位姐夫跟着去的。他们之前,可都是闲官。”
浮沉这些,总算是懂了。
她伸手,揉着老太太的肩,“我这两位姐夫原也是能力出众,得到陛下的赏识,书元哥哥当初在丰州遇险时,我这两位姐夫同二公子一并想法子,这两位姐夫的能力,都是有目共睹的。祖母您也是从梁京出去的,自然也是知道这在朝中为官,靠的也不是后面的帮衬。我们这些女人,守着内宅,有事没事地闹腾,可内宅事终究是大不过朝堂。”
浮沉想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把老太太今日借着敬茶喊她来大宅的意思给打压了。
可惜,浮沉的这番话,老太太是一句都没听进去,“祖母瞧出来了,你是个好孩子。”
浮沉手松开,端着茶,坐在那挡住了半个脸。
之后,老太太招手把达亦呈喊进了屋子。
达亦呈先是给老太太行了礼,再是给浮沉行礼,“弟弟见过嫂嫂。”
浮沉赶忙放下茶杯,搀扶着他起身,“亦呈弟弟比我还年长几岁,这个新礼就不必行了。亦呈弟弟刚来梁京,等这些礼节过了,要常来达国府玩,二公子还有你书元哥哥常念叨你呢。”
达亦呈:“嫂嫂要喊,新礼也得行,再过几日我会带着弟弟去国府找大哥和二哥玩的。”
老太太赶忙站起,凑到浮沉跟前,“咱们达家就是孩子多,这你再给我添置一个小重孙,将来就更热闹了。”
她又对达亦呈说,“你先下去,我同你嫂嫂还有话说。”
达亦呈行了礼,再退下。
老太太拽着浮沉的手往隔间里头走了走,她招手,伺候的下人合上了门。
浮沉心里嘀咕着,这折腾了半天的重头戏终究还是来了。
老太太轻声道,“今日让你来行敬茶的事,我老婆子,还有一事要求你。”
浮沉故作神色一慌,“瞧祖母说的这是哪里话,孙媳若是有能帮上忙,自然是要帮的。孙媳敬祖母,我们达国府必定事事都以祖母为尊。祖母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孙媳去做就是。”
老太太先是长叹一声,再是连着叹气,“你刚来,不知我们达家一门的难。你们国府,自你母亲嫁过来,成了皇戚,也升了国府,这一路直上,又有书元这孩子争气。可你再看大宅,这些年一直靠着国府接济,也没什么盼头。你林伯母生的孩子多,大宅总是欠妥着一些。十年前,我看着实在无力应对,这才带着这几个孩子回了旧宅。如今他们都长大了,祖母这才带着他们回了梁京。毕竟孩子大了,是要为朝廷效力的,总在旧宅也没什么出息。”
浮沉已经隐约猜到了,这老太太是想通过她,来给达道塞几个人,走后门安排进宫里。
这种笑脸驳回别人请求的事,浮沉是最擅长做的了。
她一脸认真道,“祖母您考虑得周到,旧宅虽也富裕,但离着梁京远,这几个弟弟都是俊才,放在旧宅当真是可惜了。”
老太太一瞧,鱼上钩了,“是啊是啊,总是要为朝廷效力的。”
浮沉连连点头,“祖母您现在回梁京总比三月后回要合适得多,这几个弟弟都是要参加科考的。现在回来,还能赶着梁京冬月的学堂。书元哥哥认识学堂的老学识,现在安顿这几位弟弟进去用功备战,明年的科考,定会高中的。”
哟。
老太太心里一个冷颤,这褚家姑娘还真是厉害,把这走后门平步青云的事,竟能活生生地扯到科考上。
老太太察觉到了苗头,“科考这条路是万人过独桥,很难了。浮沉啊,书元和识儿,如今都是在朝中为官。我听说识儿如今也得了功封。书元更是位高一品,现在又是监国。书元开口帮忙走走关系,在官眷场中说些话,把我这个三个孙儿安排进去,一个小官位就好。他们机灵,做事勤恳,会有出息的。”
这话说毕,浮沉觉得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果然,从刚才进门这老太太扯到她那几个姐姐身上时,她就知道这老太太准是有什么事呢。
现在你瞧,这是借她的姐姐们,来挑起这事了。
浮沉悠悠地放下茶盏,一脸的可怜样,“祖母,这朝中历来为官都有官之道,但凡是一个小官,都得是科考才能进去的。这事,书元哥哥怕是也难做。”
老太太反驳道,“怎会,有多难……”
老太太还没说毕,浮沉捂嘴,“噗”一声,哭出了声。
“哎哟,这把你难为的,也不至于哭啊。”
浮沉掩面哭泣,一滴滴泪顺着脸颊落下,她拽着老太太的手,一脸的委屈开始抱怨,“祖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顾不上这面子不面子的了。我跟了书元,在他跟前我是万万不敢多提一个字的。书元的性子太冷,这您是知道的。我与他,也就是旁人瞧着风光罢了。祖母您是不知道,这闺阁话,闺阁委屈,我是无从言说啊。”
