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三姑娘出阁(1 / 1)

浮沉传 凉子姑娘 4185 字 1个月前

第二日,梁京雪停,偶时能在树杈瞧见残雪,亭下的绒毯与亭檐上未曾见到。一场初雪一场凉,几日前还穿着厚褙子的浮沉,今早就换了一件素绒绣花厚袄,将自个裹得严严实实,站在立浮轩院内,伸手哈气。

果然是入冬了,手从紧袖口内伸出就觉得甚是冷,她又小心缩回去,搓着耳朵进了有火炉的屋子。

浮滢穿一件红凤袍,戴小簪花冠子迎来出阁日。褚槐并未大操大办,故而也没有送闺礼等这些规矩,院中也未曾设宴款待同僚、女眷。只简单支了几桌宴席,用来款待尹次府接亲的人。

尤秋柔给浮淰穿一件细纹罗纱裙,披一件粉色大氅,“今日三姑娘出阁,虽是喜事,办得却不像喜事。你换好衣裳,待在望月轩哪都别去。这高门女子低嫁,已是让你父亲面上无光了,今日莫要出门,再惹着他。”

浮淰点头,手中攥着一颗琉璃珠子玩,“母亲,五姐姐可有送给三姐姐什么?若是五姐姐没送,女儿想送一份三姐姐出阁时的闺礼。”

尤秋柔无趣一笑,手抚着浮淰的发箍,“你那个三姐姐清高着呢,一件嫁妆都不要,你还想送给她什么?好生在屋内待着,什么都别去送。”

尤秋柔说毕,坐在铜镜前又捯饬了自己的簪子,将水晶参银发簪换成了平日里常戴的流云簪。既然整个褚府都不拿今日出阁当喜事,她又何苦戴贵簪子来惹笑话呢。戴个素日常戴簪子,换上素雅衣裳的尤氏,摆动腰姿离了望月轩。

浮淰瞧着尤娘子走了,从竹榻上跳下,再抱起矮凳上了竹榻,踩在靠着竹榻后的高书屉上,伸手拨下一层薄土。她被呛到,弯腰咳嗽几声后,再踮脚、伸手,够到一个黄花梨木雕花卉纹四方镜匣。再悠着身子下来,将匣子放在小圆桌上,轻轻打开,取出一对打磨光滑,中间带孔的凤尾鎏坠物,塞在衣袖口,小跑出了望月轩。

浮淰送浮滢此物,是有些缘故在其中的。

数月她前在京中学堂得了“女子学贵”回府后,手中拎着的,是一对珠玉宝镶璎珞。刚迈过门槛进府门时,护着她脚的脚奴没留意,险些蹿倒,将她绊倒在地。这宝镶璎珞又是宫中所赏,自然贵重。可它却不偏不倚地掉落在站立在石阶三台的浮滢脚下。刚巧浮滢顾着走路没留意,一脚就踩在此物身上。再抬脚时,一颗镶嵌的小琉璃珠已掉落了。

浮淰疼惜不已,奈何浮滢一脸淡然,权当是自个脚崴了。浮淰虽是表面一脸笑意的圆过去,可浮滢这一脚,踩在了她心窝中。

借着浮滢今日出阁,她再将自个幼时浮沁送给自个的凤尾鎏坠物拿出,作为闺礼转送给浮滢。而这个“送”的过程,就很是巧妙了。

浮淰小跑进了蔚听阁的门,一进门,就露出小孩憨憨的可爱样,“三姐姐,再有半个时辰就出门了,可曾吃母亲备好的鸡蛋?吃了这水煮红鸡蛋,日子才能团团圆圆。”

红鸡蛋就放在浮滢妆台屉子前,伸手就能够到。她嬉笑着转身,穿一身红袍的伸手摸摸浮淰的头,“姐姐吃过了。”

她知道,这个六妹妹此时前来,必定是有事的。红鸡蛋放在竹篓中,门口进来就能瞧到。浮淰一进门借着红鸡蛋打开话茬,定是要说些什么的。这位六妹妹,浮滢心知肚明。

浮淰规规矩矩行了闺礼,从衣袖掏出凤尾鎏坠物,“三姐姐,这凤尾鎏坠子,是我幼时过生辰宴大姐姐送的。今日妹妹翻出来,再转送给三姐姐。愿三姐姐,能承大姐姐的福气,一生顺遂。”

