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寅恪泛称江淮,一则历史上浙西本不限于当时的浙境,二则晚清浙学泛及江南,三则不欲显露讥评时人之旨,而另一重深意,当隐指非浙籍的其余北大派人士,特别是胡适一流。这里的北大派,并非在北大任教或由北大出身者的全体概称,而是如今关寿麿所划分,主张结合清代考证学余流与西洋诸学,提倡白话文的新文化派。正如不能将所有在北京教育界和北大任教的浙江人都视为某籍某系,同是浙籍的叶瀚、陈汉章便不在其列一样,不少北大教师还是非北大甚至反北大派。张尔田便有意划清界限:“民国以后,主讲北京大学,而所谓赫赫有声之北大派,仆亦未尝有所附丽。凡我同好,如黄诲闻诸公,皆可为我证明此言。”[1]面对北大日益趋新,他主张坚固团体,以求自保。[2]
自蔡元培接掌北大起,文科就有新旧两派之分,新派以陈独秀为首,胡适、钱玄同、刘半农、沈尹默等主干,旧派以刘师培为首,与黄侃、马叙伦结合,并得到附属该校的国史编纂处屠寄、张相文等人的同情,朱希祖的主张介乎二派之间,行动则与新派关系较多。[3]新派的阵地,原在改为同人杂志的《新青年》,向社会宣传鼓吹新文化,在北大内部,则进行宗旨课程的改革更新。在这两方面,胡适不仅是外来户,而且是迟到者。早在他入北大前,“旧教员中如沈尹默、沈兼士、钱玄同诸君,本已启革新的端绪”。[4]1919年陈独秀在汤尔和、沈尹默等人的极力排挤之下,被迫离开北大,胡适无形中成为新派的重用代表。他进北大主要是陈独秀援引[5],陈去势孤,校内外两方面事业的主要合作者都是浙籍章系,双方既有不少共识,又存在复杂的人事纠葛。
原来浙人把持之事,远不止于文史两系,更关乎整个北大行政。1923年度北大共有教职员286人,其中浙江籍67人,占1/4,居首位。其余依次为直隶55人,江苏48人,广东27人,安徽20人,湖北18人,江西11人,福建、湖南各9人,四川、山东各5人,河南4人,广西、山西各2人,陕西、贵州、甘肃、奉天各1人[6]。早期浙人包围蔡元培,旁观者就讥笑怒骂,如钱玄同常到蔡元培处,被讥为“阿世”。[7]在此期间,先后于北大行政举足轻重的汤尔和、蒋梦麟等人,常在人事安排方面党同伐异,被指为“浙派之植党揽权”。此外,沈尹默是所谓北大“法国文化派”要员,和李石曾、顾孟余等“结党把持”,与胡适对抗。胡适则逐渐培植自己的人脉,即后来鲁迅所谓“现代评论派”,形成“法日派”与“英美派”抗衡竞争的态势。到1926年,据说“北大教职员会,李派与胡适之派人数平均”。[8]胡适自称:“我对尹默,始终开诚待他,从来不计较他的诡计,而尹默的诡计后来终于毁了自己。”[9]陈源和鲁迅的冲突,背后即有浙、胡两派矛盾的作用。
双方在国学研究领域也时有摩擦。胡适十分推许本派后起之秀的顾颉刚及其《古史辨》,国学门主任沈兼士则因顾与胡适亲近而颇疑忌之,胡适撰文交由顾颉刚在研究所的刊物发表,沈兼士怒道:“他不是研究所的人,为什么他的文章要登在研究所的刊物上!”其实胡适担任研究所的委员和导师。[10]顾又认为沈兼士等人“心肠真狭窄,教我如何能佩服!”[11]并指“钱玄同辈的有新无旧一派”,“仿佛以为人类是可以由上帝劈空造出来的”观念,“只成一个弹指楼台的幻境罢了”。[12]因此,编辑《国学季刊》时为论文的排列顺序也发生争议。[13]吉川幸次郎称吴承仕、顾颉刚等与浙人不谐,是省籍矛盾的表现。胡适推荐周作人去燕京大学任国文系主任,以图另立门户,“据所谓‘某籍某系’的人看来,这似乎是一种策略,仿佛是调虎离山的意思”。[14]双方的矛盾一直延续到厦门大学国学院,1927年2月,顾颉刚在日记中记道:“兼士先生与我相处三年,而处处疑忌我为胡适之派,我反对伏园、川岛全是为公,而彼对人扬言,以为是党争。可见他之拉我,非能知我,乃徒思用我耳。”[15]
