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复仇复辟(1 / 1)

戊戌政变后,保皇救上、恢复新政成为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当务之急。为达此目的,他们设想的主要途径有三:第一,援引列强;第二,兴师勤王;第三,暗杀行刺。

作为积极参与政治角逐的入世者,康、梁不同于一般坐而论道的学者文人,道行清高不得不服从于权力斗争的胜负法则。竞争者虽有革新与守旧的背景差异,但权谋手段如出一辙。只是处于在野地位乃至被迫流亡的康、梁缺少正统性依据,行动更为隐蔽,以后又秘而不宣,借以保持忠正形象,编织道义战胜权奸的神话而已。亡走东瀛之初,梁启超在与日本外相大隈重信的代表志贺重昂谈话中说:

南部各省之志士,咸动义愤,将誓师清君侧,仆等亦不能阻之。然义师之起,其险着居十分之九。盖欧洲诸国,必将承其后,且各省伏莽,纷纷借机而起,**中原,而分割之事亦随之矣。故仆等之意,与其冒此险招而谋之于下,不如公借友邦之力以谋之于上也。

希望由日本出面,联合英、美进行干预,促使光绪重掌大权。他还函邀容闳前往东京,与康有为同航英、美,就此事接洽磋商。[1]不过,康、梁虽然害怕草莽豪强拥兵自重,也同样担心东西列强仗势欺人,趁火打劫,自己背上卖国的千古罪名。要避免起于下、迫于外的割据瓜分风险,最佳良策莫如以暗杀除去西太后和少数顽固重臣,迫退守旧党,拥戴光绪复位,重行新政。

康有为避匿香港之际,宫崎寅藏曾坦然指陈其变法失败的原因在于“徒赖君权,想以一纸上谕来完成这样的大事”,没有以武力作后盾的准备,鼓动其“亲自下结民间志士,起义军于中原”。试图促成维新、革命两党结合,联络哥老、三合会党,掀起一番风云。但康有为将政变归罪于西太后,“说她是东亚的祸根,认为当前的急务在于除掉这个西太后”[2],并提出借助日本壮士达到这一目的的想法。宫崎虽然不反对暗杀,但批评其求助于日本人是怯懦的表现,以激将法逼康从弟子门生中寻找赴义侠士。

其实,康有为等人并不排除以暴力相加为应急手段。百日维新之前,康、梁鉴于“望在上者而一无可望,度大势必割鬻至尽而后止”[3],一度趋于激进。梁启超见“草莽之士,多主革命之说,其势甚盛”,自己“亦主张斯义。因朝局无可为,不得不倡之于下也”[4]。他入湘任教于时务学堂,主张实行“急进法”,“以彻底改革,洞开民智,以种族革命为本位”。康有为“沉吟数日,对于宗旨亦无异词”[5]。随之同往的韩文举、叶湘南、欧榘甲等一律本此宗旨,持论急进。湘中士子本有结交江湖的传统,时务学堂学生感受民权思想鼓**,情绪顿趋激烈。据说康有为本人在万木草堂中也“大倡自由共和的理论”[6]。他派梁启超入湘的原因之一,是“以湘人材武尚气,为中国第一,图此机会,若各国割地相迫,湘中可图自立”[7]。

变法为康有为等人开辟了通向权力中心的大道,一旦沐浴光绪的知遇之恩,便视“皇上为大有为之君”,于是“慨然变计,专务扶翼主权,以行新政。”甚至政变后仍指革命“乃谋国之下策”,只能万不得已而用之。面对强邻环伺,豪强蛰伏,瓜分割据的潜在威胁不断加剧的形势,革命“尤为不可行”[8]。

