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亦铮站在那,眼神阴冷得有些可怕。
芬姨娘的事,他也不知情。但是见浮湘如此戏谑的态度,他心里很不爽。
浮兰自与她成婚嫁去容公府以来,做事一直谨慎。
浮兰从不与人争执,她是丰乡来的,在这个梁京城内,她保持着最低的姿态。与官眷内宅夫人来往时,一直都是坐在最末端、不言语的那个。
她保持本心,善待找她看病的人,却不承想,这样美好的娘子,在褚家这些姐姐们的嘴里活不下去。
他有些担忧。
此时的浮兰没站稳,险些就跌倒了。
但她还是努力克制着自个,抬眼瞧了一眼浮湘,扶着门框挪步出去了。
这一眼,倒是让浮湘打了个哆嗦,“神气什么,再神气阿娘死了都不知道。”
浮滢看着浮湘如此蛮横,真是操碎了心,“你真的是自个的事都不能安分,还多嘴管旁人的事。你与浮兰本就不是一路人,为何要针对她呢。”
浮湘委屈巴巴,“三姐姐,你瞧瞧我现在在郭国府过的什么日子,如果当初没有她,嫁去容公府享福的,可就是我了。当初容公府,可是父亲为我选的,被她半路杀出来,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福气。”
这话,不光浮滢听不下去,很少插嘴说话的浮沁也听不下去了,“当初蹴鞠一事,你深信舒家姑娘,迟迟不肯上场,把人家容公子晾在一处。这蹴鞠乃是父亲做主摆的场面,咱们褚家不去一个姑娘,旁人会怎么议论。人家兰姑娘当时可是顶着压力前去的。你与容家本就无缘,当初容二公子就是奔着兰姑娘而来,就算兰姑娘没有出面,容二公子也早就认定了她。”
浮沁被浮滢要说的都说了,浮滢反而轻松了,“要我说,你就得让你这跋扈的婆母****,不然啊,你哪里知道天高地厚。”
浮湘杵在那一言不发,她今日来,一是瞧浮滢,二是想把郭国府和她的处境告诉两位姐姐。
两位姐姐出阁早,比她有见识,知道如何与婆母相处。
也知道怎么应对刁钻婆母。
浮兰和容亦铮坐在马车内,浮兰眼色发青,脑子里一直回想浮湘的那句话。
容亦铮握住她的手,体贴问道,“娘子?”
“啊……”
浮兰回过神,“四姐姐说我阿娘,我阿娘她……”
容亦铮抱住她,抚她的头,“莫急莫急,不要慌了神,我们这就去褚公府问问。”
浮兰眼神含泪,摇头,“不可不可,当初大伯瞒着我,怕的就是再有人去问。五妹妹也是知道此事的,阿娘若是真的出了事,人是在褚公府没的,我父亲是一介外乡商贾,即便与褚公府是同脉,可到底是要看眼色行事的。他蛮下此事,定是有苦衷的。今早父亲和我母亲才走的水路。你与我一同去送行时,我就瞧见母亲几次想开口,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父亲一直催促,想来并不想将此事告诉我。咱们贸然去褚公府问,只会更乱的。”
浮兰想起芬姨娘,眼泪吧嗒吧嗒掉,“我阿娘生我不容易,她膝下只有一个我,没有儿子。所以那些年在丰乡,她只想让我嫁给富商,将来她也算有了指望。阿娘第一次来梁京,就遭了不测,我心里难过。”
丰乡的事,浮兰从未说过。
容亦铮也从未问过这些,他知道这些往事,都是浮兰心里的伤疤。
“娘子想说就说,不想说就把这些藏在心底。阿娘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浮兰见状,立马擦拭干净泪,连连摇头,“你不要再瞎折腾了,你在太医院就很不易了。我的事,不想让你参与进来。”
这话惹得容亦铮一脸不悦,“你与我成婚以来,一直都是安守本分,从不把你的委屈说给我听。我是你夫君,是你的官人,是以后陪着你走过后半生的人。你总是跟我客客气气的,从不发脾气,有什么事都自个憋在心里。今日我若是没能跟你去尹府,阿娘的事你定会瞒着我的。”
容亦铮再认真道,“我知道,自你嫁给我,心里一直都是委屈的。”
“这是哪里的话,”浮兰赶忙解释,“我是怕给你添麻烦,我是一个外乡来的人……”
“什么麻烦,添什么麻烦,”容亦铮再驳回去浮兰的话,“你是我娘子,是我容公府明媒正娶的正娘子,谁敢说什么。我不管,以后我不管去参加酒会诗会,还是别的什么小聚,都要带着你。还有,你休想再找借口推脱掉!”