尽管如此,双方在提倡白话文,创作新诗,以及疑古辨伪等方面,毕竟还是同道。为了达到主要目的,不能不有所妥协迁就。特别是在校内旧派势力尚大,而社会上反对呼声亦高的情况下,一致对外便成为首选策略。与胡适矛盾最深的沈尹默,认为自己不能去法国进修而改到日本,是由于胡适的反对干扰。但胡适致函青木正儿介绍沈尹默,又称“他是我的朋友,是‘新诗’的一个先锋”。[16]沈兼士也曾为顾颉刚所编书籍作序。胡适撰写北大《国学季刊》发刊宣言,要代表全体发言,便不得不顾及看法不尽相同的太炎门生的意见。[17]因此,外界看来,北大派仍为统一的整体。而浙人的把持教育,往往又和北大派的争权垄断牵扯联系,只是这一变化附上了新旧冲突的色彩。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在国际形势压力和自身利益需要之下,日本朝野提议归还庚款,用以举办所谓对支文化事业。此事在中国引起普遍反响。北京大学因为与北洋政府关系紧张,财政受到压抑,很想利用国立大学的有利地位,参与庚款用途计划。早在1922年7月,胡适、蒋梦麟等人就拟订计划,主张提倡东方文化研究,设立历史、自然博物馆和图书馆,在中国国立大学设日本文学、历史、法制等讲座,附带图书购置费,以及设日本留学中国学额,在日本帝国大学设中国讲座等。[18]该计划显然使北大享有绝大部分利益。在校方授意下,一些留日出身的北大教授与日方官员合组中日学术协会,积极活动。后来中日双方协议,在北京设人文科学研究所和图书馆,在上海设自然科学研究所[19],北大又有谋划“将图书馆及人文研究所馆长、所长归校长兼理之说”,引起校外学者的不满。张星烺函告陈垣:
北大党派意见太深,秉事诸人气量狭小,其文科中绝对不许有异己者。而其所持之新文化主义,不外白话文及男女同校而已。当其主义初创时,如屠敬山等史学专家皆以不赞同白话文而被摈外间,有知其内容者皆深不以其事为然。北大现在已几成为政治运动专门机关,不宜再使与纯萃学术牵混,故图书馆馆长及研究所所长皆宜立于党派之外,且人须气量宽洪也。闻日人有派柯劭忞或梁任公充所长之说,烺意此两人甚相宜。柯则为遗老,与世无争,梁则无党,且气量宽洪,可容纳异派人也。
他希望陈垣将此意见转告日方,如公开发表,则愿具名。[20]
张星烺的态度多少受其父张相文的影响,后者与屠寄曾为北大国史馆编纂兼讲师,因支持旧派而被排挤。不过日方拉拢北大,是鉴于北洋政府无望,试图找与国民党有渊源者牵线搭桥,以便在谈判中讨价还价,尽量保留既得利权。后来形势变化,对北大的态度也随之冷淡。而梁启超的研究系在学界名声不佳,所以所长由东方文化事业总委员会总裁柯劭忞兼任。可惜这位意外获赠日本文学博士学位的遗老,学问虽号称与沈曾植南北并立,却不能用人唯贤。其亲随并无才学,亦得入选,而狩野直喜一再推荐、中日各方又一致公认的首选人物王国维却被摈于外。
由于新文化运动以来北大一直是新风气的代表,针对北大派的种种批评议论,往往被斥为守旧。其实,历史的复杂曲折,并非这种简单划分所能概括和认识。