浮淰一笑,手举起。

浮滢伸手接时,浮淰手一松,这坠物,掉落在地。那镶嵌在坠子上的小凤尾摔成两半,滚落在暗处。

浮淰故作惊慌,“哎呀,妹妹手松了。”

浮滢脸上稍稍迟疑几分,随即展眉平和。要知道,女子出阁这几日,娘家府上都是谨慎小心,后厨的瓷碗汤碗都不能碎。

“碎”,意为“破”。

本是不好之意,女子出阁是新妇,迈出门槛便是出嫁迎新的好寓意。凡是用的、穿的、抬的、坐的,都是以大红为喜色。府中更是谨慎小心,万不可打碎一个物件。

浮淰知道这些规矩,却在此时假装自个不知,“姐姐,妹妹这手真是,怎得就摔了它呢。妹妹那日从学堂回府时,姐姐踩坏妹妹一对璎珞。那璎珞,哪里有这凤尾坠子值钱,这可是大姐姐送的。哎呀,我这个手,真的是不知在做些什么。”

浮淰借坠子来还当时浮滢的不小心,也借此坠子,给浮滢出阁日添堵。

浮滢小心扶好头上的小冠子,心里暗笑。原本她也从不在乎这些俗礼和规矩,浮淰此举,像是在贼喊捉贼。她盯着她,感叹这小浮淰是第二个尤娘子,吃人不吐骨头。同时想起浮沉,她心中沉思,浮沉在这褚公府,有的是斗不完的妹妹和娘子了。

浮滢收起眼神,一笑,“那日是姐姐不小心了,碎碎平安,多谢六妹妹的好意了。我定会好好将此物收起来,常常拿出,时时都记着六妹妹。这好兆头,三姐姐可是一点都不会忘。”

浮滢话说得深,她知道浮淰能听懂这些话中之意。

浮淰露齿一笑,抚着浮滢的衣裳夸赞了一番心满意足离去。浮滢看着她离开蔚听阁后,让之衫将掉落在地的凤尾和坠子,还有几颗细小珠子用红纸包好,“待会上轿时,记得将此物丢在府门外。褚公府的一样物件,我都不想带走。”

蔚听阁收拾浮滢嫁妆的几个妈妈,倒是一脸尴尬,不知该如何塞满那辆“娘家礼”的马车。女子出阁,嫁妆是由娘家添置的,上到田产地契,下到一个小摆件,都是越多越好。

唯独这个娘家礼的马车,是不管贫家还是富家,都得给出阁女子备着的。这马车,乃是母亲为女子备着的鞋底子、喜庆被褥、换身衣裳、梳妆匣子。再有小桶瓶内装的酵子,寓意去了婆家发家富裕。还得装红糖、米、面等物,寓意是娘家为新小家添砖添瓦,互相帮衬。

这些,浮滢一个都没人给她备着。

浮沁出阁,她自个给自个备好了。

浮漪出阁,是浮滢为她细细筹备好的。

而到了自个身上,她倒是无牵无挂,什么都不要。可难为的,还是跟在送亲队列最后的这两位妈妈。她们是守着娘家礼马车的妈妈。出阁日哪哪都是大事,唯独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最麻烦。

本该都是母亲或是阿娘为姑娘备的,老爷自是不管。而这府中,尤娘子之前倒是问过几句,但也只是问问,并未有管的想法。

妈妈们一筹莫展,盘算着等出府门时,就用一张红绸子盖住,旁人也瞧不出有还是没有。

正商量着,之青和月儿身后跟着几名家臣,怀里抱着,手中提着的,一股脑全放在那马车上,塞得满满当当。

之青摆好那些物件,礼貌行了礼,“两位妈妈路上可得看紧了,咱们五姑娘给她的三姐姐可是备了这满满一车的娘家礼呢。若是在半路上丢了少了,妈妈们可得负责哦。”

那妈妈一瞧,果真是满满一马车。崭新的大红双被褥,还有绣花鞋垫和一些旁的物件都有,“啊哟,还是咱们五姑娘想得周到呀,老奴还正在这发愁呢,这拉娘家礼的马车虽说是小礼,可到底都是新妇入门第二日需要用的东西,用人家婆家的多少是不合规矩的。姑娘放心,这一马车的东西老奴保准给看得好好的,一个都不敢丢。”

之青再一笑,行了礼。与月儿一并回了立浮轩。

浮沉站在门框前,瞧着之青老远朝她狂点头,展眉嬉笑,“给了?”

