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怡与周龙:中国意象(1 / 1)

陈怡、周龙夫妇是为数不多的作曲家夫妇之一,“**”后两人双双考入中央音乐学院的第一届作曲班,一位师从苏夏教授,一位师从吴祖强教授。1985年、1986年,他们先后考入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随周文中及达维多夫斯基等教授学习作曲,双双获得博士学位,随后又相继受聘为美国堪萨斯城密苏里州立大学音乐学院的作曲教授。两人在国际乐坛上不断获得各种委约及奖项,成为乐坛声名显赫的耀眼双星。除了忙于教学之外,他们也要赴世界各地参加各种音乐会、音乐活动及讲座,行迹匆匆。2006年夏,趁两位作曲家在北京短暂停留之际,我跟这对作曲家夫妇聊了一个上午。

逍遥音乐节

逍遥音乐节一直是欧洲音乐活动的一个重头戏,2003年伦敦BBC逍遥音乐节上演陈怡的《打击乐协奏曲》,是逍遥音乐节历史上第一次演奏华人作曲家的作品。这一作品原是新加坡交响乐团的委约作品,1999年3月8日在新加坡首演,独奏是格兰妮女士,她把这部作品带到了很多地方,与许多顶级乐团也有非常好的合作,比如旧金山交响乐团、多伦多交响乐团。中国打击乐演奏家刘英也在墨西哥演奏过,前不久香港管弦乐团也演奏过。陈怡介绍说:“我还有一个版本是改编为室内乐形式的:打击乐独奏与弦乐四重奏。在很多大学、很多不同的演出机构都演奏过。2003年逍遥音乐节的演出是这部作品的欧洲首演。当时我的作品被定为整个逍遥音乐节的‘FEATURE’,就是说被作为重点推介曲目,所以专门举办了一场室内音乐会,完全是我的作品,我在现场作详细的曲目介绍及点评,由BBC交响乐团演奏,随后BBC电视台播放演出的实况录像。这部作品于2000由瑞典BIS公司出版了唱片。”

2004年,英国广播公司国际部成立75周年,特别向周龙委约了作品《幽思》,并于逍遥音乐节作全球首演,这是逍遥音乐节首度演出其委约中国作曲家的作品。《幽思》意在缅怀那些在特殊年代受苦的灵魂,赞扬了知识分子的毅力和追求真理的精神。周龙先生介绍说:“每次的逍遥音乐节推介作品,都会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活动:演奏过程都有现场录音,演出后,都会安排电台及电视台做双向采访,这边是采访作曲家(也许还有乐队成员及指挥),台下是采访听众,现场有辅助的监视器可以让听众和作曲家能够即时了解到另一边的采访内容。当时听众的反应相当好,都表示这部作品让他们听到了很多新的音乐语汇。采访完听众后,再回过头来,在现场的包厢内采访我,随后指挥也过来与我对话。整个现场气氛非常活跃。当晚BBC第三台就转播实况。那一次国内的媒体也非常关注,上海东方广播电台和北京音乐台也到场进行了直播。后来华纳根据现场录音推出了一套唱片。”

说到逍遥音乐节,陈怡周龙夫妇认为这种形式非常值得借鉴,“逍遥音乐节现场形式气氛非常活跃,听众常常有六七千人,因为音乐厅只有五千个座位,所以额外再售出最多三千张站票,那些人就在座席中间站着听音乐会。还有BBC在内的媒体系统全球同步播出,影响面非常宽。”

艾夫斯大奖

2000年12月20日,美国艺术与文学学院宣布47岁的美籍华裔女作曲家陈怡获得查尔斯·艾夫斯作曲奖,奖金为22.5万美元,“艾夫斯作曲奖”发起于1998年,每三年一度,它是美国乃至全球最重要的作曲奖项之一。当被问到这笔奖金如何花销时,陈怡笑着说:“这个奖金不用花就没有了,我们有很多音乐活动,还要生活。出席交响乐团的活动倒是没有花销,通常是乐团提供往返机票及负担酒店的费用,如果是去大学讲课,也会由大学提供全程差旅费用。”周龙继续解释说:“这20多万在美国来说也不是一笔很大的资金,不过能够保证你有一定的闲暇时间来专门从事作曲,艾夫斯奖的特点就是要求你拿到奖金后三年内不允许教书。美国人觉得教书是一种苦力,会占用你大部分作曲的时间。所以提供资金保证你有三年的时间可以专门从事作曲。我就替她去教书,我们学校(密苏里州立大学音乐学院)学生很多,特别是在陈怡获得艾夫斯奖后我们的学生增长了三倍,于是学校在去年聘请我作全职教授。当年中央音乐学院学作曲的同班同学里面,好像只有我们夫妇在国外从事教学,其他都是自由作曲。”