新文化运动的历史功绩早有定评,毋庸置疑。然而,包括输入新知、文学革命、思想改革和整理国故几方面,新文化运动者的“学行浅薄”[21],恐怕是难以一概否认的事实。赞成新文学和白话文的金毓黻也认为“新文学家之缺点,不在主张之不当,乃在根柢之不深。彼辈太半稗贩西籍,不入我见,日以发挥个性诏人,曾不知己身仍依傍他人门户以讨生活,此根柢不深之失也。尚论之士,宜分别观之,既不能因其主张尚正而为之迴护其失,亦不能因其植根浅薄遂并其主张亦一概抹杀也”。[22]胡适曾对登门请教国文讲法的吴虞说:“总以思想及能引起多数学生研究之兴味为主。吾辈建设虽不足,捣乱总有余。”[23]这正是不少新文化鼓动者存心破坏以致众从的心理自白。因此,其兴也速,振动社会,带引风潮,声势浩大,颇有顺者昌逆者亡之势。但风头过后,内囊就不免尽了上来。所以,对新文化运动的全面认识,至少应包括其凯歌式行进之后。这时批评者的合理内核也会显现,不能一言以蔽之曰顽固守旧。
1920年胡适批评北大虽然挂着“新思潮之先驱”、“新文化的中心”两块招牌,其实“现在并没有文化!更没有什么新文化!”他被恭维成“新文化运动的领袖”,却自称“无论何处,从来不曾敢说我做的是新文化运动”,指责“现在所谓新文化运动,实在说得痛快一点,就是新名词运动”,呼吁北大同人全力切实求真学问,提高学术程度,以期“十年二十年以后也许勉强有资格可以当真做一点‘文化运动’”。[24]在输入新知方面,胡适的实验主义比《学衡》的人文主义当然要浅而且偏,前者只笼统地拿来不论正邪的当代新思想,后者则主张从文艺复兴甚至希腊罗马时代的源头分清主流与支脉。陈寅恪特别批评从东欧和北美囫囵吞枣的新理论,显然指胡适的实验主义科学方法和当时热火朝天的社会性质论战。1932年浦江清提议办《逆流》杂志,“以打倒高等华人,建设民族独立文化为目的”,得到向达、王庸、钱穆等人的赞同。“《逆流》者,逆欧化之潮流也。”[25]这时人们已逐渐趋于摒除门户之见的输攻墨守,“化中外之异端,集古今之流派”,正如早年与《学衡》同道而不排斥白话文的《湘君》所主张:“不嫉恶而泥古,惟择善以日新。”[26]
新文学方面,形式上的白话文和新诗,不久都遭受严重挫折。白话文虽经大众语的有意矫枉过正而得以坚持普及,新诗却至今仍有争议。今人多误信胡适对新文学运动的总结,以为反对派不堪一击,被新思潮风卷残云。其实胡适为《申报》50周年纪念册所写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作于1922年3月,正值鼓吹新文学如日中天的巅峰状态,而胡适历来讲话内外有别,在北大谈新文化和学术尚能自省,公开评价新文学的成就则不免夸张,对反对声音过早定论。他断言:
《学衡》的议论,大概是反对文学革命的尾声了。我可以大胆说,文学革命已过了讨论的时期,反对党已破产了。从此以后,完全是新文学的创造时期。[27]
然而,世界上没有一种文学可以不经创作阶段的检验便大功告成,极盛恰是中衰的先兆。新文化浅薄的弊病很快暴露,证明胡适的预言为时过早。仅仅过了一年多,张闻天就对中国文坛的状况感到难以容忍,他说:
自从白话诗、白话文、白话小说流行以来,一般青年都争着做诗、做文、做小说,这并不是他们对于文艺方面有特别的兴趣,这是因为这样可以用最少的努力得到最大的效果。最近更因为做长诗不容易,所以大家去做短诗了。社会上充满了无数的青年诗人!其次是文章家,又其次是小说家!……但是我痛恨一般以文艺为终南捷径的青年![28]
而白话诗文小说,正是胡适一年前诩为成功、成立和进步,以证明新文学成绩大势的几个要点!