浮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是公府低嫁过来的,当初是陛下赐婚,书元虽瞧不上我,可他也得遵从陛下的旨意不敢忤逆。我在他面前,那是连半点话都说不上的。您让我去说这个话,书元只会冷眼相待我罢了。祖母,我是个公府出身小门小户的姑娘,嫁进国府已是三生有幸,我没有让夫君疼我爱我,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老太太听到这话,嘴角都气得抽搐了。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我听说,你与书元感情好得很。”
浮沉一脸愁怨,“祖母,那都是做给外人瞧的,外人看我是高嫁,还白白得了书元这个大官当夫君。这国府的荣耀总得维持着,孙媳不敢丝毫怠慢,在外人面前一直小心谨慎的,生怕被旁人瞧见来议论书元。祖母您是达家的老祖宗,这些事,您也不会外传。孙媳的委屈,也就只有祖母知道了。”
这招,打得老太太一个措手不及。
这在场再无人,若是此话传出去,只能是她自己。
也是在此刻,这老太太才真正见识到了浮沉的本事,好一招杀人不见血。
把她的这些小心思,全盘杀掉了。
老太太忍着怒气,还得宽慰浮沉,“祖母自然是不会说的,你和书元这才成婚不久,小两口过日子是需要磨合的,再过几年他那个冷性子定会改改的。”
浮沉的内心稍稍松懈,总算是把这事圆下来了,“祖母,孙媳不敢抱怨,孙媳自会敬重夫君,事事以夫君为重,断不会给他添麻烦。”
她又故作忆起一事,“祖母刚来梁京可能不知道,当初我刚嫁进来没多久,就有很多女眷来求我行个方便。我碍于面子答应了,最后被书元全都驳回去了,还埋怨我做事不知分寸。经此一事,与这些有关的,孙媳再不敢多言一句了。”
老太太挑挑眉,“你也不必惊慌,我也就是提了一嘴。”
她小声嘀咕,“你这张嘴,不去说书都可惜了。”
浮沉权当自己没听到这句嘀咕,她起身,再行了礼,“谢谢祖母的谅解,孙媳出来也久了,得回府了。祖母,科考是在三月,学堂的学识孙媳倒是可以去问问母亲,如果弟弟们需要去京中学堂念书,孙媳倒是可以帮衬着。”
老太太轻蔑一笑,“这事再议,你先回府吧。”
“是。”
浮沉转头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她刚出去,院内瞧不见人时,这老太太招手唤来伺候她多年的水妈妈,“你派几个人,去达国府给我盯着,我倒要看看,这褚娘子嘴里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
老太太被浮沉怼得,浑身不得劲。
回褚公府的马车内,浮沉把在大宅内厅的事一一说给之青听。
之青大张着嘴巴,竖起大拇指猛夸浮沉,“姑娘啊,这招真是高,这样一来,老太太也不敢把这事乱传出去,还能断了她再求姑娘的后路。高,实在是高。”
浮沉:“这老太太和母亲关系我还没猜透,她瞧着我是新进门的,想着从我这,找个走歪路的门。可这事,哪有那么简单。朝中事本就不是我们妇人该插手的,如果大宅那几个弟弟能力出众,自然我是没话说。可走关系寻门路这事,别说我不答应,书元哥哥自然也不会答应的。”
之青连连点头,“是是是,姑娘此话在理,确实如此。姑娘今日也算是给公子处理了一个大麻烦。”
主仆二人在马车内,月儿坐在外头的马车沿上。从大宅往国府走有一段路,这一路上,月儿一直瞧着马车后面好像是有人跟踪。
月儿一直盯着,直到看到一个人影时她猛然想起,跟在不远处的家臣,刚好就是她在大宅院子内碰见的人。
月儿觉得不妙,钻进马车内,合上马车帘,“姑娘,我方才发现大宅那边,好像派了人在跟踪我们。”
“跟踪?”
之青觉得不妙。
浮沉一笑,“这老太太想得可真周到,我方才在内厅说的那番话,她一直都有存疑。这是打算派几个人盯着达国府呢,想看看我和书元哥哥,到底感情和睦不。”
浮沉再一想,“若是我猜得没错,许是这达国府院内都有大宅那边的人。之前听母亲说过,大宅和国府的下人一直都在轮流更换。咱们暮兕斋都被书元哥哥换走了,别的厅,就不知了。”
“那姑娘,打算怎么做?”
浮沉眼神笃定,“先回府再商议。”
她掀起帘子盯着外面,“想必母亲也想换了大宅的那些下人,然后把这个更换下人的规矩给废除了。可母亲碍于面子又心气傲,很多事她也懒得去搭理。既然母亲懒得搭理,咱们替她解决了吧。”
之青和月儿很有干劲地点头,“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
回到达国府后,宫中小厮来报,说达道今晚回府。
依着规矩,浮沉得让后厨备好吃的。后厨的人,浮沉也不知有没有大宅那边的。
但她为了做戏,还是兢兢业业地去后厨,忙活了半个时辰。再出来时已是落日黄昏后了,余光晒在石桌上,浮沉摸着石桌仔细琢磨了半天。
在入夜达道回府时,她让之青给暮兕斋上了门栓,“锁好就行。”
她又小声嘱咐了之青几句。
之青连夜从侧门溜出,蹲在巷子口内,半个时辰,她总算是等到了达道回府的马车。
芒山老远瞧见,瞧瞧马车。
达道探出头瞧见之青,还以为浮沉出了什么事。
他从马车钻出,走到之青处,“怎么来这了?”