说到这个话题,陈怡认为培养下一代(作曲家)是更重要的,“我们的事业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也不是已经完成了,而是做得远远不够。要把中国文化向世界传播,有很多技术问题需要跟世界接轨,把我们的声音更多地推向世界,跟更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分享,我想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情,特别是对世界和平有促进的作用”。

大师奖(Master’s Prize)

1999年,第一届大师奖大奖揭晓,周龙是第一个获得此项大奖的中国人。大师奖是英国的作曲奖项,迄今为止已经评选了八届。周龙介绍说:“共有六位作曲家进入总决赛,初评和复评都是评委打分,我都是排在第一的位置,决赛的评选由听众打分,听众最终倾向于投票给本地作曲家,于是第一名被英国作曲家摘取。进入决赛的作曲家最后都得了奖,六部作品由EMI公司出版了唱片。”

当被问及此事对以后创作活动是否会有影响时,周龙笑着说:“没有任何影响,你的作品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那个奖改变不了你的作品。”这部获奖作品名为《唐诗二首》,是为弦乐四重奏及乐队而作的作品,谈到这部作品,陈怡兴奋地补充道:“这部作品在美国普遍很受欢迎,在很多地方被演奏,今年早些时候被太平洋交响乐团带到欧洲巡回演出,前不久在洛杉矶迪士尼音乐厅北美交响乐团协会的年会上公演,这次的公演是一个新版本,乐队编制为二胡、琵琶、小提琴、大提琴与管弦乐队。事实上你可以看出,是把原来弦乐四重奏编制中的一个小提琴与中提琴换成了中国民族乐器。另外,我觉得:好的作品应该拥有持续的生命力。”

听众 演奏 学术

“听众”、“演奏”和“学术”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以往的作曲家在面对它们时都会有不同的态度和做法,陈怡向我们陈述了她的看法:“我认为这三者是相辅相成的。我是美国作曲家协会的常务理事,很多作曲家像我一样,都很重视作曲家和听众的沟通。而演奏家如果不爱你的音乐,他们就不会充满热忱和情感地去演奏你的音乐,听众也就很难欣赏你的音乐,这都是相辅相成的。这里的互动关系永远是成正比的。”

“我们有一个奖项,叫作‘Creative Connection’,是为有才华的作曲家提供外出讲学、参加音乐会及各类音乐活动的出行费用。所有的作曲家都可以来申请这个奖项,然后我们筛选性地发放费用,让他们尽可能地展示音乐及各自的背景,尽可能地在各个地方的音乐会上与听众交流互动。这样的效果也是相互的,在美国范围内大大提升了听众欣赏音乐的水平,培养了他们对于新事物的好奇心,以及接受能力。反过来可以推动音乐的继续发展。”

莫扎特还是布鲁克纳?

现代音乐作曲家是如何作曲的?是像莫扎特那样一挥而就、极少改动?还是像布鲁克纳那样改个没完?周龙告诉我们,他以前创作的时候,成曲后改动也很多,现在创作后几乎是马上就出版,也就没法改动了。事实上所谓改动也分两种,一种是改进,虽然说现在大部分情况下不允许你去改动成稿的作品,但是如果有机会再版,还是尽可能去改进之;另一种是为再版而改动,比如室内乐的作品改成为管弦乐队而作的作品,或为某个乐团将一部作品改成另一种乐器配置的版本:添加、替换民族或者西洋乐器,等等。

陈怡的这种改动型的作品也不少,有的是受某个演奏家邀请而改写的,有的是应出版社要求而写的。她为梅纽因八十岁寿辰而作的《琴箫引》,由梅纽因亲自指挥,在林肯中心世界首演。这是一部为小提琴与弦乐队而作的作品,后来很多小提琴家都向出版社索要这部作品的“小提琴与钢琴”版,这是因为并不是所有小提琴家都有与大乐队合奏的机会,所以出版社请求陈怡改写,这个版本反倒卖得最好。后来因为不同的邀请,又改为大提琴与钢琴版,以及被用在一首重奏曲的一个乐章里。“单纯改进型的改动很少,除非是在没交稿之前,或者是在首演之前,以及首演之后灌录唱片前……这时候作一些改动是有可能的。”

分歧:民族音乐?还是民间音乐?