“是,都给了。”

“好,给了便好,”她转身回到内厅,坐在蒲团上,“当年在丰乡,那床榻子无人所托,只能给三姐姐。给她时我便知,即便她知道那床榻内藏着什么,她都不会说出去的。”

之青:“当时姑娘离开梁京时走得急,竟也是忘了这事,在丰乡时想起,虽不是什么证物,但若是当初被尤娘子发现那些卷纸。恐怕尤娘子会想法子,让姑娘你没那么顺能回到梁京的。”

浮沉连连点头,“幼时到底是蠢笨,想着把那些小事记下来,总觉得会有大用。长大了才知就算那些小事被父亲知晓又能如何。我虽不是什么善人,但也记着三姐姐的这份恩呢。”

说到这,浮沉再环顾四周,扯过之青,小声道,“记得当初你去祠堂偷孝女公牌,丢了一只鞋,就是被三姐姐发现的。她借着此事,威胁我去帮二姐姐与孟家的姻亲。”

一提这事,之青就神色一慌,“这事也是怪我不小心,不过说真的,三姑娘也拎得清。这事过了后,她寻了机会还了我鞋,自此再没提起过。”

浮沉再点头,“是呀,我与她,谁也不欠谁。今日她出阁,送上这些物件,也算是还了这两次的情分。”

是啊。

那晚在悬楼,浮沉话语决绝,为的便是日后莫要再有所牵扯。她不想再生旁的事,也不想再惹事。有时残忍些,比留有余地要好。

她早早就为浮滢备这些物件了。那一堆红色喜庆的物件中,还有她专门从梁京董店高价买来的一副琉璃棋盘。

一物一件,皆是拜别。

府门外,爆竹声响起。

浮滢着凤袍褂子,拜别双亲。一步步出了褚公府的门,弯腰上了尹次府的红轿。

红灯悬挂,镶瑛巷内一片喜庆。

唢呐吹起,尹府小厮端鱼肉盘开道。

轿子颠起,浮滢终是,出阁落府,成了新妇。她这一路,从未回头再瞧过一眼褚公府。

之衫将红纸从衣袖取出,扔在青瓦墙下。

浮滢终是离了褚公府。从此后半生,生儿育女,再无“褚”字。

过了三日浮滢回门时,浮沉跟着尤氏准备去白次府,一同去的还有六姑娘浮淰。

出褚公府门时,一阵冷风吹来,浮沉的红斗篷被吹得紧紧贴身。之青护住浮沉的眼睛。再睁眼时,这出府去白次府送喜蛋的一行人,刚巧与尹次府回门的马车相撞了。

尹柄搀扶着浮滢从马车下来,先给尤娘子行了礼,接着就是静等尤娘子训话。尤娘子因在府门外撞见,也省了许多娘家嫡母的客套话,“三姑娘和新姑爷进府便是,后厨该备的都已备好,老爷也在方元厅候着了。”

尤秋柔又轻轻瞟一眼马车后面,发现浮滢回门,竟是连一件回门礼都不曾备着,真的就是只来了这一辆马车。但她也知道,浮滢可是一个贯钱的嫁妆都没要,便稍稍一笑,“我还要带着你五妹妹和六妹妹去瞧你大姐姐呢,外面风大,姑爷带着姑娘,进去吧。”

浮滢行了礼,瞧了一眼穿红斗篷的浮沉,什么话都没说进去了。

去白次府的路上,尤娘子与浮淰同乘一辆绒黑双马车,浮沉则一人乘一辆单马车跟在后面。

方才浮沉瞧着浮滢的眼神,像是有话与她说,但是顾着尤娘子在,便没再开口。浮沉知道,浮滢的话,多半没一句好听的。这位三姐姐做事向来清高自傲,定是要借着那满满一车娘家礼,说些什么“原也不是我需要的东西,妹妹别自作多情”的话。

浮沉摇摇头,醒醒神。

白次府内,浮沉一进内宅就瞧出了不对劲。之前浮沁怀孕时她跟着尤娘子来过一次,那时浮沁住的心梨轩旁的那个小隔间还空着。可今日她再来时,发现那小隔间挂着一个很别致的名字:时苑阁。

浮沉趁着说话的间隙仔细瞧了几眼,发现那时苑阁内竟多了一个穿着妾室衣裳的姨娘,坐在小凳前,手抚琴,却不弹。

那背影,像是认得。

等她回头瞧院内时,浮沉总算是认出来了。这不就是,浮沁的陪嫁大丫鬟之歌吗?

