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夫?”
浮沉第一次听有人喊达道“五妹夫”,倒是让她一时还愣住了。
她咧嘴一笑,随即反应过来,“二姐姐喊五妹夫倒是顺嘴得很呐,二姐姐今日既然在这来绑架我,让我念着姐妹情分,那不妨我与二姐姐把话说开了,免得你日后再来叨扰我的生活。毕竟,二姐姐和褚家,都是我日后再不想沾染上的人。”
浮沉撩起裙摆,坐在主子上位,端茶,一口口饮下。
随即放下茶盏,“二姐姐你的意思就是我不应该这么聪明,你害我我不应该反抗,你给我泻药,我就得喝下去。我就应该对你逆来顺受,任你搓圆捏扁。那样你就开心了。我也不应该有今天这无上荣光,我就应该活得比你还惨。可即便我忍辱负重你还是会继续折磨我的。如今我得嫁高门,你能用上我,就来居高临下地使唤我?这世间,怎会有如此道理,妹妹当真是不懂了?”
浮漪听到这番话,倒像是拿捏住了浮沉的命脉,“五妹妹,你这个心胸可不是正一品娘子所为啊。我承认,当初的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但那都是我年幼无知,总是嫉妒你的身份,嫉妒你孤身一人都能被父亲宝贝着。可这些事都过去了啊,五妹妹怎么还记着这些呢。这不是伤了咱们姐妹情分吗?”
浮沉不为所动,“这事在我这过不去啊二姐姐,我心胸就针眼那么大,我还是只睚眦必报,到处扎人的小刺鲍。我不仅爱扎人,我还特别记仇。二姐姐当初怎么酸我怎么害我的那些事,我可是样样都记着呢。我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爱记仇,还爱报仇。”
浮漪看着浮沉的眼神,心里稍稍有些怕,“五妹妹说出这话,就不怕被那些女眷议论吗?当家为正娘子者,就得宽宥待人,做事懂分寸,留体面。我与五妹妹乃是亲姐妹,同气连枝。这些话,五妹妹可以对尤氏说,也可以对那些帮着尤氏害你的人说,实在不该拿这些话来酸我啊。”
浮沉:“二姐姐你觉得,你和尤氏又有什么区别呢?”
浮漪的杯盏都险些掉了。
她一脸诡异。
浮沉端坐在那,眼神笃定,不慌不乱地盯着她。
茶兕厅外。
芒山和月儿站在芭蕉树下,院内有些凉。
芒山环住手臂,试探着问夏至,“月姑娘,这夏至姑娘,当真就去了戚国府吗?”
月儿点头。
浮沉进去已经有些时候了,还不见出来,她心里着急。
芒山眼神失落,“可她怎么就不能给五姑娘做陪嫁呢?”
月儿瞥一眼芒山,“咋了,你是觉得我与之青姐姐伺候你家公子不乐意啊。”
“不不不,”芒山满脸的求生欲,“这哪里是伺候不好啊,这是伺候得太好了。我们公子向来粗糙,如今能有二位姑娘在跟前伺候着,我们公子也是沾了五姑娘的光才有的这待遇。”
芒山嘴甜,月儿听着心里美滋滋的,“那是自然,那你还问什么?”
芒山挠头,“我就是就是……就是觉得,多个夏姑娘来,这不就更热闹了嘛。”
月儿知道芒山的小心思,她不接话,让芒山在一旁急得憋着脸。
达道趁着浮沉出去,他在暮兕厅都备好了去竹贤的衣物,之青收拾了浮沉的衣物和别的物件,达道只带了一件衣裳,再无别的。
他一直候着浮沉,不见她进来。
达道踩在青石板上,拐出院子。
到了茶兕厅,芒山老远瞧见,赶忙上前回话,“公子,您的宝贝娘子还没出来呢。”
达道现在对芒山是越来越满意了,说话嘴甜,简直是他的贴心大宝贝,“我的宝贝娘子怎么还不出来?”
芒山憋着笑,他成功把达道带顺拐了,“就是好像,那个二姑娘很难缠,好像一直都在求您的宝贝娘子办个什么事呢。”
“噢?”