绝非保守的朱自清综合郭沫若、成仿吾、郑伯奇、丁西林等人的评论,对此分别有形象的描述,他称“新文化运动以来的译文译书,其‘糟粕’是‘有目共赏’,‘有口皆碑’”;“近几年来‘一般的’趋向……总名之曰:‘杂志之学’!”“中国五四以来的杂志,虽也有些介绍西洋新学说的,但杂凑材料,东拉西扯的却非常的多!只看近日这些出版品已零落略尽,便可以知它们价值之如何了!”“提倡白话文,虽有人说是容易作,但那只是因时立说,并不是它的真价值。一般人先存了个容易的观念,加以轻于尝试的心思,于是粗制滥造,日出不穷。”并借他人之口说:“新诗破产了!什么诗!简直是:罗罗苏苏的讲学语录;琐琐碎碎的日记簿;零零落落的感慨词典!”白话诗如摩登小姐,既无品格,又无风韵,和八股文“同样的没有东西,没有味儿”。[29]1922年《学衡》顶风逆流从古典立场立论的批评,如今被新文化主义者自己更加痛快淋漓地表达出来。可见与胡适的指责相反,这种反对论确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不仅和不该称为“学骂”的。
于是许多过去新的先锋,都转而向着整理国故去深厚自己。“学术上考据之风大盛,即研究文学艺术者,亦惟以训诂历史相尚,而于文艺本身之价值反不甚注意。各大学国文系课程,往往文字训诂为重,其关于文学史之课程,内容亦多考证文人之生卒,诗文之目录,及其文法章句名物故事之类,而于文学批评与美术之品鉴忽焉。”[30]连新文化运动源头的北京大学,历史系“应当称作中国古代史专业(先秦史专业)”[31],国文系也是重考古、轻创作与欣赏批评,令胡适感到“风气之偏”。[32]不能说钱玄同、刘复是复旧,而闻一多的越来越古便是精深。
此风一直持续到20世纪40年代,大学里的中国文学系都是古典文学一枝独秀,而且“充满着‘非考据不足以言学术’的空气”。[33]“新文艺作家插足在中国文学系,处境差一点的近乎是童养媳,略好一点的也只是‘局外人’,够不上做‘重镇’或者‘台柱’之类的光宠。”西南联大中文系主任罗常培要纠正学生“爱读新文学,讨厌旧文学、老古董”的思想,声称:“中国文学系,就是研究中国语言文字、中国古代文学的系。爱读新文学,就不该读中文系!”[34]抗战胜利后,中文系师生的认识分歧有增无减,同学认为所开课程中国太多,文学太少,近于国学系而非文学系,有误入甚至受骗之感。[35]
有一则在西南联大广为流传的口碑,最为生动地反映这种世风流变。据说一次跑空袭警报,沈从文从自称为天下两个半庄子中半个的刘文典身旁擦肩而过,后者大为不悦,对学生说:“沈从文是替谁跑警报啊!这么匆匆忙忙地!我刘某人是替庄子跑警报,他替谁跑?”[36]沈从文曾是胡适推许为在中国公学“最受学生爱戴,久而不衰”的教新文学的新文学作家,刘文典则是20世纪20年代初在北大“背时极了”的人物。他虽列名章门,但不同籍,也不得某系的好处,“不如典的,来在典后两年的,都是最高级俸”,而他整整五年,“总是最低的俸”。北大章程规定,以授课时间之多少,教授的成绩,著述及发明,在社会之声望四项条件为升迁依据,他自认为除末条外,其余均不输于人。[37]而后一条件的取得,显然以新文化为捷径,顺应时势,大可一好遮百丑。鲁迅后来批判策动新文化的北京学者在北伐成功后“身稳”、“身升”,“几乎令人有‘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之感”[38],则获得社会声望的动机目的手段,也不能不令人怀疑。刘文典虽然“天资甚高,作旧体文及白话文皆可诵”,胡适说他和钱玄同是北大国文部能拿笔作文的仅有两人[39];刘曾于1919年在《新中国》杂志发表《怎样叫做中西学术之沟通》的长文,批评附会式的西学中源说,分析希腊、中国、印度三大文明系的短长,引证古今中西,很有新锐之气。因为不能趋炎附势,面子又觉得难堪,只好他就。不料时来运转,社会声望的高低也会因时而变。
北大新文化派的整理国故,包括胡适推许为不可磨灭的《古史辨》,也是破坏有余,建树不足。旧派的反对自然不足为据,但公开赞誉顾颉刚史学考订超过清代语文学成绩的北大同学傅斯年,背后指其“上等天资,中等方法,下等材料。”[40]极少公开臧否人物的王国维、陈寅恪等各方公认的学者,当众与私下都有所批评。素来老成持重,又与胡适私交不错的陈垣,也隐加讽喻。他说读书少的人好发议论,牟润孙揣度其意指章学诚或章所恭维的郑樵,因为六经皆史之说,在章以前至少已有八人言及。章与郑是胡适和顾颉刚大力发掘鼓吹之人,陈垣称章为“乡曲之士”[41],实有讥刺力捧章、郑的胡、顾之意。
1932年初,孙楷第致函陈垣,试为蠡测品类宇内名流,认为:“今之享大名者名虽偶同,而所以名者则大有径庭,其间相去盖不可以道里计也。”他分时贤为三类,前二者一为时势造英雄,“偶因时会,奋起昌言,应社会之须要,有卓特之至论,风声既播,名价遂重,一字足以定毁誉,一言足以论高下。虽时过境迁,余威犹在。既妇孺之尽知,亦无施而不宜”。一为渊源有自,“关闽不同,扬刘异趣,都分门户,尽有师承,人慕桓荣之稽古,士归郭太之品题,学利可收,清誉易致”。前者当指胡适一流,其次则章门弟子。“虽成就不同,仕隐各异,然俱有赫赫之名,既负硕望,亦具威灵。足以景从多士,辐凑门闾;然而业有不纯,实或未至,其一时之声气诚至煊赫,身后之品藻,或难免低昂。即以见今而论,亦随他人所认识者不同,而异其品目”。在孙楷第看来,都不过是“凡夫庸流所震**”的“名浮于实之闻人”而已。此意他曾向余嘉锡道及,并与王重民莫逆于心,均推崇陈垣“乃不藉他力,实至名归,萃一生之精力,有悠厚之修养,……亦精亦博,亦高亦厚,使后生接之如挹千顷之陂,钻弥坚之宝,得其片言足以受用,聆其一教足以感发”。与胡派章门相较,一为“名浮于实”的“一时之俊”,一为“实浮于名”的“百代之英”。[42]而照杨树达的评语,不能既温故又知新的胡派章门非庸即妄。[43]