浮沉心里一咯噔,看来这白次府,也是不太平。

尤娘子与刘氏坐在正屋,二人心中多少有些尴尬的。尤娘子还惦记着当初浮沁落水一事。当初尤秋柔不辞辛苦,借着刺绣问针法的名义常来白次府,每每提起浮沁这个大姑娘。

那时尤秋柔刚坐稳正娘子位子,褚公府心思最多、最要谨慎防着的便是大姑娘浮沁了。早年她的卖身契,就攥在浮沁手中。虽后来靠着自个卖弄良善嫡母的面子要了回来,可到底浮沁在尤秋柔心中总是不踏实。浮沁又是长女,她才不想让她嫁去同等公府门第。那时白次府刘娘子与尤秋柔有些淡交。她借了这个淡交,常去白府,时不时就提浮沁的落落大方。刘氏生了喜欢,又是公府长女,嫁来白府总归是抬举白府了。

彼时的刘氏坐在正屋,与尤氏嬉笑着谈话,心里也是感叹造化弄人。自浮沁嫁进白次府后,这个正娘子她是颇为喜爱的。次府位子不高,白穆在朝中也只混一个平官当着,做事勤勤恳恳,无大作为也无大难。

但在内宅事上,浮沁打理的那是样样都顺,内宅和睦,一直无旁的事。

有时刘氏也感叹,当初她使了坏心,听了尤娘子的话陷害浮沁落水一事,到底是好是坏。

若是没有这陷害,浮沁也嫁不进白次府。

思来想去,造化弄人啊。

尤娘子说了些闲话后,把那些从褚公府带来的喜蛋,还有贺礼都摆上正屋,“原也是听大姑娘说过几嘴,说是这几年身子折腾得没了气色。早年我也常给大姑娘寻些药,还一直托人打听着那些赤脚郎中。这如今都生了,真是件喜事。”

刘氏附和:“劳娘子这几年挂心了,原也是没了动静,一直在喝医官开的药。后来浮沁也喝恼了,断了药半年后,竟意外有了反应。”

刘氏柔声说着话,却也不想与尤氏眼神相撞,每次瞧见这尤秋柔,她总是能想起当年浮沁落水一事,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浮沁。她是恼了这尤娘子,往后再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浮沁的正屋心梨轩内,浮沉与浮淰都在床榻前的矮凳上坐着。浮淰觉得与浮沁说话无趣,便跑了出去,只浮沉与浮沁二人在内屋。

浮沉拿着拨浪鼓,逗着襁褓中的婴儿嬉笑,“姐姐,可曾取名?”

浮沁用指头逗着,一脸慈母样,“白瑾书。瑾瑜匿瑕,诗书礼乐。”

襁褓的婴儿笑出了声。

这声笑把浮沉也感染着连连发笑,浮沉伸手想够她的手指,又怕碰坏了,愣在那不敢动,一直摇着拨浪鼓逗她。

浮沁看着浮沉来时,几次想开口提浮湘,都没好意思开口。眼下浮滢出阁后,府上仅剩的姐妹,唯有浮湘一人了。这些年她在白次府,多少也是听到了一些褚公府的事,浮沉的为人和行事风格,浮沁也算是领教一二。她心里知道,这个五妹妹自丰乡回来后,便再不是善茬好惹的了。

她怕浮湘在褚公府吃亏,又想趁机缓和浮沉和浮湘的关系,“五妹妹,嫁了人,才知以前在褚家时的难。如今三姑娘也出阁了,府中除了还未到及笄之龄的六妹妹,就是你与浮湘的姻亲了。我这个四妹妹,做事欠考虑,若是哪里不对,五妹妹时时顾着她一下,多让让。毕竟都是一家子姐妹,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本来浮沉是欢欢喜喜来的,可浮沁这番话,立马就让浮沉内心不舒服了,“大姐姐,听你这话,是妹妹我在府中闹腾,没有让着四姐姐了?”