浮兰心里乐开了花,“好好好,随官人,都随官人。”
她知道,容家很好。
但她还是害怕,这出身这外乡人的身份,让她嫁来容公府已是三生有幸,还遇到容亦铮这样好的人。
她自然是全都放在心上的。
容亦铮在太医院任务繁重,有时大半夜都有宫中小厮在府门外传唤。她知道他很累,日日操心。
所以她很乖,从不把心里的隐忍和落寞说给他听。
当然,这些容亦铮全都懂,他每次看到浮兰的谨慎小心时,就心疼得不行。
到底有多害怕,才会如此谨慎,怕给他添麻烦呢。
他小心呵护她,从不逼问。
但此刻,他还是没忍住说了重话。
他抱着浮兰,把脸埋在她的肩膀处。
回到容公府后,容亦铮径直去了正厅,“父亲,梁京药材大多都以南地采摘为主,药材性温和,但对毒性有些缓慢。儿子觉得,药材应以‘慢、攻’为主。北地燕州一带的药材,常年运往各地,唯独不进梁京城。一是水路运药材力度大,二是走山路路途远。儿子想去燕州一带盘查,北地的药材,也很适合梁京。”
容老爷自然是觉得甚好,“那你就去,如今太医院那边你现在也能稍稍脱开身。”
容夫人:“铮儿去时带着浮兰一起去,她的老家就在燕州,她对地形熟。且丰乡又是药材圣地,你岳父和岳母都在丰乡,咱们也从未去过。这次去你就替我们二老问候亲家。记着,多带些梁京的产物,母亲也给你打点一些。”
“是。”
容亦铮长吁一口气。
总算是找到借口,能带浮兰回丰乡了。
他知道,浮兰阿娘的事,一定得问个清楚才好。阿娘再不济再不好,终究是生了她一场。
第三日,是浮沉回门的日子。
回门之前,她和达道得先进宫谢恩。
达道和浮沉早起卯时出的府门,上了一辆进宫的辇轿。
梁愫亚看着浮沉走了,喊来她那日从宫中回来时领进门的恋心去了朝兕厅。
达国府主厅都带“兕”字。
据说是当年安府邸时,风水先生测算的字。
“兕”为上古瑞兽,逢天下将盛,而现世出。
达国府主厅为“朝兕厅”。
达道所住为“暮兕斋”。
书房为“书兕厅”。
前院后园是“兕前园”。
都以此字为一种美好寄托。
恋心进来时着粗衣,竖发,端正站在下方听候差遣。
梁愫亚开口问道,“你都会什么?”
恋心:“回长公主的话,奴婢会走棋,会识字,还会敲腿、研墨、插花和伺候人。”
梁愫亚一听,心有不妙。
放这么一个长相好看,样样都会的姑娘在达道跟前,那岂不是儿子都不保。万一日后爬上达道的床,这达国府不接受纳妾的事岂不是要名誉扫地。
可这人,是莺贵妃给的。
那日她进宫,莺贵妃先开的口,“皇姐姐数月不曾进宫,不知这宫里早就变天了。褚家姑娘要嫁来达国府,皇姐姐可作好了准备?”
