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三杯饮过,龙案上的隋炀帝忽地呵呵一笑,目注阶下贵宾席上的昆仑奴,道:“昆仑奴,朕闻说你身负天机、地脉、人间三大绝学,乃当世奇才,未知是否确有其事。”
李淳风一听,连忙以目向昆仑奴示意,务必妥善应对,争取皇帝的好感,心道:助救你爹娘脱险的机会,就看你的表现了。
昆仑奴对李淳风的安排,本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因此直到此刻,他尚算不过不失,并无闯祸之举。李淳风此时的暗示,他亦十分清楚,但不知为甚,他的神色却越来越不安,坐在如此皇恩浩**的御宴上,如坐针毡,若非李淳风在他身旁拼命示意,他早就按捺不住,连向皇帝祝颂的酒杯也不举了。因为鸟啄人肠衔挂枯枝的惨象,已令他心神震**,以至对这皇恩盛宴也失去任何兴趣。
他此时一听隋炀帝的发问,他的玄幻根性不由又发作了,若有所思地道:“嘿什么天机、地脉、人间三大绝学,也难于改变世间的残酷景象,这岂非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吗?吾之所学,于世间又有甚益处?”
昆仑奴的话音虽然不高,但他身边同席的李淳风,却不由大吃了一惊,暗道:不好,这“玄幻神童”的玄幻根性又发作了,幸亏他说的声音甚微弱,隋炀帝未必能听到,不然凭隋炀帝的聪明,必定立刻领悟这话中含意,这还不把隋炀帝惹怒吗?
果然隋炀帝脸上一转而为迷惑,沉声道:“昆仑奴!你说什么世间残酷景象,哼,朕之皇恩浩**,臣民安享太平盛世,有甚残酷之象,汝到底欲说什么?”隋炀帝虽然仅听到话中的一半,但已足够令他惊疑了。
李淳风一听,心头大骇,正欲冒死出面替昆仑奴掩饰,不料国师萧吉却已抢先了一步。
只见萧吉冷笑一声,紧随隋炀帝的发问,立刻道:“启奏皇上,臣料这昆仑奴必定不敢重复他刚才所说也。”
隋炀帝的脸色更阴沉了,他盯着萧吉,道:“国师为甚如此判断?”
萧吉心中冷笑,暗道:昆仑奴这小子果然不知死活,竟于朝廷御宴上胡言乱语,单是这一点,便足以治他的死罪,也免了吾之一番工夫。萧吉心中转念,也就毫不留情,口奏道:“皇上,因为昆仑奴刚才所言,已犯下欺君逆上的弥天死罪,试问他又如何敢再重复!”
萧吉无论武功、玄学均冠绝朝中,因此他此言一出,举座均大感震骇。假若萧吉此言属实,那刚被隋炀帝待为上宾的“玄幻神童”昆仑奴,立刻便惹上杀身之祸了,朝廷已难得一见今日般的盛会了,因此朝中大臣,多半不愿坏了兴致。
果然隋炀帝的痛处立刻被萧吉触着了,他心性孤傲,平生最恨臣民对他不敬,假如昆仑奴当真于朝廷之上,竟敢欺君犯上,隋炀帝必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只见他冷哼一声,道:“昆仑奴,你是否心虚?是否不敢重复你刚才的失言乱语?哼哼,你最好如实道出,否则休怪朕辣手无情。”
李淳风一听,正欲抢先出面替昆仑奴求情掩饰。不料昆仑奴却当真不知死活,闻言竟霍地站起,朗声道:“皇上,昆仑奴乃有感而发,绝无虚言,有甚不敢再次重复,若皇上欲听,昆仑奴自然敢说。”
昆仑奴竟如此公然顶撞隋炀帝,且神色从容,丝毫不惧,简直不知死活,萧吉心中暗暗冷笑,李淳风心中却连连叫苦,暗道:昆仑奴今番真的闯下弥天大祸了。
但出乎李淳风和萧吉的意料,隋炀帝此时微微一怔,却没有立刻发作,也许是近年他听的尽是阿谀奉承的马屁及歌颂,此时骤然遇上异音,不由令他一阵惊愕,而因此竟忘了震怒。只见他忽然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道:“好!很好!朕近年已鲜见如此对朕说话之人了,昆仑奴啊昆仑奴,你可是千百人中最独特的一个。好,既然是据实有感而发,你且说出来让朕听听!”
