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月来,达道虽不敢招惹他的宝贝娘子,但依旧事事巨细,浮沉要的东西也好,寻的人也罢,达道都会第一时间给解决了。
浮沉呢。
憋得也是相当难受。
奈何自己不幸,摊上了这么一个不会拐弯,只知道一门心思讨好她、丝毫不懂女人是要哄的憨憨夫君。
这一月,可让浮沉相当难受。
每次夜里看到达道回来侧躺在她身边时,她都背对着身子,努力在憋笑。是啊。只要他一逗她,她保准原形毕露,笑得都能看到牙床子。
可达道不逗。
浮沉誓死要坚守好最后一块阵地,绝不认输。
虽说心里知道达道的憨憨,但表面还是觉得乏累。此刻她坐在戚老太太的床榻上,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枣糕,张妈妈喊了她三声,她都没听见。
沉迷自我,无法自拔。
戚老太太一瞧浮沉这恍恍惚惚的状态,就知道保准是小两口闹别扭了。
老太太把喝完的青瓷裂纹碗重重放在小木桌上,试图扰乱浮沉的思绪,结果浮沉还是丝毫未动。
老太太又清清嗓子,扯着张妈妈的胳膊用力一掐,张妈妈咧着声音吼了一声,“哎哟,天真冷啊!”
这才把浮沉从自我的思绪中拉回来,她顿顿神,可可爱爱地笑着,“外祖母,天冷了就得多穿衣裳,把膝盖用护垫护好,在里屋暖着就好。外头就别出去了。”
老太太递给浮沉一块紫苏膏,“你怎么了,小两口闹别扭了?”
浮沉一懵,尴尬地挠头,“没有,就是近日孙女觉得疲乏,怪累的。”
疲乏。
怪累的。
老太太猛然回过神,一脸的期待,“可诊脉过了?你这个身子,难不成外祖母有小重孙了?”
“哎哟,”浮沉羞得眼圈红红的,“没有没有,孙女自个的身子自个还不知道啊。达国府有家医,每隔几日都会诊脉的。”
老太太再问,“那你这是?”
浮沉把紫苏膏放下,手撑着下巴,一脸的疲乏,“孙女和那个憨憨夫君,已有一月不曾说话了……”
这话一出,老太太先急了,“这这这,你瞧瞧,你嫁过去才多少日子,他就开始冷落你了,这还了得。”
老太太指着张妈妈吼,“去,给我去一趟翰林院,就说戚国府的老太太想念孙女婿了,让他这个大忙人,抽空来一趟。”
“别!”
浮沉从床榻沿边一跃而起,着急忙慌地拦住了张妈妈。随即她再回床榻,把这一月来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老太太。
一盏茶的工夫,老太太的眉眼间立马松懈不少,她悠悠然地饮茶、拨盖,看着浮沉在她跟前撒娇地说着达道夜里来、早起走的事。
老太太以为是婚后的矛盾加深。
不承想,竟是达道这个不会拐弯,不懂女人心思的憨憨事。
老太太会心一笑,“你是不知,这些日子朝中有多忙。陛下带着皇后去南巡,还带了五位皇子一同前去。这前朝和后宫的事,都交给了达公子。前朝事错综复杂,上有老臣手握大权,中间有言官盯着达公子这个代辅大臣,下有科考的筹备,还有新为文武二官的考量,都得他一个人去做。”
浮沉听到这话,开始担忧起来。
她知道,达道不仅仅有这些,还有一个暗门。
老太太:“陛下南巡留下达公子在朝中,显然是因这立储之事迫在眉睫了,我猜想,如果顺利的话,陛下这次南巡回京,势必会立下储君的。咱们梁国历来都有规定,不可私下立储、不可在在位帝王死后再立储。这别国为立储,宫中子嗣残杀的事太多了,所以这个规定一直没有废除。孩子啊,你要知道,这立储一事,残杀的不仅仅是皇子。”
是啊。
浮沉觉得胸口憋闷,这历朝历代,残杀之事,向来都和大臣有关。
浮沉猜到了老太太的话中意,“外祖母,您的意思孙女都明白。陛下此次南巡,其实是为了锻炼书元哥哥在朝中应付的能力。他是太保之位,不管哪位皇子成为太子,都是他来辅佐的。陛下此次南巡带了白穆和尹柄,我的这两位姐夫,都是书元哥哥挑选的,陛下更是有意让朝中人知道书元哥哥的地位。”