陈怡、周龙的作品中总是充满了浓郁的中国文化气息,以及中国传统音乐元素,所以谈到对民族音乐元素的应用时,两位大师都表现出了很高的兴致。陈怡强调:当年在中央音乐学院学习的过程中,接受了非常系统的民族民间音乐训练,为以后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根基。当话题进行到对汉族民间音乐和少数民族传统音乐元素的应用时,这对夫妇的意见产生了小小的分歧。

周龙首先陈述了他的观点:“现在很多流行音乐都开始应用少数民族音乐素材,以至于很多民族音乐曲调变得非常流行,甚至已经用得烂俗了。虽然我也会用到很多少数民族的音乐元素,但更侧重于对汉族远古音乐元素的应用,特别是文人音乐。在美国,很多作曲家偏爱用一些西藏的素材,或者将蒙古的呼麦之类的元素填充进作品中,在美国的略带猎奇心理的文化取向中,带入这些元素的作品可能更容易取悦听者,获得成功。我觉得如果要真正把中国音乐介绍到西方,还应该是从远古时期汉族的音乐中去寻求素材和精神元素……”

陈怡打断说:“那是你个人的嗜好。我创作音乐基本上是汉族的和少数民族的音乐素材都会用到。我的音乐既有中国的根,又受到很多美国文化的影响,这完全是不拘一格的。我改编了很多中国民歌和中国山歌,我就是要通过这些作品的演奏和演唱,让世界了解中国的地理和民俗。”

无法清净的耳根

说到日常生活,陈怡无可奈何地说:“我们平常基本上不读书,不看报。我们要听的唱片,积压了一百多张,堆满了案台。这些唱片有的是自己想听而去买的;很多是在不同的国家参加音乐会、音乐节和会议的时候获赠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担任评委工作的原因而必须要听的,通常是初赛八百多部作品,第二轮一百多部……每天如是,听觉上也承受不了,很多很精彩的音乐也没时间听。顺便说一下,参加评选作品的唱片几乎都是商业发行的唱片(而不是小样),在亚马逊等网站都能买得到,否则很难获得奖项。”

“我们每天的日程安排得非常满,还要去听很多学生的音乐会,如果没有时间去听,他们会直接把唱片送来。这些也都是必须要听的,因为要给他们写推荐信,去帮他们申请奖项。特别是外校的师生,硕士申请博士也需要推荐信,副教授申请正教授也需要鉴定信。此外每周上课也需要听大量的作品。很多比赛都有爵士乐参选,所以平常听的内容除了古典音乐之外还有爵士乐。”

作曲家的生活

两位音乐家都有如此繁忙的庶务,那么生活会不会被严重影响呢?陈怡说:“基本上不会,只是两个人都忙的话,会顾不上做饭和吃饭。如果两个人都忙着赶作品的话,只能胡乱对付了。”周龙接下来补充道:“陈怡的委约作品比较多,我就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像买菜、做饭,甚至洗碗、洗衣服、打扫卫生、开车……”陈怡插话道:“好在我平常手不懒,有时间的时候就一起做,等到他(周龙)忙着赶作品的时候,可能就都不吃了。其实有时候也是我做饭。在美国吃饭很简单,没有国内这么丰盛的大餐,我们有时候也只好对付了。”

恩师周文中

陈怡考入哥伦比亚大学学习音乐时,导师正是周文中,说到这位先生,陈怡感激地说:“周文中对我们的影响很大,从创作观念、创作手法、对民族音乐的重视和运用以及中西方音乐语汇的深入学习方面,都给予我们很多很重要的指导。同时还指引我们在社会上如何开展自己的音乐活动,并为我们学习和研究的走向提供意见。周文中老师可以说是中国现代音乐创作的指引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