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结大团体(1 / 1)

拒俄运动后,孙中山趁革命风潮鼓**之机,从思想上组织上对保皇派发动反击,成效显著,其影响不仅限于美洲,上海的《大陆》《警钟日报》,香港的《广东日报》,都报道过有关情况。同时,孙中山基本完成其革命理论的创建,将除旧与布新融会贯通,可以满足知识界的精神需求,这就为吸引留学生,建立革命大团体奠定了思想基础。

1904年年底,孙中山自美洲抵欧,在布鲁塞尔首创革命团体。据朱和中《欧洲同盟会纪实》,孙中山曾与之就以会党还是以新军及知识分子为主体的问题,辩论三日夜,最后孙中山接受其意见,才决定“今后将发展革命势力于留学界”[1]。一些学者以此为据,认为孙中山至此仍对知识分子采取轻视态度。[2]这样一来,1905年同盟会成立于留日学界似乎纯属偶然。但从各方面看,双方争论的焦点在于武装起义依靠新军还是会党,并不涉及知识分子在革命中的整体地位与作用,更无轻视之意。理由如下:

1.刘成禺说:“甲辰先生由日来美,谋开党之大团结。先生曰:‘自《苏报》邹容《革命军》发生后,中国各省已造成士大夫豪俊革命气象,但无纲领组织,徒籍筹款,附党于三合会,不足成中国大事也。’乃谋设同盟会,指挥事业。”[3]则孙中山聚集知识分子组建革命团体的计划不自比京始。此回忆可以从孙中山在美洲所写致公堂公启得到印证:“近者各省读书士子游学生徒,目击满清政府之腐败,心伤中华种族之沦亡,莫不大声疾呼,以排满革命为救汉种独一无二之大法门。无如新进志士,虽满腔热血,冲天义愤,而当此风气甫开,正如大梦初觉,团体不大,实力未宏,言论虽足激发一代之风潮,而实事尚未能举而措之施行也。”[4]这与其他革命党人的看法不谋而合。被视为“孙党”的秦力山鉴于留日学生皆具爱国心,“以学生之力量,则虽有千百满政府,已不足以当之”,因而主张立党联络,协调指挥,以制造“畅行其志”[5]的时机。

2.与孙中山历来对知识分子的看法不相吻合。如前所述,他很早就从总结太平天国失败的教训中,认识到知识分子地位与作用的极端重要,并制订了相应的争取联络计划。1901年春,在与美国《展望》杂志记者谈话时,还特别表示了对留学生的器重和期望:“他拥有一批优秀的、被他称为现代中国青年的追随者,他们曾在英国、火奴鲁鲁和日本等地受教育,其中一些人家道殷实,必要时能为革命提供需要的资金,因为他们相信这是拯救祖国的唯一方法。”[6]这表明他对留学生早予信任,或者说他知道只有得到留学生的拥护支持,新型革命事业才有成功的希望。即使在美洲与保皇派奋战之际,孙中山仍关注留日学界,嘱咐“在东国同志,暂为坚守,以待好机之来”[7]。

3.朱和中本人早年所写《辛亥光复成于武汉之原因及欧洲发起同盟会之经过》一文,对同一事情的记载大不相同:孙中山“问予等将来成事之方略,予答以改换新军之头脑,由营中起义。先生不肯信,谓兵士以服从为主,不能首义,首义之事,仍须同志自为之。”他还要求改革会党条规,“使学生得以加入,领袖若辈,始得有济”[8]。非但没有轻视知识分子之意,反而主动提出以学生为主导。其他当事者如贺之才等人的回忆,也仅涉及如何使用新军与会党的分歧。当时革命党的社会基础主要是华侨、会党和知识界,孙中山既然打算组建新型革命团体,实行民主革命,依靠知识分子便是他唯一的选择。

1905年7月,孙中山抵日,在留学生和日本友人的帮助下,积极联络,组党活动进展顺利,甫一月而同盟会宣告成立,除甘肃无留学生外,各省均有人加盟。孙中山7月19日方到日本,在横滨逗留数日后转往东京,7月30日就召开筹备会议。短短10天内取得如此硕果,除留学生众望所归外,还有具体原因。首先,孙中山组建大团体的主张,与激进知识分子的愿望契合。1904年年底,上海《警钟日报》即呼吁“增进国民之程度,鼓舞其民气,统一其主义,同心合一,团结一大团体,以养成我国国民共和政体之资格”[9]。1905年6月,秦力山撰写《说革命》长文,探讨革命的宗旨方法,特别强调立党设总机关的重要。他说:“吾国二十世纪劈头一大杀风景事”,便是“昔有党而无人,今有人而无党”。如果“革新之运动,不能一致而群策群力,则效力恐终难望也。”在列举无大团体的种种流弊后,他进而指出:“故支那人不欲新其国则已,若欲新其国,则决非联为一致不可。若欲联为一致,其非有一国民总机关不可。”呼吁抓住“千载一时之机会”[10],立党救国。这些言论表达了国内外知识界的共同心声。

其次,孙中山对于争取留学生不仅有所部署,而且身体力行。1903年他即嘱托马君武、胡毅生等“在东物识有志学生,结为团体,以任国事”[11]。到日本后,又在东京、横滨两地连续会见留学界各方代表,发动争取,使组党工作加速进行。