浮沁赶忙要解释,被浮沉抢来话茬,继续道,“若是按照大姐姐这番道理,那四姐姐还是我的姐姐呢。怎得当姐姐的不能让着妹妹,护着妹妹。反倒让我这个妹妹担重去维护四姐姐?”

浮沉越发无法在此时假惺惺地赔笑了。

本来浮沁嫁人,在白次府连着几胎都没了,这次好不容易生下孩子,浮沉心里把那些早年姐妹之间斗嘴的事也多半忘却了。她深知浮沁在白次府的难,她努力维护好内宅,就是怕有一日白家在“生子”一事上给她难堪。

这些浮沉都知道,可彼时浮沁这番话,浮沉是实在无法再笑脸相迎地做戏了。这些姐姐,从未拿她当过妹妹。无论府中出了事,都有人在她肩处压担子,让她去顾着府中姐妹情分,让她做事稳妥。

可却无人舍得去提点自己的妹妹做事收敛。

若是出了事,这些姐姐们全都觉得是她这个五姑娘闹的事,不顾姐妹情分捅了篓子。

浮沉一时没忍住,“大姐姐若是真想让姐妹关系好,就不该故意让四姐姐今日别来瞧你。你看着我和四姐姐关系不和睦,却只让我来,不让她来。就为着避开四姐姐,来提点我。怎得,大姐姐就这么怕伤害到四姐姐的心?”

浮沁的这点小心思被浮沉戳穿,摆在明面上,浮沁倒吸一口凉气,尴尬地笑笑,“五妹妹莫要动气,姐姐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是,浮湘是姐姐你是妹妹,本该也是她来顾着你的。可谁让我这个妹妹只顾着攀附结交,天生就不知自家姐妹才是最亲的……”

浮沉再也听不下去了,起身行了礼,“大姐姐就不要在妹妹跟前扯自家姐妹最亲的这些虚话了。别的府中我不知,但褚公府这些姑娘们是什么嘴脸,难道大姐姐嫁了人,竟忘了?”

浮沉继续道,“本就是表面情分,何必要来强装着姐妹一家亲呢?”

浮沉一笑,摁住门框出去了,留下浮沁在床榻上,一脸错愕的表情。这浮沉的嘴皮子是越发利索了,当年她虽也有些心思,但表面上还是尽量维护着姐妹情分。可彼时,这五姑娘竟不给她的话留一丝情面,将话全都说透了,当真是连维系都懒得去应付了。

浮沁为浮湘,捏了一把汗。

浮沉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浮湘那日,故意将她扯进浮滢的一团乱事中,她无辜受牵扯。事发至今,都没有哪个姐姐在她跟前为浮湘做的蠢事解释一番。哪怕是骗骗她呢,谁都未曾提起。从浮滢到浮沁,她们都只顾着维护浮湘,哪怕浮湘做了陷害她的事,都无人提起浮湘的错。

浮沉心寒啊,这几年虽说早就见识到了这些凉薄,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些庶姐姐们,丝毫未曾顾及过她一次。

哪怕有一位,哪怕是骗她待浮湘好点,顾着她点,主动在她跟前替浮湘认个错,她都能喜开花。

可惜,她一次都没等到。

浮沉冷冷笑着,刚挪步到了廊下,就瞧见浮淰与之歌在时苑阁门前说话。之歌老远瞧见她行了礼。浮沉自然也回了礼。

这白次府,她不问都知,贴身丫鬟当了妾室,自然也是有一番故事在其中的。

梁京迎来深冬,梁帝巡游三州。达道做监使官在宫中,达识为辅臣。

梁帝巡游,为怕百姓劳民伤财,将先帝定的每年一次,缩减为每四年一次。从梁京出发,北上燕州、嗣州、甘州等三州,严查河道、盐道等政务要职。途经三州,没个三四月怕是回不来。留在梁京的大小官员,在梁帝巡游期间,都是身兼多个职位,不敢亵慢。

褚槐这个四品文司闲职,自梁帝走后,兼外职和司典职,已在宫中有半月不曾回府了。府中一切事由,皆由尤娘子来管。方元厅内待客,或是应酬褚槐同僚之间的宴席,尤娘子都保证做到巨细,打起十二分精神从不敢怠慢。

