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黑人奴隶的反抗者(1 / 1)

摩西在白人的圈子里工作,和白人殖民者有着直接的联系。他在工作方面勤恳尽责,耐心顺从,有着众多黑人身上的淳朴和踏实,是受到赏识的下层劳动人民,有思想但不会轻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唯有殖民压迫令人窒息时,他才勇于发出自己的声音。在第一次到玛丽家做工的时候,因为玛丽长期蛮横的心性不改,摩西提出离开。为了留下摩西,玛丽改变了往日的喋喋不休,止不住哭泣,这种从未有过的女性弱势让摩西为之动容。也许因为摩西宽宏大量的男性气度原谅了玛丽平时的无理取闹,他的温和让常常发脾气的玛丽不得不收敛很多。黑人摩西在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勇敢地诉求,最重要的是这个黑人向来表现得体,不失分寸,其身上美好的品格感染着改变着狂躁的玛丽。可见黑人身上有着润物细无声的力量,迫使白人统治者将这个种族视为“人”,而不是牲畜,开始关注他们的想法和需求。“西方之说以自视优越,正是因为它把殖民地人民看作是没有力量、没有自我意识、没有思考和统治能力的结果。”[9]但摩西却开始改变白人对黑人种族的偏见和歧视,他是一个能动的人,他传达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要求,也是同类黑人的要求。康拉德的小说《黑暗的心》把非洲描述成“另外一个世界”,欧洲文明的对立面,而莱辛的《野草在歌唱》向人们传达了一个别样的黑人世界,颠覆了大英帝国唯我独尊的精英意识。

新来的白人托尼发现了玛丽与摩西不正常的主仆关系,惊诧地认为这是“白人女性同野兽发生了关系”,“托尼气得一下子跳起来,大踏步地走向门口,‘滚开,免得我把你踢出去。’……‘你到底走不走?’托尼吆喝道。他真恨不得宰了这个土人。”[10]他那种黑人下贱的想法一直流淌在白人的血液里,即使他是个受过英国良好教育的年轻人,我们可以看到白人优越感与生俱来,不分男女老少,这种欧洲的精英式教育并没有开启众生平等的良知,而是伴随着殖民主义在非洲弱国的土地上大张旗鼓、一马平川地驰骋。托尼一语惊醒了犹如梦中的玛丽,激起了她白人的尊严,她驱赶走摩西。白人与黑人并不能从人类平等的角度上来分享彼此的爱,摩西因为玛丽反目成仇而感到羞辱,他最终愤怒举刀杀害了她,爱恨交织的复杂关系进一步揭示了白人与黑人之间的直面冲突。这是一种耻感文化的觉醒与反抗的体现,因为摩西内心深处不想认同黑人为低劣种族,在全世界的人种中,人们将黑色皮肤视为最下等民族,而这带来的是几千年的难以突破的种族歧视,黑人得不到平等的资源和公正的机会,也就不能很好地发展自己和本民族国家,不能与世界其他民族平等对话带来的是黑人内心无法摆脱的压抑、自卑和耻辱。耻感文化是文化归属上的失落和自我民族身份认同的困惑,也是边缘的文化,反殖民的冲突意味着主流文化和边缘文化的冲突,也就是不同民族之间的冲突。

摩西善良、聪明、有男人的魅力,只因一身黑色皮肤,他的一切就被白人否定了。小说中有关摩西的直接描述较少,几乎处于空白失声的状态,这更加凸显了最后摩西反抗之有力。在玛丽与托尼合伙叫摩西滚开时,所有的平静被打破,白人和黑人的世界瞬间被拉开。摩西不再压抑长久以来心中积累的郁闷和愤慨,他奋起反抗,颠覆过往,成为有自我意识的能动主体和反殖民主义歧视的英雄。他们两人之间的暧昧情感被有力的种族主义之手击得粉碎。摩西始终翻越不了种族歧视的高墙,唯有通过暴力反抗才能发出黑人与白人应该享有平等的权利和自由的呼声,向全世界发出黑人族群的共同心愿。摩西是被殖民被压迫者的代表,他的果敢反抗顺应了众多黑人的心愿。《野草在歌唱》中的摩西与《圣经》中的摩西有着相似的使命,犹如犹太人摩西带领以色列人逃脱被埃及人奴役的命运,黑人摩西也通过自己的杀(白)人行为拯救黑人被白人奴役的命运。在这两个相隔千年的英雄形象之间,我们可以看到摩西们的共同使命感。黑人摩西试图唤醒其他的黑人去努力争取属于自己的自由和幸福,哪怕通过流血手段,也有必要反对白人的殖民统治,获得黑人的政治主权和话语权,消解种族主义的偏见。摩西代表着黑人的崛起和觉醒,是那个时代有志黑人的写照,因为只有这些才能渐渐地获得南非乃至其他非洲国家的独立与和平。

摩西是一个文明开化的黑人,有着清晰的法律意识,意识到杀人犯罪,因此并没有逃走,而是等待警察逮捕。在白人一手遮天的南非,摩西想要逃走也不太可能。殖民势力渗透到这块疆土,摩西侵犯了白人利益,等待他的是更加严厉的惩罚。想要结束在南非殖民统治,仅靠摩西一人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摩西的反抗行为是要让更多的被压迫的人民看到,必须团结起来,找到最佳的方法来战胜白人的殖民统治。弗兰兹·法侬认为“这种殖民与被殖民的二元体系的束缚是难以突破的,但因为意识到自身需要移位,于是就作移位的努力,即便结果仍然滞留原位,移位是不屈服于霸权的努力。”[11]摩西所有的反抗行为都突破了黑人原有的位置,向前移动了一大步。

白人女性被黑人男性杀害,这在种族主义问题突出的南非的确是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情。玛丽是一个心胸和视野都狭窄的白人女性,两种不同的文化撕裂了她,使她成了社会环境的牺牲品。作为白人女性,她受到了处于优等地位的白人男性的排挤和压迫。莱辛描写了她的童年经历的创伤和教育背景的狭隘,及后来生活中缺少反省及偏执,在困顿中无法自拔,她的生活、命运与南非这块被殖民的土地、白种男人迪克、斯莱特、马斯顿紧紧关联在一起,与黑人摩西产生了亲密暧昧的关系,却不能将真实的感情暴露于阳光下,潜意识的种族主义使她无法从人类平等的角度接受黑人男性的爱。遭受如此悲剧宿命的不止玛丽这一个白人,也不止摩西这一个黑人。从后殖民主义的角度来看,玛丽与英国的殖民和没落联系在一起,她是殖民主义的帮凶,也是殖民主义的受害者,她自视白人血统为高贵,又在白人社会中被“边缘化”,她既想从黑人那里得到关爱,又无法摘掉白人的面具和黑人和平共处。其身上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是一道千年屏障,是她这类白人女性和白人种族的集体意识,这种傲慢与偏见有形或无形地压制着黑人的生活,压抑着他们的心里,造成了社会人格的失衡和种族危机,也是成为摩西杀害玛丽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