浮沉感叹,“位高权重所能承担的,便是谋求算计。”
老太太握着浮沉的手,心疼地看着她,“你小时候常来戚国府,我教你识字,却很少带你去宫中,与你表面不和睦,为的就是让你远离宫中琐事,将来嫁个文臣,不要位高,只求平安。如今你嫁入达国府,你与达公子感情和睦,朝中的事,势必会牵连到你。梁京这场立储风波,你得好好把握。”
浮沉一脸轻松的一笑,老太太说的这些,她从未担忧过,“外祖母,您知道吗,孙女从未害怕过。”
浮沉把下巴搁在小木桌上,思绪飞向丰乡,“孙女在丰乡那几年,是最难熬的。孙女在丰乡无权无势,做很多事都使唤不上人。那时候书元哥哥也在丰乡,他暗中打点了药材船只来往的地方,还给州府打了招呼。他外出那几年,把最得力的芒山留在丰乡。以前我不懂,我以为芒山对他而言,只是一个随从。现在我懂了,芒山就是他的左右手,但凡外出,这左右手从未离开过他。”
浮沉说着说着,眼神闪烁着泪光,“可他那次,就把芒山留下了。那时候我与他,其实并不是很好。我们没有说过多少话,也没有见过多少次面。女子在内宅规矩颇多,我与他有诸多不便。可就是这四年的相护之情,让我心里一直都是踏实的。我在丰乡,遇到事时从未害怕过。有一次货船通城时路条丢了,就是芒山出面将此事解决了。桩桩件件,次次相护之情孙女一直都记得。孙女借着孝女之名回梁京时,也是他从中周旋,我才得以回来的。”
“外祖母,那时候,我与他,什么期许,什么姻亲都没有。”
老太太的眼眶也湿润了。
浮沉哽咽着笑,“可是他给了我所有的依靠啊,这份依靠就是谁都不说,彼此都懂的踏实。在丰乡,每次我想起我的背后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会怕的。”
老太太:“你如此说了,外祖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浮沉:“所以,这朝中的豺狼虎豹也好,别的也好,孙女什么都不怕。就算以身赴死,也有孙女陪着他。”
老太太憨憨地笑着,她拨着浮沉的发簪,“如此说来,达公子当真是个奇人。其实这些年,外祖母也想不通,这个达公子虽说是皇戚,又是陛下的外甥,母亲是长公主,身份地位自然是高。只是,他身居高位,怎的又是文臣,还是个武官呢?这些年,朝中但凡有武事,最后顶头出面的还是达公子。这事可有蹊跷,还是说,是陛下有意让他做个全臣?”
老太太若有所思,“这全臣,可在咱们梁国,绝无仅有啊。梁国的先帝们为了权衡好文武二官的位子,从未有过一人又是文官,又是武官的。”
浮沉还是避开了这个话茬子,毕竟暗门事关重大,自然不能将此事说给外祖母听。
老太太又一皱眉,“只是你们小两口,可有好些日子不说话了。”
浮沉一挑眉,“不急不急。”
张妈妈端着炭盆,掀起门帘进来,“老太太,您看看谁来了。”
浮沉回头,再是一笑,“兰姐姐,一别多日呀。”
浮兰穿一身素色打底的荷花纹样短褙子,衣襟上绑了两根宽带,嬉笑着进来,“外祖母好,五妹妹好。”
几日前浮兰从丰乡回来后带了不少调理老太太身子的药,她在容公府把药研磨成粉末,又搓成药丸。她知道老太太嘴叼,又兑了蜂蜜,装在药罐子内端上。
浮兰打开锦布,把药罐子塞在老太太怀里,“这药丸有暖胃的功效,我还兑了蜂蜜,保准不苦。您就老老实实每日按时吃,再不要偷着倒药了。”
老太太憨憨地尴尬笑笑,“你这小丫头片子,这是看到我偷着倒药的事了。”
浮兰捂嘴一笑。
张妈妈:“二位姑娘是不知道,咱们这老太太是越老越憨,有时候就像是小孩一样爱闹腾。吃药不吃苦的,还喜欢小孩子满院跑。”
张妈妈字字句句都是在催生了。
浮沉和浮兰立马就懂了。
老太太:“好了,你们姐妹也许久不曾见过了,出去院子内好好说些闺话,我这个老婆子就不听了。”
浮兰见状,拉起浮沉的手就蹦蹦哒哒地出了门。
戚国府院内,四下都无人时,浮沉扯着浮兰,两人见面浮沉的第一句话就是,“有了?”
