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浙中地区的讲会活动(1 / 1)

浙江是王阳明的家乡,但却不是阳明讲会活动札根最深的地区,无论就讲学风气、影响实力、在地方社会中的代表性而言,浙中阳明学都无法与江右地区相提并论,这在明代学者间早已有共识,连浙中学者都承认。例如,王畿说:“阳明夫子生平德业著于江右最盛,讲学之风亦莫盛于江右。”[1]孙应奎也说:“若吾江右被道泽尤深,故学舍尤盛。”[2]尽管如此,作为明代最具影响力的学术运动,阳明学在浙江仍然有重要的发展,尤其王畿对于良知学的诠释,虽然颇受争议,然其学术影响力——无论就思想层面或实际带动讲会活动而言——绝对是阳明学在晚明后续发展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王畿对良知学的诠释及其对圣学工夫论的看法,与泰州学派有异曲同工之趣,而两者相互激扬,所鼓动的讲学风潮,更是晚明学术界的重大事件。王畿偕同钱德洪周游四方倡导讲会活动,也是使得阳明学快速在东南地区扩展的重要动力。至于浙中阳明学的师承脉络,黄宗羲和邵廷采(1648—1711)都指出了从王畿、周汝登、陶望龄(1562—1609),再到陶奭龄(约1565—1639)的这条重要师承,[3]虽然这些学者对“现成良知”和“四无说”的坚持,以及逐渐深染禅风的讲学特色,并无法获得理学内部的一致认同,也无法完全涵盖浙江地区的阳明学和讲会活动,学者对其批判之声也始终不断,但其所具的影响力与代表性则毋庸置疑。而其所引发的学术对话——无论来自江右学者、东林学者或浙中刘宗周学门的批判——也足以显明阳明学在浙中地区所具有的多元性与能动力,此均可见其在整个晚明学界不可忽视的学术影响力。[4]

本章并不拟从王畿、周汝登、陶望龄的思想传承来讨论浙中阳明学,也无法涵盖浙江地区所有阳明学者,或对其学术思想进行仔细分析,而是希望通过整理大量浙江方志与理学家文集的史料,掌握阳明讲学活动在浙江地区发展的主要状况与变化,且勾勒出不同区域讲会形态与发展的差异性。另外必须说明的是,本章比前面两章在地理范围上涵盖更宽广,主要原因是阳明讲会活动在此地确实分布较广,绍兴府虽然有强劲的讲学领袖,也有著名的讲学中心,但却不足以代表浙江全地的讲学活动,且借由与金华府和衢州府的讲会对照,更能看出此地的不同讲会形态。

我们知道浙江在宋代已是重要的讲学区,温州府的永嘉有著名的永嘉学派,宁波府的慈溪有杨简的慈湖之学,金华地区则有金华学派。即使到了明代,这些地区内仍然可见相当宋学的影响,阳明学未必能轻易取代之。例如,《慈溪县志》:“自阳明之学盛行,宗慈湖者每多参和相,独发明无起意之旨,使不与致良知之说相混。”[5]当然从这段话及县志中的学者小传,我们其实还是看到阳明学已相当程度地进入了慈溪县,[6]引起学者们学术性的讨论和区分,只是无法全面性地笼罩慈湖县的学术表现。另外,我们从金华县、汤溪县的县志,也可看到金华学脉在当地的势力,[7]以及章懋(1436—1521)之学的影响。[8]虽然这种理学风气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阳明学被接纳的程度,但仍与阳明学派保持一定距离。另外,衢州府的常山县也是宋儒讲学之地,明代虽也出了不少理学家,但并不专尚阳明学。[9]总之,虽然浙江从宋以降便是重要的理学讲学区域,又是王阳明的家乡,但是阳明学在此地的影响力反而是呈现局部性的发展。毕竟在人文荟萃的浙江,阳明学只能在斐然学术文化表现中,占据一部分,而非全部。

作者在检阅浙江省十一个府,七十余县的地方志之后,得到一个结论:阳明讲会活动较兴盛的区域分别是绍兴府的余姚县、会稽县、山阴县、嵊县;金华府的东阳县、永康县,以及衢州府的西安县、龙游县、江山县(见图4)。当然别的府县内也有一些阳明学者或讲会的存在,例如,金华府兰溪县有著名的讲学者徐用检;[10]杭州府海宁县有董澐(1457—1533)、董谷(1516举人)父子热衷阳明学,又有张次仲私淑王阳明,[11]钱塘县有孙景时,[12]余杭县有俞景寅从游王畿之门,且私淑王艮;[13]严州府寿昌县的刘侯,曾主天真书院;[14]台州府的应良、金克厚,也讲良知学;[15]温州府平阳县的应德成、王祚,从县学训导刘师召讲良知之学;[16]嘉兴府秀水县,早期有沈谧在文湖建书院带领讲学,嘉善县晚明则有许多与东林顾宪成和高攀龙交游问学的理学家。[17]然而,这些毕竟是少数零星的个例,不能在地方上成大气候,稍具规模的阳明讲会活动还是以上述三个府为主。下文将分别介绍阳明学在这三个府的讲学历史。

图4

明代浙江省示意图,灰色三府为阳明讲学较兴盛的地区,也是本章主要讨论的地区。本图由“中央研究院”计算中心空间信息技术小组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