达道眼神稍稍松动,他喊月儿上前,“这二姑娘来求事,自然是要先来问问我这个家主的,劳烦月儿姑娘进去,把这位孟家娘子请来朝兕厅。你们姑娘嫁给我,是被庇佑宠爱的,不是来强撑着身子处理这些烂摊子的。”
他再嘱咐一句,“往后再有这些求人办事的,全都给我拦到朝兕厅,不得误了我家娘子睡香香美觉。”
月儿此刻,像是明白了浮沉和达道的相守。
他不像之青很懂浮沉,她在丰乡伺候过浮沉,觉得这个主家姑娘做事很体面,裁丰乡老宅的老人,一点点地把丰乡整治得出了名堂。
但她有时也不懂浮沉为何会倾心达公子。
他面冷话不多,性子木讷。
可此刻,月儿懂了。
他面前这位公子,对浮沉何尝只是“我想娶你进门”这样简单。
而是从娶进来的那日,他就对浮沉有了责任。
月儿一脸羡慕地进去,浮漪还在那为自己辩解。
月儿行礼,打断浮漪的话,“问娘子安,我家公子说让娘子移步朝兕厅,他会处理这些事的。”
浮沉纳闷。
浮漪一脸得意,“五妹妹啊,看来这娶进门和没娶进门时就是不一样的待遇。五妹妹还是要认清现实的,这男人但凡娶女子进了门,也就结束了。再好的,都不是香饽饽了。既然妹夫要插手,那姐姐就不在这打扰妹妹了。”
浮漪抬脚,仰头出去。
浮沉起身,速速跟了出来,被芒山拦住,“娘子,穷寇莫追。”
“啊?”
朝兕厅内。
浮漪的态度与方才完全不同。
方才她还一脸傲气,对浮沉每一句都能驳回去。句句伤人,压根一句都不想忍。
她看不起浮沉,哪怕她出阁成家。
可她在达道跟前,多余一言都不敢言,全然一副求人办事的可怜样,“达公子是知道我父亲为人的,我们孟家从孟镇搬至梁京已实属不易,这事本就是父亲答应好的。可近日我婆母才瞧出了那地契上的猫腻,此事是我当初求的父亲,自然也得我担着。可达公子也知道,我们孟家是硬贴着我的身份才进的梁京,本就没什么关系可依。父亲如今又是个从五品,少了话语权。”
浮漪说着说着,竟还委屈地擦拭着眼泪,“我如今唯一能指望住的,就是达公子了。还望达公子看在我与五姑娘是姐妹一场的份上帮我一次。这地契父亲答应了两家,我愿用所有的积蓄去换,多少银子都无所谓。只求公子帮忙,给个面子。”
浮漪说,达道连着点头,嘴里一直“嗯,嗯。”
浮漪像是看到了一点苗头,露出期待的神色,“达公子是答应了?”
达道没正面回话,“二姐姐也说累了,不妨先回去。”
浮漪起身,“达公子的意思,是要我回去等信?”
达道一脸的正经样,“二姐姐该回府了。”
浮漪一脸期待,“是是是,我知道这事不好在正厅说,既然妹夫答应了,那我就回府等着信。”
浮漪挪步走到门口,又转头回到正厅,憨憨一笑,“达公子,五妹妹的性子或许你还没察觉,她其实并非像表面这般温柔,她骨子里狠着呢。我虽不该说这些话,但还是想提醒几句,莫要等五妹妹露出真面目后再后悔。她啊,是一只刺鲍,狠着呢。”
这话,达道一脸的不爱听。
“你回来,”他喊回浮漪,“二姐姐不知,我年轻时受过伤,就喜欢我家娘子刺我。”
达道憨憨一笑,“哈哈,就喜欢这种被虐待的滋味。”
浮漪尴尬地一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转身,出了府。
浮沉闻声赶紧进来,“你答应了?”
达道摇头,“自然不会。”
浮沉一脸好奇跟着达道转悠,“那她怎么一脸欢喜地出去了,这可不像我这二姐姐的性子啊。”
达道坐下,拦腰把浮沉抱在怀中,“我没答应也没拒绝,你这位二姐姐,这几日都会乖乖待在府中,静候佳音。”
浮沉一听,对达道一脸佩服,“还是夫君手段高啊,不答应也不拒绝,待日后再问起,也不落人口舌。”
达道和浮沉腻歪着笑,梁愫亚派了恋心喊达道去她院里。
达道把浮沉小心放在软椅上,“今日就要出发,该拿的物件我都让之青收拾好了。别的东西我都交给芒山了,他都会看着收拾好的。”
浮沉点头。
达道理理衣衫,去了梁愫亚的琴兕厅。
梁愫亚在竹榻前躺着,见达道进来,赶忙爬起,“书元来了。”
达道与梁愫亚向来不怎么亲近,他每次去见她,都隔着距离,远远站着行礼问好。
此刻,他还是如往日一样端着行礼,“母亲喊我来,是何事?”