浮兰摇头。
浮沉:“不急不急,迟早的事。”
“五妹妹,”浮兰像是有心事,她拽着浮沉的手,两人坐在石凳上。
亭子外落叶遍地,已是深秋,随处可见的萧条之感袭来,让人觉得心里压抑。
浮兰有心事,浮沉瞧出来了,“你是去了一趟丰乡,惹了一肚子的心事?”
“我阿娘……”浮兰神色黯淡,“我去祭拜了阿娘。”
浮沉心里一哆嗦,当初芬姨娘的事,她从未告诉过浮兰,她那会正是出阁日,浮沉便把此事瞒了下来。
如今再面对浮兰,浮沉只觉得是自个的错,“当初姨娘在褚公府出了事,本该是告诉你的,可那时候正是你的出阁日,我就……”
浮兰摁着浮沉的手,捏捏她的脸蛋,“我可没有怪五妹妹的意思,这次去丰乡,除了让丰乡的药材能来梁京,我唯一弄明白的,就是阿娘的死。母亲和我说了很多,父亲在梁京不敢惹事,当初阿娘的尸体是运到丰乡后,仵作才去查验的。说是在阿娘的胃里发现了枝桠粉……”
“枝桠粉?”
浮沉想起当初,尤氏把手伸向戚国府的那段日子了。
“是,许是尤氏当初厌烦了母亲,害死了她。”
虽说芬姨娘待浮兰总是不怎么好,可那毕竟是生她的阿娘,心里每每想起,多少都是有些亏欠的,“阿娘也不易,父亲说,当时他阻拦过阿娘别来梁京,可她太过执拗。梁京和丰乡不同,这里算计太多,保不住命也是阿娘的命。如今尤氏已死,这些纠葛,也算是了结了。”
浮沉还是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可那个枝桠粉,好像要过十五日才会发作,难道尤氏早在姨娘来丰乡之前,就下手了?”
浮沉说到这,浮兰本来平静的脸上多了一丝犹豫。
这些事她早就想过了,芬姨娘来梁京总共都没这么多时日,为何会中了这个慢性枝桠粉的毒呢。
浮兰心里有所疑虑,但她还是不想让这些事扰浮沉,她故作释怀地一笑,“如今还计较这些做什么,尤氏已死,褚公府也没落了,你我都已嫁为人妇,阿娘也葬在了丰乡,一切都过去了。”
浮沉本想再说几句,但见浮兰有意避开,她也再不多言。
芬姨娘的死已过太久。
可这些,在浮兰心里,永远都过不去。
哪怕她不能为阿娘的死做什么,但这背后的真相,她总能查出端倪的。人活在世上,就少不了蛛丝马迹。
浮沉回府时已是入夜,前脚刚踏进门,达道后脚就跟上了。
达道身后跟着的,是翰林院的四五个小厮,一个抱了一条腿,将一把悬漆木制的雕花双人床吃力地搬进了院子。
芒山在一旁指挥着,“后退点后退点,可别把门蹭坏了。”
梁愫亚和达麟在二层小隔间的卷帘下,趴在窗前瞄着下方的异动。梁愫亚一瞧那床榻,眼睛都直了,“我的乖乖,这可是悬漆木的雕花床啊,这儿子出手可真大方。”
达麟摸着胡须,一脸地坏笑,“你这个儿子出手不凡,但这个东西也太没有品味了,送自家娘子一张床……”
达麟无奈笑笑。
暮兕斋内,之青和月儿早就窃窃私语了,“我方才进来时瞧见咱们公子搬了好大一张床,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之青笑而不语。
芒山进院时,她们又恢复到平日的状态。
那四个小厮把床轻轻放在院内,等着回话。
芒山憨憨地上前,“请问大娘子在不在?”
