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楚军将士,连日奔驰,日夜不停,早已疲困不堪,极盼休整。闻报晋军在前面已“退避三舍”,均认为晋国已给足面子于楚国,大可不必再苦苦相逼,因此均不想再追击晋军。但主帅子玉却硬要楚军日夜不休不眠追击晋军,楚军将士皆心生怨愤,士气越来越低落了。
虽然如此,楚军毕竟连克曹都陶丘,逼近卫国,眼看很快便可全歼晋军,子玉的傲气因而更足,绝不肯就此罢休。他颁下军令,三军将士凡畏苦不前者斩,楚军将士对子玉的怨恨越来越强烈了。
晋军使者回去向晋文公、贾佗、狐偃等主将告知子玉的狂傲,晋文公气得脸色涨红,贾佗亦大叫道:“吾岂惧楚军?愿即与其决一死战!”
狐偃却从容微笑道:“很好!吾计成矣,管教子玉必死无葬身之地!”
晋文公半惊半喜道:“吾军已后退九十里,退避三舍之诺已践行矣,如今已快接近国境,再退便把战火引入吾国土上了!下一步将如何行动?”
狐偃微笑道:“吾军退避三舍,目的乃向楚军示之以弱,令其拼命追击,楚军因而疲上加疲!其战力已消耗三分之一;吾以此向楚军礼让,晋军则理直气壮,楚军则理亏士气低落,楚军之战力又内耗其三分之一也。但如此尚未足够,仍须再设法消耗楚军余下的战力!”
此时不但晋文公迷惑不已,连贾佗亦忍不住追问道:“依狐大夫之论断,楚军战力三已去其二,为甚尚未足以决战而胜之?”
狐偃道:“楚军虽已疲困,且士气低落,但其军力达十五万,加上所率陈、蔡两国之军,足达二十五万,所余战力并不可轻视也。再者楚军武器优于晋军,尤以战车为优,吾尚未足决战决胜也。因此尚须再耗其兵力,减其战车之数,届时吾军才可稳操胜算也!”
贾佗忙道:“然则如何方可再耗其军力,减其战车之数?”
狐偃微一沉吟,道:“吾军目下身处何地?”
贾佗自经狐偃多年教授行兵布阵之法,已比前稳重,更知每到一地,先审察地势地形,才下令驻扎,因此对晋军的态势,了如指掌,立刻道:“吾军已退出卫国边境,已抵黄河之畔,过了黄河,便是吾晋国之边关重镇城濮。因此若然再退,便把战火烧入吾晋国国土矣!”
狐偃一听,却欣然笑道:“好极了!贾将军之退兵路线果然依吾安排,一丝不苟,吾军取胜乃旦夕之事也!”狐偃一顿,又略述了他事先的周密安排部署。
原来晋国当时与卫国隔河相望,黄河东岸是卫国,黄河西岸是晋国。渡过黄河西行十里,便是晋国边关重镇城濮(今河南省濮城县),地理军事形势均十分险要。越过城濮,便可向晋国腹地长驱直进了。
狐偃当日率军进取曹、卫两国时,事先已部署五万大军,由晋军大将先轸、狐毛二人统领,留驻城濮,秘密潜伏,以备实施狐偃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战略。而城濮这一座边关孤城,亦很快将因晋楚的一场惊世大战而名闻遐迩。
狐偃当下决然令晋军迅速西退,渡过黄河,进入晋境,又再迅速退回城濮地域,于险要之地隐伏下来,一面派人秘密召令城濮晋军大将先轸、狐毛二人,入晋军主帅大营候令。
此时,在黄河的东岸,子玉所率的楚军及陈、蔡联军二十五万兵力,已横扫卫国,逼近晋国边境黄河之畔。
子玉接报,说晋军仓皇后撤,已退入晋国境内。子玉不由大笑道:“黄河乃晋国之屏幛,晋军竟不加防卫,反而退入晋境,这不是畏怯吾军还是什么!吾只要渡过黄河,便可直捣晋国腹地,灭晋之千古奇功!非吾莫属矣!”