之青行了礼,“公子,有一事,得在您回府之前告之。”
之青把浮沉嘱咐的话,全都说给达道。
达道紧张的眉头,慢慢恢复原样。
听毕,他得意一笑,“我这个娘子,当真是小机灵鬼。芒山啊,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芒山听得一脸兴奋,“公子放心,演戏这事我最擅长了!”
之青又溜回巷子。
达道理理衣衫,进了马车。
达国府门前,有大宅派来的五位家臣,穿着粗衣,混在那沿街叫卖的小商贩中。
达道的马车停靠在矮凳前,他从马车出来,芒山搀扶着他进了达国府。
达道第一次觉得回府如此紧张,大气都不敢出。
他进了暮兕斋的门,伸手砸门,“娘子。”
里头无人回话。
达道再砸门,里头还是无人。
芒山站在一处,清清嗓子,“大娘子,我们公子回来了,请开门迎我们公子进去。”
里头还是无人回话。
达道轻轻咳嗽,厉声道,“大娘子还为昨晚的事生气呢,我让你罚跪,那都是你的错。这怎么还把我锁在门外了。”
芒山一本正经道,跟念经似的,“大娘子,开门。大娘子,开门。大娘子,开门。大娘子,你究竟是开还是不开!”
这怪异的行为,被梁愫亚和达麟在阁楼看得一清二楚。
之前梁愫亚看浮沉砸床时还很惊讶,此刻再看到这一幕,很淡然地来了一句,“老爷,这是不是又是演戏?”
达麟:“但凡这种奇怪的,都是演戏。”
梁愫亚一脸淡然,“噢,那无事了,继续走棋吧。”
她捏着棋子,落在棋盘上。
一旁的之前上前,给达道行礼,“公子,我家姑娘一入夜就得罚跪,这是公子您定的规矩,还有一日。公子且忍忍。”
达道摆摆手,“罢了,罢了,既是你的错,我又在这生什么气呢。”
他喊来芒山:“芒山,备好双马车,我今晚宿在马车内。”
达道甩手而出。
芒山一脸生气样地跟在达道身后,走时还不忘嘀咕几句,“瞧把大娘子给能耐的。”
达道这回府又出府,把大宅的家臣都看懵了。
达道出来,钻进了双马车内。
刚进去,芒山就探头进来,“错啦错了!”
“哪里错了?”
“卑职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人家大娘子传的话是让你在院内坐着的,您这可倒好,直接坐府门外了。”
达道摆摆手,“怎么,你跟着我出生入死杀敌,什么苦没受过,这马车又何妨。”
“也是。”
芒山拍拍自己的脑袋瓜子,跳上马车沿。
达道就坐在马车内,一坐就是一晚上。
再加上之前和月儿大早上的奔走传话,一夜之间,这梁京人人都知浮沉被罚跪,达道怒气冲发坐马车的大事了。
大宅的家臣再将此话传给老太太,这老太太坐在正厅,好好分析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我姑且,就暂信了这褚娘子的话。”
再说明园的孟远府。
之兰是被窦氏安顿的人连夜带走的,用了烙铁和别的酷刑,在柴房拷打了三日,之兰愣是一个字都没说。
她的手腕被打烂了,膝盖都是血。
干呕着嗓子,发出沙哑的声音,“夫人,我们姑娘绝不会做伤害公子的事,我们姑娘是公府出来的,她断然不会做此等蠢事的,还望夫人明察啊!”
窦氏审了三日,也没了力气,“你们褚公府出来的,还都是好狗啊,这么认主人。”
窦氏一把扯过之兰的头发,冷笑道,“既然你一个字都不说,那我就不问了。”
她拍拍手,往后挪几步,唤来老妈妈,“你去涟漪轩,把褚浮漪给我叫来内厅,就说她的好之兰把什么事都招了。”
之兰听到这话,嘴里呛出一口血,“夫人!”
之兰想想都怕,就浮漪那个脑子,旁人稍微用点手段,她就能全都招了。她真的怕浮漪,扛不住。
浮漪去正厅时手都在抖。
正厅窦氏和孟老爷都在,浮漪上前行了礼,随即又故作慌张地叹息,“父亲母亲,孟瑺在歇息,药也喝了,眼下像是无大碍。”
窦氏也懒得再与她绕弯子,“浮漪,之兰说,我们瑺儿的身子被掏空,这事是你做的。”
浮漪一惊,手中捏着的帕子掉在绒毯上。
屋檐下,“滴答滴答”的雨落下。
梁京,又落雨了。
可谁都不知,这是最后一场秋雨,还是第一场冬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