之青:“在啊,怎的了。”
芒山憨憨地笑着,“嘿嘿,我们家公子托付我给大娘子送了一件上等的好宝贝。”
芒山又对着正屋的帘子大声吼着,“大娘子,您出来瞧瞧吧,这可是咱们公子老远搬来的,这宝贝是拿上好的悬漆木做的,您不看公子的面,看我的面子,也就出来瞧瞧呗。”
此时的达道,手持一把扇子,一脸笑意地站在一处等着浮沉出来。
这可是他精挑细选的双床。
这些日子在朝中可愁死了他,不知如何向浮沉开口,怕自己言多再惹到他的娘子,又怕再不说话,浮沉真的生气。
思来想去,他还是问到了芒山,“你说,此局如何破解?”
芒山爽口道。“您每晚都回去,要不是大娘子给您留着门,之青姑娘会让您进去?大娘子早就无碍了,您只需要在关键的时候送大娘子最喜欢、最迫切需要的东西,大娘子肯定会给您一个台阶的。到时候,自然水到渠成,迎刃而解。”
达道思索道,“最迫切的……”
他一拍脑门,猛地想起,“床!”
芒山一脸懵,“啥啥,啥玩意?”
达道:“你去把全梁京最好的双床给我寻到,速速搬回府,记住,要最好最贵最豪气最值钱的那种!”
芒山见达道如此迫切,他虽然不知这送床是什么奇葩行为,但见达道如此激动,就赶忙溜出宫去办差事了。
达道送床,还是听浮沉一直念叨此事,每次恩爱毕,浮沉总是埋怨这床声音太大,摇摇晃晃的,她都觉得要垮。
虽说他一直记着换,但朝中事务太忙,总是抽不出身。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送个双床回府,浮沉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达道回过神,看着浮沉穿着粉色褙子掀起门帘出来,心里那叫一个激动。他速速合上扇子,躲在柱子前盯着浮沉。
浮沉出来时,本以为芒山端着镯子或者别的小物件,她已经准备好去接受这礼物了。
可谁曾想一抬眼,我的个天爷,竟是一张又宽又大的双床!
浮沉险些当场跌坐在地。
她努力控制着自个,站在台阶前,“这是什么?”
芒山赶忙上前赔笑,“大娘子,这是悬漆木双床,我家公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给您寻这上等好床。公子说这床是上等烤漆木制成的,又是浮雕刻花,最要紧的是质量上乘,绝不会有……”
浮沉此刻的内心,当真是一万匹马狂奔而过啊,“闭嘴!”
她呵斥住芒山,羞红了脸,“退回去!”
芒山:“退退退回去?”
浮沉越想越气,转身要进屋,瞥见了达道,又回过头,环顾了四周。
当真是丢死人了,达道还杵在一旁。
她憋闷了多日的气,一股脑全都溢出来,“之青!”
之青上前,一屁股撞开芒山,“姑娘您说。”
浮沉指着这床,“给我砸了它!”
之青:“是!”
芒山一见,吓得脸色发青,“大娘子这是为何啊,为何要砸啊,这这这……”
达道站在远处,整个人都吓傻了。
他朝芒山使脸色,芒山速速退下。
之青抱着三把斧子,月儿一把她一把,剩下的一把被浮沉抱在怀里。
之青上前凑到耳旁,“姑娘啊,这床可是价值连城,当真要砸了吗?”
浮沉小声嘀咕,“现在不砸都不行了,话说出了口,这么多人看着,气氛都烘托到这了,你觉得我还有退路,不砸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芒山速速奔向达道,“公子,惹毛了,彻底惹毛了!”
达道摁住芒山的肩,“千万别说话,她想怎么砸就怎么砸,哪怕把朝兕斋砸了都行。你速速去工匠院,给我弄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
芒山急了,“还要送啊?”
