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拜毕,即一跃而起,伸手向石棺一指,道:“伍大夫,这便是楚平王的真身所在!一切你自行定夺。吾身为楚国子民,此行已属不该,不敢再目睹君王尸身被毁,只好先行向伍大夫告辞了!”
伍子胥忙道:“有劳老人家指点仇人所在,正要重重赏你,为甚急于离开?”
老人凄然一笑,道:“吾能拾回先父兄弟遗骨,已心满意足了,尚敢奢望什么赏赐么?吾心中愧对先王,亦决计不敢受此赐赏啊!”老人说罢,抱起装满骸骨的大布袋,便决然地离开了。
伍子胥此时也无暇理会老人的去向,因为他的心,此时已被怒火塞满了。杀父杀兄的仇人尸棺,便在眼前,他为此苦苦奋战了十多年的复仇大计,眼见便可达成了!
伍子胥怒火攻心,神力奋发,伸掌便猛地向石棺拍去。他这一掌已积聚了十多年的仇恨之力,其力度之猛,足可劈山裂石!
石棺被伍子胥一掌拍下,棺盖应声而碎!棺内躺着一位身穿大红龙袍、头戴帝王冠冕的老人,颜色如生,颔下甚至长出乌黑的新须!
伍子胥目睹之下,不由浑身一震,但迅即被怒火烧灼,戟指痛骂道:“昏君!你生前有眼无珠,不辨忠奸,听信谗言,重用奸佞,杀害忠良,更杀人无数!你有今之耻,正是你自作孽不可活,更祸及子孙!”
伍子胥正狠狠痛骂之际,也不知是否他的声如洪钟,震动了棺柩,怪异之事突生!
躺在石棺中的楚平王,忽地挺身而起,胡须上翘,尸口一张,喷出一道浓烈的黑气,直喷到伍子胥的头脸上!
伍子胥但感眼前一黑,双腿发软,竟不由自主向楚平王的尸身跪倒……
伍子胥迷糊之际,心中忽感一阵灼痛,因为他猛地忆起当年父兄被杀的惨状,仇恨之火沸腾,竟令他迅即清醒过来。他的心情变得更暴躁,毫不犹豫,伸手猛地一抓,执住楚平王尸身袍带,提了起来,猛力向石室地上一摔,叭嗒一声,楚平王的尸身重重地摔在石板上,不再动弹,胡须也不再伸张。
此时,伍子胥的亲兵亦随后进来,伍子胥从亲兵手中夺过一根已准备了十几年的重鞭,咬牙切齿,便向楚平王的尸身猛抽起来。
伍子胥一面狠狠抽打,一面咬牙切齿地痛骂,其状有如被仇恨之火烧得疯了。伍子胥自己也不知抽打了多少鞭,直到楚平王的尸身,已被打得骨现肉拆,才猛地把重鞭朝地上一扔,向亲兵下令道:“将此重鞭,连同昏君尸碎,抛入湖中淤泥,让其永沉湖底。”
亲兵奇道:“伍将军此鞭,听说花了重金,以巨蟒之皮制成,名为复仇之鞭,为甚竟把它抛弃呢?”
伍子胥此时但感一腔怨恨之气,已得宣泄,十分畅快,大笑道:“吾奋战十多年,正是为今日之鞭抽杀父杀兄之仇人,如今夙愿已偿,大仇得报,还留此复仇之鞭做甚,快将此不祥之物抛弃吧!”
据传说亲兵把楚平王的碎尸,一一收拾,搬出去扔到湖底。但伍子胥那条“复仇之鞭”,虽然被扔到湖中淤泥掩盖,不久却突然于湖底发出青绿之光,射出湖面。有楚人路过湖畔,见状十分惊奇,以为湖底藏了什么宝物,于是不顾凶险,下湖打捞,终于把“复仇之鞭”又挖了出来。更奇的是,每当楚国有凶难,这条“复仇之鞭”便会跳动不止,据说这条“复仇之鞭”,因沾了伍子胥的复仇之火,又沾了楚平王的肉身之灵,所以每当楚国有难,便会既似欢欣,又似激奋。到了战国末年,秦国一统天下,秦始皇攻陷楚国,欲寻这条“复仇之鞭”,但已失踪不见,据楚国野史记载,这条“复仇之鞭”在世上现身了近百年,在楚国亡时,忽然自动跳飞到寥落湖中去了。
伍子胥大仇已报,心情十分畅快。不过当晚他返回他在楚都郢城的府第时,却辗转反侧,根本难以成寝。一连数晚均如是,伍子胥晚晚失眠,心情变得十分烦躁。他亲兵见状,对伍子胥劝道:“听说孙将军不但精于兵法,且善察天、悉地、辨人,伍将军既有此困,为甚不去向孙将军探问原因呢?”
伍子胥一听,不由欣然点头,因为他深知,要解释他心中的疑难,的确只有孙武了。
于是伍子胥第二天便策马出城,一直赶到孙武于城郊的驻地螺祖庙。伍子胥进庙中,只见孙武正仰天沉思,不知正思忖什么。
伍子胥连忙上前拜见,孙武此时仍是吴军主帅的身份,伍子胥按礼须行参拜之规。孙武一见伍子胥,却不待他参拜完,便惊讶地道:“伍将军此行何去?命宫印堂,怎的黑气如此旺烈也?”