昆仑奴也不犹豫,朗声道:“是!昆仑奴刚才有感而发,说的是:什么天机、地脉、人间三大绝学,也难于改变世间的残酷景象,这岂非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么?便是此言,皇上!”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大臣,包括皇族中的太子、公主,均大吃一惊,意料必惹隋炀帝雷霆震怒了。
不料隋炀帝的反应却有点出人意料,只见他冷哼一声,道:“昆仑奴,朕之天下太平盛世,何来什么残酷景象,你想必是瞧差看错了吧!朕为天子,自然得天运之顾,国运绵长,千秋万载,说什么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哉!你所说岂非一派胡言么?”近年来,隋炀帝沉迷于温柔乡中,日夜荒**,早已昏头转向,他又喜怒无常,胆敢说真话的大臣,早已被他杀光了,因此他听到的,便只剩下那些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奏报,也因此他才说得如此断然绝对。
昆仑奴一听,他心中的隐痛猛地被触动了,目中精光闪灼,沉痛道:“真的如此么?但我曾亲自看见幕幕人间惨象,那不过是半年前秋天的事,千千万万饥民百姓,逃离荒废的家园,身穿百结鹑衣,手提瓦罐荆篮,背负稚子弱儿,如蚁聚集,结成前不见头后不露尾的求食长流,淌过东西,流经南北,途中树皮、草根、泥土食尽,更同类相食,人食人肉,恶鸦饿狼沿途窥伺,争吃饿殍腐肉,鸟啄人肠,衔挂枯枝,惨不忍睹,这又何来‘太平盛世、千秋歌颂'!”
昆仑奴慷慨激昂,朗朗痛述,殿中之人,个个失色,人人动容,均知今日之御宴,必成死亡宴会了。
果然隋炀帝杨广已按捺不住,猛地厉声喝道:“昆仑奴,你胆敢如此妖言惑众么?简直一派胡言,你所说只是一人之见,谁敢认同,哼哼,若然无人敢于认同,朕必治你欺君犯上弥天死罪。”
朝中的文武大臣,均知杨广嗜杀成性,谁敢于此关口挺身而出,拿自己脑袋去与刀口相碰,因此殿上竟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隋炀帝杨广嘿嘿冷笑道:“如何?无人会认同汝之胡言了吧?昆仑奴,朕叫你死而无怨。”眼见杨广便要下旨杀人,殿上更陷入一片死寂,就如九层地狱,突然浮了上来,把满朝文武均扯吸进去。
昆仑奴心中不由微叹口气,暗道:为君昏腐,为将怕死,为臣谀奉,如此朝廷,尚有振兴之望么。
此时在昆仑奴身边的李淳风,脸色连变数次,终于猛一咬牙,霍地站起,沉声道:“启奏皇上,淳风近日东行查察,果然亦目睹民间百姓逃难惨况,因此臣以为昆仑奴所言,或有偏激之处,但也确有其事,请皇上明鉴。”
李淳风此言一出,萧吉便不由心中冷笑,暗道:你李淳风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不料就在此时,皇席上的昭仪公主杨玉兰,忽然站起,向杨广俯身一拜,道:“启奏父皇,儿臣数日前西郊出游,亦亲自看见民间难民,扶老携幼,逃难求乞,其情令人怜悯,请父皇下旨赈济。”
昭仪公主进奏之言,令满朝文武均大感震骇,但亦有良知未泯的大臣暗感汗颜,身为朝廷大臣,其勇气胆识竟比不上深宫女子,昆仑奴闻言心中亦不由一动,暗道隋炀氏一脉已昏腐将毁,为甚竟尚有如此侠骨仁心之人?昆仑奴对昭仪公主顿生好感。
隋炀帝对昭仪公主似乎十分宠爱,任何人出言附和昆仑奴,他本已决定必杀无疑,但昭仪公主竟如此表态,便令隋炀帝大感为难,因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前,他若要下旨斩杀昆仑奴和李淳风,则昭仪公主亦难于偏袒,但若斩昭仪公主,却又叫隋炀帝无论如何难下狠心。隋炀帝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白,终于莫名其妙地呵呵一笑道:“好!既民间或有艰难之事,朕姑且不向你昆仑奴追究失言之罪吧!”
李淳风一听,紧绷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一点。李淳风正欲开口代为说什么。
昭仪公主已再奏道:“请父皇赦免昆仑奴直谏犯颜之罪。”
隋炀帝一顿,李淳风沉重的心儿未及松缓,只听隋炀帝立刻续道:“昆仑奴,失言之罪朕虽然不加追究,但司天监李淳风在朕面前,把你吹捧得天花乱坠,说你是当世‘玄幻神童',你须证明给朕看看,是不是有其实,否则,哼哼,这欺君犯上之罪一样难逃查究。”
李淳风一听,心中这才微松口气,暗道:若论神通本事,又岂能难得倒昆仑奴这“玄幻神童”呢!但愿他那玄幻根性别再发作,不然吾之救人大计便必全盘落败!且后果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李淳风转念之际,昆仑奴却已呵呵笑道:“噢?皇上打算如何考究我昆仑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