梁愫亚赔笑,“我听你父亲说,你要去竹贤?”
达道点头,“是。识弟在竹贤处理公务,刚好也有一些琐事处理不到,我去了帮衬他几日。儿子是新婚,自然也不该丢下我的娘子,所以带着她一同去。母亲放心,出门戴长帷帽,护好娘子安全,这些儿子都知道。母亲在府中,不必记挂。”
本来梁愫亚还想多问几句的,达道老老实实地把她所有该问的都给她说出来了。
她心里不悦,“你这是有了娘子忘了母亲啊。”
达道:“忘了母亲?儿子与母亲,向来如此,何谈一个‘忘’字。”
梁愫亚尴尬笑笑,她招手让恋心进来,“书元啊,这是恋心,几日前我进宫,莺贵妃把她托付给了我。说让我给她寻一个夫家安顿。可这孩子与我像是有缘,这几日倒觉得她很好,这孩子也不像现在就嫁去夫家,还想再伺候几年。我看她伶俐,又是宫里的,没吃过苦。不如就放在暮兕厅去伺候浮沉?”
达道知道梁愫亚的用意了。
这恋心去了暮兕厅,就是为监视浮沉而来的。
他知道梁愫亚无恶意,可他一脸抗拒。
毕竟浮沉跟前伺候的人都是从褚家从小就跟着的,他断不会给浮沉添堵。
他当面婉拒了梁愫亚的好意,“母亲既是觉得她伶俐,就将她放在琴兕院就是。端茶递水的,母亲也能被照顾着。浮沉院内,不需要人伺候。”
达道转身欲走,被梁愫亚拽住。
梁愫亚一副不饶人的态度,“母亲这个婆母还有什么意思,当的儿媳嫌弃,儿子不爱的,母亲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梁愫亚开始诉苦,“今日我本是好意,想把内宅一事委托给浮沉去管。她当面就拒绝了我的好意,还把丰乡的地产和庄子搬出来。我还听说戚老太太还给她一处府邸。她可真是底气足,拿着这些来打我的脸,让我难堪。”
达道冷冷的,他不解释这些。
当然,他也懒得去解释这些。
梁愫亚哀求,“母亲也就不再说别的了,恋心必须去暮兕厅伺候,不然你就是打母亲的脸!”
“好。”
达道依旧冷冷的。
梁愫亚微微退后,“当真?”
达道礼貌一笑,略带调侃地盯着恋心,“母亲,这姑娘长得真水灵,我就先放在书斋内,日日看着她可好?”
“那不行!”
梁愫亚反驳回去,“那万万不行的,咱们达国府三代,都无纳妾的先例,这是达家早就定下的规矩。你父亲当年是个例外,你舅舅为拉拢关系,把那女人硬塞进来的。我虽觉得浮沉配不上你,但你也断不能有纳妾的念想。”
达道故作坏笑,“儿子年少气盛,把持不住。”
他挪步出去。
恋心行了礼,跟在达道身后。
梁愫亚站在那,一脸呆滞。此刻她还真是有些看不懂达道想什么了,既然是真的对浮沉好,为何还有把持不住这一说呢。
“难不成,我儿是渣……”
梁愫亚捂嘴,憋回去。
恋心跟在达道身后,穿过长廊,离琴兕厅很远后,达道才停住了脚步。
恋心:“公子让奴婢去哪伺候?”
达道:“送你出府。”
恋心赶忙下跪,“公子不可送奴婢出去啊。”
达道:“我家娘子进府那日你就混着伺候了,你是宫里派来的,母亲抱着侥幸,但我这里,没有侥幸。你在府中一日,我家娘子的行踪就会被宫中了如指掌。”
他懒懒招手,喊来芒山,“给我看好,去竹贤的路上,买了。”
说毕,他转身离去。
恋心跪在那,委屈地哭。
芒山摇头,叹息,“哎,我们公子向来铁石心肠,你也只能认命。你放心,我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芒山从未同情过旁人,也从未觉得达道冷漠。
杀伐之事,向来比这些可怕。
再说梁京下河的第二个州地,余州。
褚敖坐在船舱内,盯着外面戏水的鸭子发呆。
已是快入秋时,远处的树却不见发黄,水面虽飘着几片落叶,但还是不见凉意。
这是一艘客船,褚敖也不知开去何处。
他给船夫好多贯钱,船夫很欢喜邀他和刘女上了船。
他稍稍挪动身子,瞧见穿一身黑衣,眼神呆滞的刘女。褚敖掰开半个馒头递给刘女。
刘女狼吞虎咽地吃下,“少爷,咱们要去何处?”