梁愫亚摇头。
她与莺贵妃,倒也算是有些故交。这深宫中,皇后与她关系浅薄,高位之中,只有这个不擅争的莺贵妃与她能说上话。
当年达道在宫中受伤,性命不保时,就是莺贵妃暗中出手相助的。
对她,梁愫亚一直都多了几分敬重。
莺贵妃喊来恋心,“她是本宫跟前伺候的,人也机灵。现在到了年龄,皇姐姐是知道的,宫中到了她这个年龄的女子再放出去,能寻个好夫家的少。都说在宫中伺候的人见得多了,身上有鬼气。可本宫可怜这孩子,我在宫外也无人可托付,只能先让皇姐姐带她去达国府,先过度一两年,再给想法子,寻个好夫家。”
梁愫亚自然是知道这话是何意的,“娘娘不妨直说,让这小婢女来我府上,到底是为何事。我与娘娘的交情也不是一日两日,有些事,娘娘直说就好。”
莺贵妃尴尬一笑,随即眼神黯淡,“皇姐姐,褚家那姑娘,本宫不放心。她初为人妇,达家又与宫中来往甚多。本宫怕她做事冲动,惹到了一些本不该是她的事。这恋心是个好孩子,本宫想让她去伺候褚家姑娘。”
这么一说,梁愫亚就明白了。
本来她就觉得这事特拧巴,浮沉进府,她自然是最想安插人手的。
她是婆母,她自然要管。
可她这几年从不管这些,若是她安插人被达道知道,也不好。
不如,就带恋心回去,只负责暮兕斋的粗活就是。
再让她做事机灵点,被浮沉发现,再慢慢挪去跟前伺候。
神不知鬼不觉,多好。
反正这几年她也没什么新的婢女,想找个靠谱的,一时还真找不到。
恋心可以先用着,只要不让她触碰达国府就是。
梁愫亚回过神,再细细瞧了一眼她,“褚娘子是个文采好有才情的娘子,她刚入府,暮兕斋院内伺候的人也不多,你就先去她院内伺候着。等再过个一半年,我寻个合适的机会,为你寻一个好夫家,也算是圆了你旧主的心愿。”
恋心赶忙谢过。
梁愫亚不知道莺贵妃把恋心安插在浮沉跟前到底图什么,她之所以敢把恋心带回府,就是信莺贵妃的。
当年她拼死护戚娘子一事,现在想来还是历历在目。
她知道。
她不会害褚家五姑娘。
浮沉与达道进宫谢恩。
梁宫就在护城河内,可这宫中,浮沉来的次数不多。
勤政殿这些内政宫内,她更是从未踏足过。
达道知道她没来过,护着她的小身板,一直挨着她走,“陛下在勤政殿,去了不要怕,人很随和,又是我亲舅舅。”
浮沉哪里能不怕呢,她连着点头,努力记着达道嘱咐的事。
走到勤直门外,达道拉紧浮沉的衣衫,“我要先去翰林院一趟,你在这等着内监传唤就是。翰林院的事半个时辰就好了,等你出来时,我就在此处候着你。不要怕,我离你不远。”
浮沉觉得达道甚是啰嗦,“你快去吧,我瞧着你才怕呢。”
达道宠溺一笑。
浮沉站在勤直门外,看着宫中的富丽堂皇,心里默默背着自己要记的词。
之后,一个身穿紫衣的内监走到她跟前行礼,“褚家娘子,请随奴才入殿。”
浮沉端正着身子,跟在内监身后。
走到后殿门内时,她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这里是显然是后宫,并非是要见梁帝的勤政殿。
但她此刻也不敢多嘴,也不敢问走在前面的内监,只得跟着内监好好走。
到了一处盛开桔梗花的园子,匾额上挂着“秋至”二字的殿门口时,浮沉也懵了,不知是谁传唤她。
“娘子请随奴才进来。”
浮沉没问,她踮脚跟在内监身后,挽起帘子进了内殿。
殿内摆设很简单,卷帘下坐着一个女人,看穿着打扮,浮沉就知道这肯定是内宫哪位娘娘。
她下跪行礼,不敢抬头,“娘娘安好。”
卷帘下撑着慵懒身子走出的娘娘,正是雲宸妃。
她一脸随和,上前扶起浮沉,“褚娘子怎好行礼,今日也是贸然了,快来坐。”
这是浮沉第一次见到雲宸妃,这位娘娘与她往年在宫中见到的娘娘们都不同。
她很是温和,一脸瞧上去,满脸都是善意和随和。
浮沉还是很谨慎地站在那,并未坐下,“宸妃娘娘安好,方才进殿时冒失了,还望娘娘赎罪。”
雲宸妃一愣,“你怎知道本宫是宸妃?”
浮沉:“只有后宫的宸妃娘娘,住着陛下亲笔题字的秋至殿。”
雲宸妃一笑,“褚娘子为人大方,本宫见了你啊,就想起你母亲了。你真的与你母亲很像,举手投足间,都像她。”
浮沉猛然间觉得不对劲了。
她唤自己来,又提起她母亲,难道真的只是礼貌问候?
雲宸妃饮茶,婢女端来一盏茶递给浮沉。
浮沉没接。
雲宸妃:“不知褚娘子,可曾记得你母亲当年难产一事。”
“哦,你那时才三岁,尚且不会记得。”
浮沉立马没了方才的谨慎,眼神渐渐露出一丝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