伍子胥一听,便知孙武一眼便已窥破他的秘密行踪,心中不由又惊又佩,他也不敢隐瞒,当下把他如何挖掘楚平王的陵墓,如何于寥落湖底,发现了楚平王的墓陵,又如何毁棺,如何异事突生,一一向孙武说了。
孙武听罢,神色不由一阵惋惜,又微叹口气,似乎已由此而判断出什么惊人异兆。
伍子胥忙道:“孙将军发现什么了?”
孙武道:“按伍将军所作所为,所经所见,楚平王身上的煞气,已转移到伍将军身上了,此后将十分可怕,一切须小心行事。”
伍子胥不由大吃一惊,忙道:“孙将军,为什么?为甚楚平王这昏君,死了十多年,仍会作祟呢?”
孙武沉吟道:“寥落湖非王陵之地,再者石室深沉湖底,阴煞之气更重更烈,此所谓养尸之地,因此楚平王的尸身久而不化,其身亦积聚了十多年的阴煞之气,十分可怕,连他的子孙国运,亦被其身上阴煞之气克衰,变得十分虚弱,因此才有佞臣襄瓦弄权误国,令楚国一朝败亡也。伍大夫不慎开棺,被其阴煞之气所冲,你祖宗于吴地灵岩山所荫的微弱龙气,亦被冲淡,伍大夫日后的气运,只怕会生逆转,一切小心谨慎。”
伍子胥半晌无言,好一会才呵呵笑道:“将军百战沙场死,管它什么气运不气运,倒是楚平王这昏君,生前误国,死后又葬身阴煞之地,祸延家国子孙,当真死有余辜也。”
孙武却微一摇头,道:“虽然如此,但楚平王的阴煞之气,却因伍大夫你的复仇,部分已入你体,其余便因湖中寝墓被毁,尸碎抛落湖底,其阴煞之气亦因此而被消灭化解,不能再遗害其熊氏子孙,楚国熊氏子孙国运,因此而或生逆变了。”
伍子胥一听,不由又奇悔,忙道:“那熊氏子孙的国运,是变好还是变坏?若然变好,那岂非我伍子胥误打误撞,虽然大仇得报,却反过来又助了昏君子孙的一臂之力吗?”
孙武沉吟不答,心道:吴国君臣,于楚都所作所为,吾已一一尽悉,毁人宗庙,**人妻室,又仇及死人,令楚人十分痛恨,凡此种种,已生内在祸根,物先自腐而后外侵,内部生变,外变亦在即也,楚昭王尚在楚地,身边有申包胥、子期等忠臣随行,楚国人心已重附国君,一切皆预兆其国行将重振。可惜吴王因破楚都,而志得意满,只图**乐,不思奋进以竟全功,为将者又各怀异心,只顾一己私事,不知军情已生异变,吾劝谏吾王之“胜不骄、败不馁”良言,又只当耳边之风,更将统军大权收归己手,如此下去,岂有不自取其败之理也!孙武已知是吴军面临危机,楚国国运行将重振,可惜吴王阖闾只顾享乐,甚至连他数次求见也充耳不闻,他因此甚感无奈,已有功成身退的念头。他也不再向伍子胥多言,只劝他小心留意四周军情,设法令吴王阖闾清醒,便与他告辞了。
伍子胥心中疑奇参半,但也不得要领,况且吴王阖闾的**乐,是他为了复仇,报复楚平王,而一手造成的,他又怎好向阖闾开口劝谏。
伍子胥离开后,孙武仍然呆在螺祖庙中的中军大营,默默沉思,他此时心情十分矛盾,既欲令他的“兵法十三篇”彻底施展,令吴国取得全胜,但又因吴王阖闾身边的君臣生骄,而无法施为,也不知是去是留。他不由喃喃地道:“师父啊师父!你与孙武一别十年,现下你到底隐于何处?为甚不肯现身与我相见,告诉我孙武该如何面对目下的两难局面。”
就在此时,孙武耳际突闻一缕破空啸鸣,他立生警觉,却依然一派从容镇静。
“有刺客!”中军营外的亲兵惊叫一声。
叫声未落,一名蒙面清秀身影,已掠入营中,身形一晃,已避开亲兵刺到的长剑,又呼地刺出一剑,快如闪电,直向从容不动的孙武前胸射至。
孙武微微一笑,口中含笑轻喝:“侍卫不必惊慌,且退出营外,一切我自会应付。”一面疾伸二指,在刺来的剑尖抵胸不及一寸时,险险的夹住了,刺来的利剑剑尖一旦被夹,便休想再移动分毫,甚至握剑的蒙面清秀身影,亦忽如泥塑木雕地僵住了。
亲兵起初尚不敢离开,但忽然醒悟,刺客的身形似乎是一位女子,又知孙武神功盖世,足可应付,不知他与这刺客女子有甚瓜葛,无奈只好退了出去。
中军营中,便只剩孙武,以及那僵立不动的蒙面刺客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