褚敖摇头。
刘女:“少爷也是第一次离京,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但是咱们盘缠够了,这些都足以……”
褚敖机灵地扯着刘女的衣裳,“刘妈妈莫要再说,人身在外,都有不便,不可露富。”
刘女连连点头,“说起这个,老奴还得多谢你在老奴流放时,趁着雨夜救了老奴。若是没有少爷,老奴现在可能都抛尸荒野了。”
褚敖:“刘妈妈不必谢我,当初也是机缘巧合遇上了。我要卖宅子,自然得有刘妈妈您帮衬着。”
褚敖的眸子纯净,让人看着心里舒服。
刘女盯着外头戏水玩闹的水鸭,长叹,“唉,这一离去,不知何时才会再回来。也不知可怜的娘子,能撑到几时。”
褚敖的眼神飘向船窗外,“刘妈妈放心,我嘱咐过阿娘要她想法子活着。”
“阿娘?”
刘女心里不高兴,只有妾和外室才是喊阿娘,她为尤氏不值,“少爷为何要喊母亲为‘阿娘’,她可是您的亲生母亲啊。阿娘是妾和外室啊。”
褚敖眼神不动,认真道,“可阿娘就是外室。”
刘女不甘心,“她不是,她骄傲了一辈子,她不是外室,她就是褚公府的正娘子。”
褚敖原本清澈的眼神,听到这话,变得稍稍有些阴沉,“阿娘就是听多了这样的话,才变了。”
“她没变!”
刘女驳回去,“旁人不懂娘子,难道少爷您也不懂?”
褚敖咧嘴一笑,不再言语。
刘女虽心里有气为尤氏不值,但她还是怕褚敖的眼神。这孩子眼神深邃得可怕,她在褚公府时就猜不透,如今更是猜不透了。
客船到了余州地带停靠码头卸货,稍作休憩。
褚敖起身去问船夫,“不知这里可是已离开梁京地界了?”
船夫回话,“是,小少爷,这里已是余州。”
褚敖再行礼,“不知在余州停靠几个时辰?”
“一个时辰。小少爷,这余州梅菜烧饼和梅肉甚是好吃,您可以去街面上玩玩再回来。咱们的船停的时辰长。”
褚敖礼貌一笑。
他先抬眼观察了地势,只见这余州码头人不多,河两岸卖的小吃也不多。
他钻进船舱,“刘妈妈,这里已是余州地界,已不再是梁京管辖了。刘妈妈的身份安全了。我虽是孩子,但离了梁京,只要盘缠足,就没别的问题。咱们路上吃食不多了,刘妈妈在这候着休息,我去买点路上用的。”
刘女欣慰一笑,“那就有劳少爷了,老奴是流放之人,不敢在此地露面。”
褚敖放下帘子,从甲板上跳下。
他从码头拐出,沿路都有卖梅菜烧饼和梅肉的,他没作停留,径直往余州府衙赶去。
到了余州府衙门口,守门小厮一瞧是小孩,欲轰褚敖走。
褚敖掏出一袋贯钱扔给他。
小厮立马赔笑开府门,喊来州官。
褚敖从衣袖掏出贴在梁京城的与尤娘子有关的流放下人的画像。
他蹲在地上,摊开。
再指着刘女的画像,认真道,“这位女使,乃是梁京重要嫌犯。几日前在流放的半路上逃了。方才草民坐船从梁京过来,瞧见她与草民并坐一艘客船,如今船停在余州码头,歇息一个时辰。州官大人,此人就在客船上藏匿着,若是州官大人出兵拿下此人上交给梁京,这可就是寻拿逃犯之功。”
那州官本一脸不屑,一听这个立马来了兴趣,“你确定?”
褚敖点头,“州官大人只需出兵便是。”
“好。”
余州官速速派了一队人马,朝抬眼就能瞧见的码头追去。
褚敖从府衙出来,他站在人堆里,冷冷地看着码头处的混乱。
没多大时候,刘女就被捆绑着拽出来。
她满嘴脏话,“为何要绑我,我虽是一介贱民,但我也是安分守己不惹事啊。不知这府衙大人为何要抓我!”
