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风骨”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着极高的地位与重大的影响。对于“建安风骨”的形成的原因,我们从下列两个方面予以分析。
(一)先在的文学资料
是“三曹”与“建安七子”为主体的一批士人造就了那彪炳千古的“建安风骨”。那么他们是在怎样的文学传统中进行自己的文学活动呢?
《诗经》和《楚辞》作为中国古代诗歌的两大源头对于建安士人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诗经》的自然古朴、直抒胸臆,《楚辞》的辞藻华美、哀婉委曲均可在建安诗人那里找到印迹。陆时雍云:“子桓、王粲,时激《风》《雅》余波,子桓逸而近《风》,王粲庄而近《雅》。”(《诗镜总论》)。陈祚明云:“王仲宣诗跌宕不足而真挚有余,伤乱之情,《小雅》变风之余也。”(《采菽堂古诗选》卷七)范温则云:“建安诗辩而不华,质而不俚,风调高雅,格力遒壮。其言直致而少对偶,指事情而绮丽,得风、雅、骚人之气骨,最为近古者也。”(《诗人玉屑》卷十三)这些语例都指出了《诗经》《楚辞》对建安诗人的浸润与影响。
汉乐府对建安诗人的影响则更为直接一些。“三曹”“七子”均擅长乐府,其作诗常用乐府古题,如曹操的《蒿里行》《短歌行》《陌上桑》;曹丕的《燕歌行》《陌上桑》《上留田行》《秋胡行》;曹植的《鰕鳣篇》《怨歌行》《桂之树行》;王粲的《从军行》、陈琳《饮马长城窟行》均为古题或新题乐府歌辞。乐府诗那种质朴直露、情感真挚的特点在建安诗人那里得到了很好的继承。
古诗对建安诗人的影响就更加明显了。钟嵘的《诗品》认为曹丕、王粲出于李陵,刘桢出于古诗。旧题李陵、苏武应答之诗,学术界已基本确定为东汉后期作品,其形式与风格俱与古诗相近。今观古诗之作,其最大特点有二,一是均为工整的五言,二是均表达一种哀婉缠绵的情调。这两个特点在建安诗人的作品中都有明显的表现。
作为先在的文学资料,《诗经》《楚辞》、汉乐府、古诗都对“建安风骨”的产生起到了重要作用,这是无可怀疑的。但问题在于,“建安风骨”之所以为“建安风骨”并不仅仅在于它对往代文学的继承,恰恰相反,正是它在继承中表现出的创新精神,才使之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学风格的。这种独特风格的形成则与士人心态的时代特征直接有关了。
(二)士人心态的变化
东汉后期的政治黑暗曾激起士人阶层强烈的救世意识。以少数清流名士为领袖、数万太学生为主体的士人队伍曾向以君权为核心的大官僚、大贵族、大宦官集团展开过激烈的批评。尽管士人阶层的这一政治行为被统治集团以严厉手段镇压下去,但士人那种强烈的救世意识并未因此而泯灭。在黄巾起义、董卓之乱以后,汉政权实已陷入瓦解状态,于是群雄四起、军阀割据局面便形成了。在这种情况下,士人们原来那种以重振朝纲、整肃吏治为目的的救世意识就转化为建功立业、重新统一天下的政治热情。他们或宦游天下,择主而事;或高卧林泉,待价而沽,无不寻求机会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这样,在汉末魏初这一特定时期,在士林中就形成了一种积极进取、昂扬向上的精神状态。曹植《白马篇》云:“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王粲《登楼赋》云:“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刘桢《赠从弟》云:“凤凰集南岳,徘徊孤竹根。于心有不厌,奋翅凌紫氛。岂不常勤苦,羞与黄雀群。何时当来仪?将须圣明君。”这些都反映了士人积极向上的心态。
东汉末年的社会动**在文化学术上的回应是儒家学说一统天下局面的破坏。东汉的学术,在伦理层面上是以孝道为核心的名教居主导地位;在哲学层面上是以谶纬之学为形式的神学目的论占主导地位。到了群雄争霸、三国鼎立之时,各割据势力出于巩固政权的需要都纷纷采取实用主义策略,在政治上外儒内法,在伦理观念上重才轻德,儒家的伦理纲常不再是士人们必须恪守的信条,而战国纵横家那种游说四方、自我推销的风气却在士入阶层中勃然而兴。曹氏父子正是这一时期那些胸怀大志欲建功立业的士人之代表。曹操以举孝廉起家,可见亦曾走过“经明行修”的路子,但黄巾起义之后,曹操成了一路诸侯,于是便以法家精神来治世了。章太炎云:“自汉季以至蜀、魏,法家大行,而钟繇、陈群、诸葛亮之伦,皆以其道见诸行事,治法为章。”又:“盖自魏武审正名法,钟、陈辅之,操下至严。”(《检论·学变》)曹操奉行法家的实用主义精神,故对儒家的繁文缛礼不以为然,在用人上提倡“唯才是举”,既不重门第,也不重德操,这样,在文化思想方面,曹氏父子就标举一种“通脱”精神。唐晏云:“东汉儒学,遭曹氏父子以通脱之习矫之,遂衰落至此,盖不如是不能乱大伦而成篡逆,一代沦亡必基于是,故论学至三国不可与两汉同日语矣。”(《两汉三国学案凡例》)鲁迅先生也说:“此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尚通脱。他为什么要尚通脱呢?自然也与当时的风气有莫大的关系。因为在党锢之祸以前,凡党中人都自命清流,不过讲‘清’讲得太过,便成固执,所以在汉末,清流的举动有时便非常可笑了。”又说:“通脱即随便之意。此种提倡影响到文坛,便产生大量想说什么便说什么的文章。”(《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由此可知,曹氏父子所代表的是一种思想解放的趋势。摆脱束缚、追求思想自由正是建安时期士人心态的又一个重要特点。
(三)社会现实的刺激
汉末三国时期的社会狀况是动**不宁、战乱频仍。黄巾起义、董卓之乱、三国争雄都以残酷的战争为其表现形式。其结果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曹操《蒿里行》云:“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陈琳《饮马长城窟行》云:“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王粲《七哀诗》云:“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这些诗句都真实地记录了彼时战乱给平民百姓造成的巨大灾难。这对建安诗人自然会产生极大的影响。刘勰说:“观其时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并志深而笔长,故梗概而多气也。”(《文心雕龙·时序》)此言正说明了当时社会状况对文学的巨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