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道:“如何不能不救,又如何不能轻出远救呢?”
狐偃道:“目下大势,中原诸国,惟晋、秦、齐尚未向楚国屈服,亦惟吾三国尚有力与强楚抗衡。宋国若不救而降楚,则天下皆感寒心,逼向楚国降服,则楚国更不可一世也,且楚若得宋,而曹、卫两国又已属楚附庸,则楚军矛头所向,下一步必定是吾晋国,届时缓冲之地尽失,晋国危矣,因此宋国目下之危,吾非救不可也。”
狐偃一顿,又续道:“但亦不能远道赴宋而救,因楚国率六国联军,兵力已胜吾三倍,再远道驰救,必成疲兵,楚联军以逸待劳,吾军不战而自败也。”
重耳急道:“既不能不救,又不能出兵远救,却如何处之?”
狐偃微笑道:“曹国、卫国皆距晋国不远,且同属楚国之附庸,更有份派兵加入联军攻宋,吾出兵攻曹、卫,明则救宋,实则调楚军远道救曹、卫两国,则吾便可以以逸待劳,反客为主,予楚军以迎头击之。”
大元帅贾佗一听,大声叫好道:“好一个攻曹卫救宋之策,如此一来,吾军大可预做准备,楚军远道救曹,趁其立足未稳,吾即予以痛歼,此上上妙策也。”
晋文公重耳眼神一亮,但仍有点犹豫,沉吟道:“此计甚妙,但吾当日曾向楚君承诺,若吾返国,他日与楚军战场相遇,必先退避三舍,‘一舍为卅里,三舍即九十里’,若守承诺,则岂非让楚军有备而战,失了以逸待劳的妙处么?但若不守诺,则必被天下人耻笑吾晋国言而无信,两难之处,却如何化解?”
狐偃微一吟,即胸有成竹的微笑道:“大王放心,吾自有应对之策,保证既被天下人赞吾晋国言而有信,又令楚军入吾圈套,大败而回。”狐偃一顿,又含笑补充一句道:“这叫兵不厌诈、惟胜之道么!”
晋文公重耳大喜,决然道:“如此甚好,寡人意决矣,救宋大军,便由狐大夫统率,兼领大将军之职,即日开赴。”
不料狐偃却没有接旨,重耳大奇,忙道:“舅父文武全才,难道不愿领此重任么?”
狐偃微一摇首,道:“不然,但为君之道,当赏罚分明,任用得当,文尽其材,武尽其责,国家才能兴盛。大王既已封贾将军兼领统率三军的大元帅之职,于此紧急关头,临时易帅,此大不吉利之举也,因此大王宜命贾佗统领三军为帅。”
晋文公道:“吾亦虑及此点,但当今世上,运筹帷幄,挥军布阵之才,谁能与舅父相比,因此委绝不下,唯有偏劳舅父你也。”
狐偃道:“不然,文臣之才,乃于处政中磨炼;武将之能,乃于战场历磨,铁不打不成器,剑不磨不利也。贾将军宜出任统领之帅,狐偃甘愿做其军师,从中筹策,望大王恩准。”
晋文公重耳一听,大喜道:“如此甚妙,文有狐大夫之才,武有贾将军之能,与楚军周旋,吾无后顾之忧也,便依狐大夫之意行事吧!”
当时即决定,把晋国的军队扩编一倍,由狐偃、贾佗亲自教授布阵、技击之法,成为一队进可攻、退可守的坚甲阵大军。
周襄王二十年正月,晋国调动大军,云集边境,打出“伐曹助夷为虐,派兵攻宋”的旗号,宣示天下,从而揭开了晋楚大战的序幕。
狐偃于晋军中安排调策,由三军大元帅贾佗指挥,大军迅速逼近曹卫边境。狐偃派人向卫国借道伐曹国,卫国因已降服楚国,与曹国同一阵线,自然拒绝借道。
狐偃于是不动声色,秘密撤军,绕道从南河(河南汲县黄河渡口),渡过黄河,以闪电进击之势,突然攻占卫国五鹿(河南清丰县西北)。然后又进军敛盂(河南濮阳东南),与齐国君昭公会盟。
卫国君成公被晋军攻围,晋齐已会盟于敛盂,不由大骇,慌忙请求背楚加盟,却被狐偃坚决拒绝。卫成公无奈,只好向楚国告急求救。不料楚军未到,卫国臣民因卫成公无能昏庸,已起而逐之,迎入晋军,晋军兵不血刃便占领了卫国。于是就近直捣曹国,很快便攻陷了曹国,生俘了曹共公。
晋攻曹卫,依狐偃之意,乃为了调动楚军解宋之围。不料楚军统兵主帅子玉亦精于谋略,不受晋军攻曹卫所动,却加紧围攻宋都商丘(河南商丘县)。
宋国危在旦夕,宋襄公于惊急中突然去世,其子成公接位,向晋国紧急求援。晋文公接报,不由又惊又急,连忙奔赴军中,与狐偃、贾佗商议。
晋文公重耳进入中军大营,未坐下便忧急地道:“吾攻曹卫,意在调动楚军远道赴救,不料楚军不为所动,攻宋益急,宋国危在旦夕,吾若不救,宋国必亡,则楚国更形坐大矣!但吾若出兵救宋,顿成远道疲兵,楚军以逸待劳,则吾胜机甚渺茫也!这却如何是好?”