达道摇头,“不是送,床是必备的,娘子现在气头上,谁都不要劝。这床没有不行,必须让工匠院的人给我三日内做一模一样的,不能偷工更不能减料。”
芒山心疼地看着那张床,“那这个,就这么砸了?”
达道无奈摊手,宠溺地一笑,“对,砸,谁让我惹毛了我的娘子呢。”
达道再回头时,浮沉已经一斧子劈下去了。
这一斧子,让隔间的达麟和梁愫亚四目相对,惊掉了下巴。梁愫亚见状要下来劝阻,被达麟一把拽住,“不做无用之功,不可不可。”
梁愫亚:“这可是我求都求不来的宝贝,就这么砸了?”
达麟指指柱子背后的达道,“你瞧,书元让她砸,谁敢说什么。”
梁愫亚看到达道也在,又是一脸醋意,“他可真会哄媳妇,光明正大送一张床,这下好了,不仅没哄好,还哄砸了。”
这张悬漆木双床,被主仆三人劈了半天也没见有一条缝隙,浮沉都劈累了,也不见有变化。
索性只能放弃。
浮沉进了屋子,轻轻合上门,连捶膝盖,大喊后悔,“你们怎么不拦着我,哎哟,这下彻底没得救了。好端端的一张床,没劈开但也留了缝啊。”
之青递给浮沉一盏茶,让她歇息,“要我说,砸了也好,虽说是价值连城,但那个情况,不砸也不行啊。”
“他呢?”
月儿指指外头,“走了。”
浮沉一脸失望,把茶放回茶几,“他就是个榆木疙瘩!”
之青憋着笑,“姑娘和公子,都是两个榆木疙瘩,一个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一个脾气傲就是不肯给个台阶下。这不,这事僵住了,越来越僵了。”
“我砸的时候他就不能来认个错?就不能来求我别砸了,还把芒山喊走,这就摆明了让我好好砸啊。”
月儿调皮一笑,“公子从来都不会阻拦姑娘您想做的事,您想砸,就让你砸。公子肯定想着,若是他再不让您砸,您没准又生气呢。”
浮沉简直是欲哭无泪。
之青感叹,“看来咱们姑娘和达公子这性子,还需好好磨合呢。”
朝兕斋的院内被砸得木屑四飞,冰蕊手里拿着请帖进来时,还以为是达道和浮沉打了衣架呢,这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冰蕊上前,递给浮沉一副请帖,“大娘子,这是尹次府的请帖。”
浮沉知道,这是浮滢给孩子满月酒的请帖。
这满月酒,耽搁了两个月,因梁帝南巡前,梁京不可操办喜事。加之两月前的吉日与孩子生辰相克,故而这满月酒,推迟到了两月后。
梁愫亚没打算去,她把请帖给了浮沉,“书元在朝中忙,你负责内宅事就好。这些年我也甚少去搭理这些,往后这内宅应酬一事,你来就行。”
梁愫亚有意放手,浮沉自然是求之不得。
三日后,尹次府满月宴。
尹柄随梁帝南巡,府中上下事务由尹老爷和夫人打理。这次满月宴来的人,比尹柄婚宴时的人都多。
原因自然是因尹柄仕途畅通,又得达道器重,虽是没升官位,但这上赶着来巴结的人,那真是满院都坐不下了。
浮沉一来,就瞧见了这喜乐气氛。
而她,也在这一堆女眷中嗅到了对她的不同的小猫腻。
按理说她是达道娘子,眼下整个朝中达道是代为监国的,这样的身份,在女眷宴席中本该是上左位才是。可方才一场宴席下来,她被安排到了上中位子,与郭国府的浮湘并桌入席。
浮沉以为这是尹府安排的,了解后才知,这整个宴席的座位之分,都是郭国府郭王氏精心安排的。
浮沉一笑,了然于胸。
她本是无意在乎这些的,可还是在这一群女眷的是非中,嗅出了人人都在议论的达国府娘子。
有人说:“听说达大人已有一整月不曾回府了,看来也是腻了。”
还有人小声议论:“好像几日前两个人还在府中大吵了一天,据说把朝兕斋都砸碎了呢。”