她还不时地抬头在人堆里寻褚敖。
刘女撒泼打滚,被小厮捆绑好,拖进了府衙的大门。
褚敖站在府衙门外,一脸的不为所动。
随即,他又乖乖地去路旁买了梅菜烧饼和梅肉,再迈开步子,跳上了船。
方才的骚乱,船又耽误了一阵子,才慢慢驶开。
船夫见褚敖出手阔绰又穿着一般,好奇地问他要去何处。
褚敖:“这船是开往何处的?”
船夫:“嗣州。”
褚敖可可爱爱地一笑,“那我就去嗣州。”
船夫:“方才那妇人,是你什么人?”
褚敖一笑,没回话。
他的眼神深邃,他的心思沉静。
当初他救刘女,是自个去卖掉宅子身份有限,需刘女出面。
他救她,不得已而为之。
可他很清楚刘女是逃犯。
他借着她的便捷,离开了梁京。自个安全了,这个逃犯,又怎能不伏法。
褚敖很清楚,刘女是流放犯。
再无用处时,她还是得去伏法,得去赎罪。
在他看来,犯了错就得认罚。
但他需要她时,也可先借出来助他。
褚敖把热乎乎的梅菜肉饼捧在手中,小嘴咬下。他盯着远处的河,平静不起波澜。
像极了此刻他的心。
浮沉是在去竹贤的半路上再次见到梁骆的。
一匹枣红马拦住了马车。
达道探头一瞧,是梁骆,“这荒山野岭的,六皇子怎么还跟踪我?”
梁骆穿一件青色短袍,腰间别一把短剑。
扬嘴一笑时,就是一对很好看的梨涡,“书元大哥,是父皇让我跟着大哥的。父皇这几日忙着南下,宫中几位皇子都在,他觉得我会无趣,就让我来寻大哥玩了。我听识二哥哥说竹贤好玩,节气与梁京不同。”
达道对梁骆毫无警惕,“好,那你就跟着。”
梁骆勒紧马绳,“书元大哥如今不像以前了,如今有了嫂嫂,自然是不能与我赛马了。”
梁骆说毕,马身朝前奔去。
达道把头缩回马车内,放下车帘。
浮沉调皮一笑,“是我耽误了你,把一个马背上的将军,塞进了马车内。”
达道宠溺地笑着,“马背颠簸,哪有马车舒坦。他是孩子,自然不懂这些,且由着他闹腾。”
浮沉把头探出,看着梁骆骑马远去的身影,“他是雲宸妃生的。”
达道:“是。这孩子,和宫中那五位皇子都不同。他不争,也不怎么喜爱宫里。以前我外出时,他有几次跟着我去过嗣州一带,性子纯净。你别瞧他单纯起来看着傻乎乎的,但他遇事冷静,倒是让我很佩服的。小小年纪,就已是武院的四官了。”
“武院?”浮沉思索着,“看来雲宸妃娘娘,也没有想让他将来能继承大统之意。历来立嗣,都是以文为主。”
达道摇头:“后宫之事,与我无关。”
浮沉笑笑,“他今年多大了?”
“十四之龄,正值舞勺之年。”
浮沉的心一咯噔,“十四岁。我弟弟若是活在人世,也是他这样大。”
是啊。
若是弟弟活着,也是个驰骋在马背上的少年郎吧。
竹贤之地,是竹林之乡。
这里是南蜀之地,湿润。四面虽是山,但也能随处瞧见山川河流。浮沉在马车内,看着这十里不同天的景致,心里甚是欢喜。
走了三日,到了竹贤。
刚从马车出来,就能看到远处一片竹林,达道搀扶着浮沉,见前面一片竹笋。他一把抱起浮沉,不让她下地走路,怕竹笋伤到浮沉。
芒山“哎哟哎哟”地跟在身后打闹。
之青和月儿也跟在身后看热闹。
浮沉羞羞的,被达道这样抱着上了石阶。再往上走几步,到了竹子亭下,浮沉老远就瞧见等候他的云鹤和达识了。
浮沉眼神一恍惚。
不对劲。
她在达识身后,还瞧见穿着小厮衣裳的男孩子。
对,没错。
浮沉很笃定,那就是尤黛娥收养的那个孩子,征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