四面楚歌之中,北大派不免草木皆兵。1928年1月,因主办《学衡》与胡适等结怨的吴宓主持天津《大公报》新增《文学》副刊,他请赵万里、张荫麟、王庸和浦江清等人相助。不久,因张荫麟与朱希祖反复辩论古代铁器是否先行于南方,马衡便“向人言《大公报·文学》副刊专攻击北大派”。其实张荫麟并无此意,他还曾撰文评论清华研究院所出《国学论丛》,因“骂得太过火”,吴宓让浦江清删改后仍不敢刊出。[44]“北伐成功后,所谓吃五四饭的都飞黄腾达起来,做了新官僚”[45],吴宓得知“旧日北京大学一派人当权,则为毫不容疑之事”,与陈寅恪商量善后,表示:“清华如解散,而京中教育又为北大派所垄断,不能见容,则或者于辅仁大学等处谋一教职。”[46]当时北京的清华、燕京、辅仁、中国等校以及北京图书馆的文史学者,不少是被北大排挤之人。
[1] 张尔田:《与大公报文学副刊编者书之五·论研究古人心理》,《学衡》第71期,1929年9月。
[2] 中国革命博物馆整理,荣孟源审校:《吴虞日记》上册,625页。
[3] 《请看北京学界思潮变迁之近状》,《公言报》,1919年3月18日。此文刊登后,《国故》月刊社和刘师培分别致函《公言报》,指其报道失实,称北大并无新旧之争。但所辩解主要在《国故》本身所扮演的角色。
[4] 《蔡元培自述》,44页,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8。
[5]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国史组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6页,北京,中华书局,1979。余英时《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传记文学》第44卷第6期,1984年6月)谓胡适进北大任教主要靠考据文字,似以社会常情代具体殊境。胡适的《尔汝篇》《吾我篇》两旧作再刊于《北京大学日刊》,虽被视为“以新科学研究法研究吾国国学”,却有师生刘鼒和、毛准、陈汉章等人出而有所论难引申。参见刘鼒和:《书尔汝篇后》;毛准:《书尔汝篇后后》《书尔汝篇后后补》《书吾我篇后》;陈汉章:《尔汝篇卮言一则》,《北京大学日刊》第68、70,1918年2月9日,1918年2月18日、74~81号,1918年2月22日~3月2日。
[6] 中国革命博物馆整理,荣孟源审校:《吴虞日记》下册,151页。吴虞误计总数为268人。
[7] 骂钱玄同“曲学阿世”者,周作人说是黄侃,吴虞则记为陈介石。
[8] 中国革命博物馆整理,荣孟源审校:《吴虞日记》下册,154、295页;《胡适日记》手稿本1925年1月17日。
[9]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的日记》,393页。
[10] 顾潮:《历劫终教志不灰——我的父亲顾颉刚》,101页,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11]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国史组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429页。
[12] 《顾颉刚遗札》,王元化主编:《学术集林》卷一,257~258页,上海,远东出版社,1994。
[13] 《胡适日记》手稿本1923年4月4日。
[14] 周作人:《苦茶——周作人回想录》,321页。
[15] 顾潮编著:《顾颉刚年谱》,137页,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
[16] 耿云志、欧阳哲生编:《胡适书信集》上册,287页,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17] 陈以爱:《中国现代学术研究机构的兴起——以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为中心的探讨(1922—1927)》第三章《北大国学门“整理国故”的研究方向》第一节《国学季刊·发刊宣言——新国学的研究纲领》,222~272页,台北,政治大学历史学系,1999。
[18]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的日记》,395页。
[19] 黄福庆:《近代日本在华文化及社会事业之研究》,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专刊(45),1982;鲁迅博物馆藏:《周作人日记》影印本,郑州,大象出版社,1996;《苦茶——周作人回想录》。