子玉在中军正得意之际,前锋探子又回报,说黄河沿岸遗下大批晋军兵器,黄河东岸晋国境内一片宁静,看来晋军已如丧家之犬,逃回晋国腹地去了。
子玉一听,不由又狂笑道:“晋军主帅如此无能,乃天降灭晋奇功于吾也!”于是子玉毫不犹豫!下令楚军及陈、蔡联军,不得稍歇,立即抢渡黄河,直捣晋国腹地,违令者斩。
楚军及陈、蔡军虽已疲困不堪,但子玉军令如山,不敢违抗;同时又见晋军果然仓皇而逃,渡过黄河便可直捣晋国腹地,晋国物产甚丰,届时必有所获,于是战意稍复,不畏黄河的惊涛骇浪,以小船乘渡,涌向黄河东岸。
但小船负荷太重,渡河之时,不少翻沉,连同船上的战车也沉入黄河水底去了。因此楚军渡河,未届实战,其战车便已损失三分之一,兵员也折损甚巨,渡河之后,楚军及陈、蔡联军,合计的兵力只剩二十万不到了。
不过,虽然如此,但与仓皇而逃的晋军比较,楚军及联军依然兵力占优。因为子玉沿途侦悉,晋军的兵力,其实仅十万而已。因此渡河之后,楚军虽然损失甚巨,子玉仍傲气十足,对下属大笑道:“晋军以为区区一道黄河,便可令吾退却么?彼等兵力仅得十万,吾二十万大军以战之,何足惧哉!”
子玉下令,二十万大军分成左、中、右三军。中军最精锐,由楚军主力组成,子玉亲自统率,右军由陈国、蔡国的联军组成,战斗力最弱,而左军则由子玉的副将统带,战力次于中军。三军并进,向晋国的边关重镇城濮迅速逼近。
此时,在城濮左侧的一座山头上,布置了一座隐蔽的军营,居高临下,城濮四周三十里内外的地形地物,一一尽收眼底,地势非常险要。
这座隐蔽的军营,外表毫不起眼,只似一座普通的营帐。但营帐内,却由晋文公重耳、晋军军师狐偃、主帅贾佗等晋军首脑亲自坐镇。原来狐偃特地拣选了这座山头,做与楚军决战的“主帅营”。此时狐偃于“主帅位”上肃然端坐,右侧是晋国君文公,主帅贾佗,反而陪坐于左侧候令。原来贾佗深感刻下已届晋国生死存亡关键时候,他的能力已应付不下,便坚决把指挥三军作战的大权交到军师狐偃的手上,贾佗自己以一员普通将领的身份候命。
狐偃到此时也不再犹豫推让了,因为他深知天机大势已届转移之时,晋文公重耳承纳的祖宗“蝙蝠龙气”,是否可助他成霸业,便须看此战的结果如何了。不但如此,此战的胜败,甚至决定晋国的存亡,以及中原诸侯的生死;胜则晋国霸业可成,中原安定;败则晋国覆灭,中原大乱。因此狐偃深感责任重大,丝毫不敢因谦让而坏了大事。
主帅位下,是先轸、狐毛二将,接主帅军令,立刻便赶到中军主帅营中来了。
只见狐偃此时仍肃然无语,似仍在等候什么。上至晋文公重耳,以及贾佗、先轸、狐毛等晋军将领,均越来越焦虑,不知狐偃打甚主意。因为众将均知楚军已逼近国边境了!
就在此时,有前锋探子飞速进营,禀报道:“禀报军师,奉军师之命,末将于楚军右侧侦知,楚军已渡过黄河矣!”
狐偃一听,微一点头,道:“汝可知楚军右侧渡河情形?”
右路探子道:“据末将所知,楚军右侧以小船渡河,所载战车沉重,不胜负荷,已翻沉三分之一也。”
狐偃微一点头,沉声道:“汝再赴楚军右侧查探!”
右路探子出去不久,左路探子亦飞速进营,向狐偃回报左路楚军的情形,所报与右路探子相差无异。但狐偃仍沉着不动。不久中路探子终于赶抵中军大营了。
狐偃一见,便问道:“楚军已于中路渡过黄河了么?”
中路探子回道:“果然如此!军师所料不差!”
狐偃又续问道:“然则中路楚军,于渡河时所损战车,必多于三分之一,是否如此?”
中路探子奇道:“果然!果然!中路楚军渡河时所损战车甚巨,比左路、右路更多呢!”
狐偃点点头,着中路探子再去查探。然后仍按兵不动!似乎仍在等候什么。
此时晋文公再也按捺不住了,虎地站起,问狐偃道:“军师既知楚军必渡黄河,为甚不于其过河之际予以截击?军师难道忘了宋襄公不肯击敌半渡,以致受伤身亡的教训么?”
狐偃从容一笑,道:“不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当日宋襄公于泓水与楚军相遇,楚军仍为旺盛之兵,泓水乃宋军唯一消耗楚军优势的地形,宋襄公竟因空言仁义而战,不趁楚军半渡而击,而待其安全渡河,列好阵势,才去接战,自然连仅有的一分胜机也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