再次,程家柽等人的大力协助。两年前他们接受孙中山的委托后,即开始联络发动。胡毅生在广东学生中将孙的“言行介绍于众,众皆兴奋,渴欲一见。”[12]马君武对广西学生,程家柽对两湖学生及《二十世纪之支那》社也做了大量工作。孙中山抵日前,他们将消息广为传布,“同人欢动”。孙抵横滨,“复由程家柽传告,东京学生往来京滨之间者甚夥”[13]。此后,他们一面加紧联络,一面为孙中山引荐,出席筹备会议人员亦由他们通知到会。所以,孙中山后来说,同盟会的成立,马君武、胡毅生等人“多有力焉”[14]。

关于同盟会的成立,有一种通行的说法,即是兴中、华兴、光复三会的组织联合。实则出席同盟会筹备会议的70余人中,属华兴会的为黄兴、宋教仁、张继、陈天华、刘道一、柳扬谷等6人,属兴中会的为孙中山、冯自由、黎勇锡、胡毅生、朱少穆等5人,光复会仅蒋尊簋1人,总共不过12人。加上属科学补习所的曹亚伯、余诚,属革命团体的邓家彦、康宝忠,原来有组织系统者仅16人。而且光复会本部未与其事,该会的秋瑾虽在东京,到8月27日才加盟。邓家彦称其团体成员“一起都加盟”[15],实为后来陆续加入。《二十世纪之支那》社成员也不是集体加盟。华兴会员讨论的结果,决定听凭“个人自由”[16],不加组织约束。

这时华兴会已经分裂,一部分倒向保皇派,有的虽倾向革命,却不愿加盟,如章士钊、刘揆一,这次会议等于宣布解散。尽管同盟会初期两湖留学生举足轻重,出席筹备会的70余人中,湖南、湖北各20人,占54%强,但华兴会不能代表两湖学生。孙中山争取华兴会,只是整个联络活动的一部分,认为同盟会顺利建成是因为得到华兴会支持的看法,不免以偏概全。孙中山曾设想过团体联合,却未能实现。集体转入同盟会的,只有兴中会一家。显然,同盟会是孙中山与留日学界来自全国各地的革命分子相结合的结果。团体联合的观点,抹杀了多数会员的作用,还影响对后来同盟会内部分歧的认识,似乎会中仍有几个潜在的组织系统,夸大地缘派系的矛盾,实际上贬低了同盟会的地位和意义。

同盟会的成立加速了留日学界的革命化。到9月,入会者已有三四百人,[17]一年后,更达万余留学生之过半数。[18]在同盟会的旗帜下聚集着各地的革命知识精英,使中国革命有了领导中枢,能量大增。“从此革命风潮一日千丈,其进步之速,有出人意表者矣。”目睹众多“学问充实,志气坚锐,魄力雄厚”,“文武才技俱有之”的“饱学之才”投身革命,孙中山不禁欣喜“中国前途诚为有望”[19],“始信革命大业可及身而成矣”[20]。

知识分子是全社会首先觉悟的部分,20世纪初的中国留日学生,更是新知识群的先锋。一个全国性革命大团体的组建,有赖于他们的数量增长和质量变化。留学生的爱国运动和国内的学界风潮,是20世纪初中国学生革命化的两条主线。留学生多从反对民族歧视,维护争取民族权利起步,由爱国走向革命,国内学生则首先破除学堂内部的专制腐败,逐渐上升到反对皇权专制统治。两条主线相互激**,东京革命中心终告形成。同盟会的成立,正是孙中山长期努力和新知识界革命化的必然结果。

[1] 《辛亥革命回忆录》,第6集,6页。

[2] 王德昭:《同盟会时期孙中山先生革命思想的分析研究》,见《中华民国开国五十年文献》,第1编,第11册;Jeffrey G.Barlow:Sun yat-sen and the French,1900-1908,见《中国研究专刊》,第14期,伯克利加州大学,1979;薛君度:《黄兴与中国革命》,杨慎之译,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

[3] 刘成禺:《先总理旧德录》,载《国史馆馆刊》创刊号,1947-12。

[4] 《警钟日报》,1904-07-02。

[5] 彭国兴、刘晴波编:《秦力山集》,160~163页。

[6] 《孙中山全集》第1卷,210页。

[7] 《孙中山全集》第1卷,241页。

[8] 《建国月刊》,第2卷,第5期,1930。

[9] 新中国主人:《论共和政体》,载《警钟日报》,1904-12-24。

[10] 彭国兴、刘晴波编:《秦力山集》,163~164页。

[11] 《革命原起》,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一),10页。

[12] 胡毅生:《同盟会成立前二三事之回忆》,见冯自由:《革命逸史》,第5集,36页。

[13] 田桐:《同盟会成立记》。

[14] 《革命原起》,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一),10页。

[15] 《访问邓家彦先生第一讲》。

[16] 《宋教仁日记》,91页。

[17] 《孙中山全集》,第1卷,286页。

[18] 《与夫子大人书》,见《梁启超年谱长编》,373页。

[19] 《孙中山全集》,第1卷,286~287页。

[20] 《革命原起》,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一),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