[20] 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209页。1923年4月,丁文江曾致函胡适,试图联合南北学术机构团体对此事发表正式意见,提出三条原则:1.用人应绝对破除留学国界、政治党派、省界。2.评议员请有名的老先生,而所长馆长请年富力强、确有成绩的人。3.应与现有的中国机关合作。这无疑也有利于北大(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国史组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194~195页)。
[21] 萧公权《落花:和雨僧空轩之作》:“灵风吹梦得归无,梦到秦楼事事殊。宝镜新状夸半面,罗襦近好系双珠。空传谢掾挑邻女,几见文君忆故夫。鹈鴂先鸣兰芷变,碧城回首隔平芜。”《国风》第5卷第5期,1934年9月1日。新文化兴盛之际,不少同道已指出主持诸人有简单表浅意气等弊病,只是有保留地同意其大方向。
[22] 金毓黻著,《金毓黻文集》编辑整理组校点:《静晤室日记》第1册,512页。
[23] 中国革命博物馆整理,荣孟源审校:《吴虞日记》上册,599页。
[24] 《胡适之先生演说词》(陈政记录),《北京大学日刊》第696号,1920年9月18日。
[25] 浦江清:《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69页,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
[26] 周光午选辑:《吴吉芳先生遗著续篇》,《国风》第5卷第11、12合期,1934年12月。
[27] 姜义华主编,沈寂编:《胡适学术文集·新文学运动》,169页,北京,中华书局,1993。
[28] 张闻天:《生命的跳跃——对于中国现文坛的感想》,《少年中国》第4卷第7期,1923年9月。
[29] 《课余》;《翻译事业与清华学生》;《新诗》,朱乔森编:《朱自清全集》第4卷,145、262、216~217页,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
[30] 《清华文史周刊专号》,《读书月刊》第1卷第9号,1932年6月。
[31] 杨向奎:《回忆钱宾四先生》,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江苏省无锡县委员会编:《钱穆纪念文集》,3页,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
[32] 《胡适日记》手稿本1934年2月14日。北大国文系共开课31门。
[33] 《古史辨第四册》书评,《读书月刊》第2卷第7号,1933年4月。
[34] 刘北汜:《忆朱自清先生》,《新文学史料》1982年第4期。
[35] 浦江清:《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242~243页。
[36] 吴鲁芹:《记珞珈三杰》,《传记文学》第35卷第4期,1979年10月;李钟湘:《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始末记》,《传记文学》第39卷第2期,1981年8月。其余两位庄子,一为庄子本人,一为日本学者(疑指武内义雄)。
[37]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国史组编:《胡适来往书信选》下册,467页。
[38] 《“京派”与“海派”》,《鲁迅全集》第5卷,432~433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39] 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胡适的日记》,222页。胡适对刘文典的学问,或有谬许之处,曾经杨树达指出。而刘文典后来据说:“极端喜欢旧文学,又极端讨厌白话文,常拿某些新文学家开玩笑。他是胡适之的友好,常说:‘胡先生什么都好,就是不懂文学。’”(傅乐成:《我怎样学起历史来》,《传记文学》第44卷第5期,1984年5月)这恐怕是对早年境遇的逆反。
[40] 杨树达:《积微翁回忆录》,264页。傅斯年曾写寓言小说讽刺顾的疑古,这大概是两人在中山大学矛盾冲突后,傅声言将令顾到处不能安身的举措之一,后似未公开发表。
[41] 《励耘书屋问学回忆——陈援庵先生诞生百周年纪念感言》,牟润孙:《海遗杂著》,97页。与陈垣关系密切者当属思辨社成员。
[42] 陈智超编注:《陈垣来往书信集》,409~410页。
[43] 杨树达谓治学须先因后创,“温故而不能知新者,其人必庸;不温故而欲知新者,其人必妄”。前者指黄侃,后者指胡适(杨树达:《积微翁回忆录》,129页)。
[44] 浦江清:《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5~12页。
[45] 周作人:《苦茶——周作人回想录》,381页。
[46] 吴学昭:《吴宓与陈寅恪》,71~72页,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