“说不定达家早就腻了她一个小小公府出来的娘子,再过不了,和离都是有可能的……”
浮沉听着这些小声絮叨的话,真是感叹这流言蜚语的强大。同时,她也知道这些话出自谁之口。
那个冰蕊,向来嘴皮子翻得紧,既是如此,怕是留不得了。只能择个吉日发卖了。
浮沉还在讥笑流言蜚语的强大,郭王氏还有几位她叫不上名字的夫人一并来到廊下,身后跟着的还有浮漪和浮湘。
浮湘怀里抱着的,正是浮滢的孩子。
浮沉行礼,挨个问了好。
郭王氏见到但凡和尤氏有关的人,都想戏弄一番。但对浮沉,她多少还是有些分寸的,“大娘子与我们浮湘都是姐妹,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浮沉礼貌行礼,“夫人,晚辈第一次代达国府应酬宴席,这些规矩自然是少不了的。”
旁边的那位穿着深墨色的,是许家的娘子,比浮沉早几年进门,“褚娘子第一次应酬宴席,与咱们这些人自然是生疏的,往后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我是许公府家的。”
依着规矩,国府不可给公府行礼,但公府娘子必须给国府娘子行礼。
浮沉一瞧这位自称是许公府的女子连起身都懒得起,她心里稍稍不乐意。
再环顾一圈,好像都比国府低,浮沉撩起衣襟,与郭王氏坐在一排。
这一坐,众人一脸呆滞地看着浮沉。
浮沉只顾着饮茶,一脸的嬉笑。
许公府的这位先开口,“您是国府娘子自然是没错的,只是这规矩还是得依着的。”
浮沉故作痴傻,“我原本想着这规矩就不行了,既然许家娘子如此执着,那我也不好推辞。”
许家娘子一笑,等着浮沉起身。
而浮沉,在等着她起身。
许久,许家娘子尴尬开口,“褚娘子有所不知,这依着规矩,新为人妇的娘子第一日应酬宴席时不能坐着的。”
浮沉又一脸呆萌的故作无知,“怎么我学来的和许家娘子学来的略有不同呢,我学来的,是公府娘子需给国府娘子行女子周礼才是。”
许家娘子连连摆手,“不不不,褚娘子规矩定是学错了……”
浮沉这下抓住了把柄,“哎呀,这可是达国府我婆母梁长公主教我的规矩,怎么,还错了不成?这长公主可是宫中长大的呀,这怎么就错了呢?”
在场众人一脸难堪。
许家娘子一听梁愫亚的大名,吓得赶忙起身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浮沉打断她的话,“那是什么意思?”
“这……”
许家娘子一时语塞。
浮沉端起茶,继续嬉笑如小白兔一样的乖巧地坐着。
郭王氏开口,拐到别的话茬上,“褚娘子莫要生气,她是没什么见识。褚娘子嫁到达国府乃是高攀,不知今日这尹家喜宴,达大人怎么没来?”
这下,这些女眷可都有的议论了,“达大人朝中事务繁忙,自然不能来的。”
甲开口:“可再忙也可以陪着褚娘子的,我听宫里的人说,今日朝中事务不多呢。”
乙开口:“也是啊,褚娘子和达大人婚后这已数月了,也不曾见过二人一起赴宴。”
再有人插嘴,“何况,这还是达大人的三姐夫呢。”
……
你一句。
她一句。
浮沉端着茶,要不是为了维护这所谓的规矩和体面,她早一盏热茶泼在这些妇人身上了。
叽叽喳喳的,浮沉脑仁都大了。
她刚打算开口怼回去时,亭子外有人扯着嗓子狂吼一声,“达国府大公子到!”
是芒山的声音。
达道腰间别一把剑,芒山在人群中拨开一条缝。
达道穿一身黑色衣衫,一步步朝浮沉走来。
到了浮沉跟前,他蹲下,给浮沉系好松了的鞋绑带。
再几步上前,一把搂住浮沉的腰,宠溺一笑,“谁又欺负我家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