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光透射的电脑屏幕也没有完全摆脱带有麻醉意义的镜子:无疑,在电脑上写作的人看自己写下的词语时,仿佛将其视为20世纪末和下一个世纪的“达盖尔银版照片”。然而,一旦接入网络,个人电脑就从文字处理器变成了文字选择器——而且正在逐渐成为形象和声音的选择器。因此,电脑屏幕成为通向无限可能的一个既虚拟又真实的境界。
把屏幕上遥远的小点比附为空中的星星,这似乎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太阳光当然是穿透天空的。但是,它的能量威力无比、令人目眩,所以我们能看到的,不是它穿透的蔚蓝色天空和朵朵云彩,而是它普照在万物上的阳光。与此相对,星星从遥远的太空向我们招手。(月亮和太阳系的其他行星一样,受太阳照射,并不发光,但它们仿佛是有星光穿透的、神秘的,因为它们还是从天空的彼岸向我们反射太阳光。在这一点上,它们还是像太阳及其他恒星,因为它们的反光和恒星的发光,毕竟很相像。)
太阳和恒星的区别,图书中的语词和电脑屏幕上的语词的区别,不仅仅是审美意义上的区别。我们在上一章里看到,太阳是集中性的灯塔。相反,恒星无论在布鲁诺的时代还是在我们的时代,都是走向极端非集中化的人类的预兆。同样,和手稿相比,图书是一种极端非集中化的媒介。和电脑屏幕上不断变化的字母相比,图书是固定信息可靠而持久的“中心”(在此,我们又看到媒介在描绘事物中的相对性质)。实际上,我们仍然需要中心。21世纪以后,书籍仍然是一种重要的媒介,我们对中心的需要也许就是唯一的原因吧(当然,我们不妨故意设计出一种电脑屏幕,使它显示的文字永远不变。不过,那将是一种特殊的书籍,见Levinson,1998a)。
麦克卢汉尽情享受窗外的美景,把它与看电视而不是看电影联系起来。他的这个审美观念,既适用于刚刚出现的电脑屏幕,也适用于自人类出现以来就存在的星空。这个审美观念对生活的各个方面隐含的命题,大大超越了审美观念本身。光照射和光透射的审美观念及其隐含命题抓住了麦克卢汉思想的光辉,抓住了他浩瀚的百科思想,也抓住了其持久的价值。一遍又一遍,我们发现他执著地区分这些微小的差异——有时显得鸡毛蒜皮,有时甚至难以看见。我们发现他似乎把这些细微的区别吹得神乎其神。但有时我们会遭到迎面一击而突然顿悟:原来他的思想很适合说明就在我们眼前展开的一种现象,或一件事情,或媒介的冲击。
今天,光线穿过电脑及其屏幕流向我们,它不仅来自无数超文本的场所,而且又流回显示屏,流回到真实和虚拟的世界,使我们能够去购物、经商、交友,去探索事物的关系。
我们遥望星星。这是因为电脑及其屏幕按照我们的想法把信息传送到地球的各个角落,而且使我们身体的移动比过去容易(我们可以在互联网上买车票、机票);同理,天空的屏幕把我们引向太空,引导我们去登月,去造访其他的行星,而且总有一天,它将引导我们到行星以外去旅行。
上述两种光透射的经验有一个共同的成分,那就是某种形而上的、我们不完全知晓的东西。直言之:未来。这就是终极的光透射(the ultimate light-through)。
与不确定、吊人胃口、召唤人的光透射的未来紧紧相连的,是媒介的一种品格,麦克卢汉将其称为coolness(冷/酷)。他认为,从电影屏幕弹回的电影是“热”的。在这一点上,电影和焦躁、模糊的电视相对,因为电视是“冷”的。正如光照射媒介和光透射媒介的关系一样,电影像水一样冲洗我们的身体,在我们身上溅起水花,使我们惊讶。相反,电视把我们吸引进它的世界。
在下一章里,我们将要检查“热”媒介和“冷”媒介的上述特征和影响,而且要更新这方面的知识。这是麦克卢汉最生动、最招致批评的一对二分术语。“冷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