然而,光绪失势不仅令康、梁一派的权力地位一落千丈,更严重影响其信念与希望。因而当危机迫近之际,他们曾试图诉诸武力,以扭转乾坤。政变前夕,康有为等风闻西太后密谋于旧历九月天津大阅时诛杀光绪,感到形势严峻,召毕永年、唐才常率百人督袁世凯统兵围颐和园。他们奏准光绪时,只称废西太后,暗中则使毕“执而杀之”[9]。有此认识,仓皇出逃的康门师徒要跨越暴力行动的心理障碍并非难事,在宫崎的激励劝说下,康门弟子陈士廉、梁元理决心北上刺秦。临行之际,两人分别到宫崎在香港的寓所洒泪告别,表示:“此行已不期再归,也不能再见。如果北方风云有变,即为我死之日。”[10]并嘱托宫崎援助保护康有为,以挽救中国前途。宫崎则劝以切勿轻易赴死,成功后设法全身而退。当晚,陈、梁二人即登轮北上。

不过,保皇派并未就此放弃暗杀计划。此后两年间,在陈士廉、麦孟华、[12]刘桢麟、罗润楠等人的主持下,保皇派一面从海外各埠招募侠士,一面联络两粤的会党豪强,多次组织行动。如广东南海县西樵乡巨盗区新,曾于1899年受保皇派驱遣,“潜行入京谋刺大臣”[13]。加拿大、檀香山等地的保皇会也派归数人任侠。维多利亚华侨关炳响应倡议,回港与刘桢麟等共谋大事,由刘主议,关回乡“招集四方豪杰,千金不惜,即欲刺荣禄,以报六君之仇。不料四方寻觅,竟然有三十四人允诺”。其中为首的十余人,“胆实,有弹必中”。无奈澳门总局调度乖方,关炳几度致函而不一覆,亲往询问,则《知新报》馆已停,总局已撤。“回家对义士说知,则众君大哄,谓愚失信于天下。”关炳只得变卖祖业,自行支敷,因而破家。[14]康门弟子或有谋无勇,或缺乏真才实干,组织不力,加上京师禁卫森严,大内尤甚,几经努力,无一成功。

[1] 《与志贺重昂笔谈》,载《光明日报》,1959-07-09。

[2] 宫崎滔天:《三十三年之梦》,133~137页。

[3] 《康有为致赵曰生书》,见《梁启超年谱长编》,94页。

[4] 《与志贺重昂笔谈》,载《光明日报》,1959-07-09。

[5] 狄葆贤:《任公先生事略》,见《梁启超年谱长编》,88页。

[6] 宫崎滔天:《三十三年之梦》,117页。

[7] 《康有为致赵曰生书》,见《梁启超年谱长编》,94页。

[8] 《与志贺重昂笔谈》,载《光明日报》,1959-07-09。

[9] 毕永年:《诡谋直纪》,见《乘桴新获——从戊戌到辛亥》,28页。

[10] 宫崎滔天:《三十三年之梦》,137页。按该书将两人姓名隐去。据《康南海自编年谱》,1898年10月15日,陈士廉与梁元理“曾冒险难走京师”,欲偷运康广仁遗体南归。此事日本政府曾通报其驻华外交机构(《与志贺重昂笔谈》,载《光明日报》,1959-07-09)。据查,宫崎于1898年9月29日在香港与康有为取得联系,10月19日陪康赴日。北上行刺二门生出发于康离港前数日。另据1900年4月20日梁启超《致〈知新〉同人书》:“去年以来,介之经营此事数数矣,未能一得手。”(《梁启超年谱长编》,225页)陈字介叔。则北上二人应为陈士廉、梁元理,主要目的是暗杀行刺。

[11] 田野桔次《最近支那革命运动》,101~102页。

[12] 1900年4月29日梁启超致徐勤书称:“麦事弟向不与知,故亦不敢妄议。但去年数次经营北事,不就手犹可言也;至于今年经营豚事,数月不就手,不可言也。”(《梁启超年谱长编》,238页)

[13] 光绪二十九年十二月十八日《署两广总督岑春煊奏剿办新广东志气军首要区新等情形折》,见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选编:《辛亥革命前十年间民变档案史料》下册,440页。

[14] 1909年11月26日《关炳致康有为书》,见《康有为与保皇会》,4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