狐偃沉吟不语,暗暗道:从战略而论,楚军不受吾调动,而急攻宋国,便化被动为主动,反而迫使晋军非南下救宋不可,吾军虽已攻占曹卫,解除南下救宋之侧背威胁,但面对楚国与郑、许、陈、蔡诸国联军,兵力仍处劣势。以劣势之兵远道救宋,则不但救宋不成,反而有被楚联军歼灭之危!如何化解此危呢?
狐偃沉吟良久,终决然地道:“惟今之计,既暗调楚军不成,便实施明动之策吧!”
狐偃此言一出,不但晋文公重耳不明所以,连三军统帅贾佗亦迷惑道:“狐大夫如何动楚军?”
狐偃道:“楚军不派兵救曹卫,反攻宋益急,显见其已识破吾之围曹救宋策略也;且若攻陷宋国,则中原腹地便落入楚国之手,楚国图取中原,便势所必然也。因此于楚国而言,攻取宋国,远胜于救曹卫……”
重耳急道:“楚若不救曹卫,则必陷吾军不利之势,如何可令楚军之优势逆转呢?”
狐偃胸有成竹的微笑道:“这便是吾欲实施明动楚军之策也!楚国挟诸国联军之势,如虹贯日,强盛无比,独吾晋军,实难攫其锋;因此势须令楚国有后顾之忧,然后可令其分兵兼顾,则吾军便可化劣势为优势也!”
晋文公重耳道:“如何可令楚国分兵兼顾?”
狐偃道:“当今天下大势,周室已然衰落,无力排解诸侯之事,惟诸侯自救也,楚国势大,各诸侯纷纷降附,唯一尚可与楚抗衡的,只有齐、秦、晋三国而已,而楚最忌惮的,亦即齐、秦、晋三国联盟,三国之中任何一国之力,甚至是二国联盟,亦未足以令楚国分心。因此目下最佳的策略,是设法令齐秦两大国与晋国联盟,共同抗楚,若达此目标,则楚军之强势便会消解也!”
重耳沉吟道:“此策虽妙,但秦国穆公有百里奚匡扶,齐国新君孝公姜昭,亦非等闲之辈,轻易不肯卷入漩涡,于此危急关头,如何肯与吾晋国结盟呢?”
狐偃微笑道:“晋国与秦国有盟助之好,且乃近邻,秦穆公自然不会弃晋而助楚,因秦楚乃世仇也;而齐孝公姜昭,乃宋襄公扶助登位,宋国有难,齐国若见死不救,必被天下人耻笑忘恩负义也,因此齐、秦两国均有弱点可令其与晋结盟!”
狐偃一顿,又胸有成竹的续道:“因此目下上上之策,乃密使宋国送一些好处给齐、秦两国,请两国向楚国说情,解宋国之围。另一面吾则把曹共公扣押,逼其分曹、卫两国国土部分于宋国。楚国与曹、卫乃盟国,知曹、卫两国的土地被宋国分占,必定不肯接受齐、秦两国的调停撤围宋之军。齐、秦两国既已得到宋国的好处,必定不满楚国的强硬,届时齐、秦两国出于自身的利益,便不得不出兵参战矣!齐、秦若出兵参战,楚国三面受敌,必然三面分兵,于吾晋军之压力便大减,吾则寻机与楚军决战,必可一战而胜!”
晋文公重耳喜道:“此乃以楚之矛,攻楚之盾妙计也,吾决行之!”
果然,宋国很快便接受晋国的建议,派出使者,携带大批财宝,分赴齐、秦两国,请求两国出面调停,求楚国撤攻宋之兵。齐孝公与宋国交情甚深,他的君位,亦赖宋襄公匡扶才能即位,如今宋国有难,又得了宋国的大批财物,若不出面援救,便被天下人耻笑为忘恩负义之徒,日后便在诸侯中尽失威信,因此齐孝公很快便答应代宋国向楚国求退兵。
而秦国方面,秦穆公得了宋国的财宝,他亦亟欲向中原进取,而趁机结交位处中原腹地的宋国,便是向中原进军的最佳策略,秦穆公与他的谋臣百里奚等商议后,亦很快答应担当楚宋两国的调停人。
而宋国又蒙晋国答应分曹、卫两国土地于宋,有了退路,宋国抗楚的决心便更增加了。宋国民奋勇抵抗之下,楚国主帅子玉久攻不下,被拖在宋国动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