冬至节气一到,梁京各条巷子内满是卖饺子的,小商贩的摊铺前冒着热气的饺子,一颗颗下锅,再煮熟舀起,各种馅料,很是好吃。浮沉每年一到冬至,最想念的便是这饺子了。天擦亮,之青提着饭屉早早出门,搓着手,抱着汤婆子挤在铺子前,排队等两个时辰都要为浮沉抢来这梁京出了名的羊肉饺子。

浮沉烤着火炉等了三个时辰,之青提着空饭屉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子,“姑娘我没本事,到底去抢不来。”

浮沉早就知道,今日冬至,势必是抢不来的。

她退而求其次,差门外小厮去了梁京盛产饺子之地的岳馆,“先提早定三屉子,再多付些外送的贯钱,定个时辰,让在那个时辰内务必送来。对了,再去寻寻除了节气上的食,可还有素日里吃的食,若是都能外送,就一并定好半年的。”

门卫小厮应了话,去了岳楼。

之青一听浮沉要定半年的外送斋,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姑娘,这岳楼的外送可贵着呢,姑娘真是大气,一定就是半年。”

浮沉只笑不语,这已是冬至,她估摸着没几日,丰乡今年药材收成的账目单子就得送到梁京了。当初她从丰乡回来时就与褚槐做了分割,丰乡是她一手操办,这每年账目所得银两,她与褚槐一人一半。褚槐压根就没瞧上小小丰乡能有什么能耐,二话不说就与浮沉立了字据。浮沉也耍了心眼,当初给褚槐的那些账册,只记小账不记大账。之后浮沉回梁京这几月,丰乡那边传来的月账目大大小小一清二楚,褚槐傻眼了,这收益颇多,还得与浮沉平分,心中多少不甘心。

浮沉人小鬼精,不做赔本买卖,一笔笔都算得门清。

褚槐签字画押,也不敢多嘴,心里盘算着等浮沉嫁了人,丰乡这肥地,便是他一人所有。

浮沉把玉瓶内的黄梅摆好,手刚挨在火炉旁,湪汐轩那边的立春跑来砸开立浮轩的门,“五姑娘,我们姨娘要生了!”

话毕,浮沉一哆嗦,手碰到火炉旁被烫到。

她顾不上疼,速速挪步到了院内。只看到望月轩那边婢女全都出动了,家臣死死围住了湪汐轩。还有方元厅那边褚槐的人也都围住了湪汐轩。

浮沉指甲掐着掌心,生生攥紧,掐出了血,“湪汐轩,还有谁,还有谁在湪汐轩护着姨娘?”

夏至已急得要哭了,“谷雨,谷雨在,对了,芒种姑娘也在,刚巧芒种姑娘在给我们姨娘换新的汤药。姨娘在正屋内肚子一阵疼痛,尤娘子派的那两位婢女,便把不相干的人全都赶出正屋。眼下,眼下只有尤娘子的那两位贴身婢女在。”

“好,好,”浮沉一把捏住之青的手,她颤抖着身子,久久无法平静,“之青姐姐,姨娘,姨娘要生了。”

“姑娘,姑娘可得稳住了,你与姨娘……不能在此刻失了方寸。”

浮沉的手心全是汗。

虽说眼前这场面,她在心里预演过无数次,可真到了时候,说不胆怯不害怕那是骗鬼的。

从曲姨娘告诉她有孕,再到她与曲姨娘小心谨慎地算计,稍有不慎就会被尤娘子察觉到。一步步挨着走到今天,为的,便是今晚!

浮沉紧紧闭眼,大口呼吸,努力控着自个的身子,她把手搁在冰凉的莲池中冻了许久。

努力平复心情后,拉紧衣襟,再回头,眼神笃定道,“按照咱们几日前吩咐好的来。”

月儿:“姑娘,我会从巷子趁乱溜走,传话到宫中给老爷。”

夏至:“姑娘放心,芒山小哥从燕州请来的沈老医官就在僻巷住着,芒山小哥这几日也按照姑娘所吩咐的一直住在僻镇,我这就去寻。”

说毕,这二人速速离去。

之青:“我今晚只跟着姑娘。”

“好,”浮沉速速挪步进了屋子,一把抽开妆台屉子,掏出压在长锦盒的软剑别在腰裙底下,拉紧褙子,速速出了立浮轩。

看着被尤娘子围住的湪汐轩,浮沉攥紧拳,眼神笃定:“成败得失,全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