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刘彻,本是汉景帝14个皇子中的一个。他的母亲姓王,在嫁给景帝之后封为美人。王美人的母亲臧儿,本是汉初异姓诸侯王燕王臧荼的孙女,嫁给一个名叫王仲的人,生下了王美人。王仲死后,臧儿又改嫁田氏,生有田蚡、田胜两兄弟。这样看来,汉武帝本人不是长子,母家又没有强大的实力,甚至还有罪臣之后的帽子,因而几乎没有什么机会继承皇位。据说在王美人怀上刘彻后,梦见有太阳飞入怀中,连汉景帝都觉得这是一个吉兆。公元前156年,刘彻出生了,而这一年恰恰是汉景帝登基的第一年。汉景帝可能因此比较喜欢刘彻。更重要的是,刘彻还得到了姑姑刘嫖的帮助。刘嫖是汉景帝刘启的亲姐姐,两人都是窦太后所生。刘嫖在皇宫中的地位很高。也许她希望保住自己的权位不失,因而想把自己的女儿陈阿娇嫁给汉景帝的太子。当时的太子是栗夫人所生,称栗太子。这位栗夫人嫉妒心很强,竟然拒绝了刘嫖的建议。刘嫖一怒之下转而要将阿娇嫁给刘彻,王美人同意了。于是,刘嫖便经常在汉景帝面前说栗夫人的坏话,又不断称赞刘彻。偏偏栗夫人又因故触怒了汉景帝,导致汉景帝最终下决心废掉栗太子,立刘彻为太子。汉朝宣称以孝治天下,推崇嫡长子,因而宗法制受到重视。宗法制有一条基本原则叫作“母以子贵”,王美人的儿子做了皇太子,自己也就顺理成章地升任为皇后。
汉武帝即位以后,汉朝处于什么样的一种局面?为了扭转因战争频仍导致的国家凋敝、民不聊生,自汉高祖刘邦的时代开始,一直到汉武帝继位,70多年的时间,基本上都以轻徭薄赋、休养国力为主。据《史记》记载,到汉武帝继位之时,汉朝已有70多年的历史了,国家几乎没有什么重大事件发生。除非是遇到水灾、旱灾等自然灾害,否则一般民众家里都是衣食丰足。国库中所囤积的钱财很多,连穿铜钱的绳子都腐朽了,以至于无法数清究竟有多少钱。囤积的粮食不断叠加,都溢出仓库,发霉不能食用。老百姓都养马,大街小巷、田野阡陌,成群结队。连看门的人都吃小米和肉。人人自爱,不轻易犯法。凡事以义为上,鄙视可耻的行为。根据这样的描述,可知汉朝的国力已经相当强盛,统治者似乎可以大展宏图了,偏偏即位的汉武帝恰恰就是喜欢大展宏图的君主。
若要大展宏图,必须要政令一统,上下一心。因此,在这些雄厚实力的基础上,汉武帝要做的是将权力集中到自己的手中,也就是强化中央集权,这需要从几个方面着手。
第一,彻底消除地方诸侯对朝廷的离心倾向。这个过程自汉朝建立之初就已经开始。汉高祖刘邦致力于消除异姓诸侯王对朝廷的威胁,结果又分封了大量的同姓诸侯。汉文帝时期,依据贾谊“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建议,已经在分封诸侯的时候注意化大为小,便于控制。汉景帝时,在晁错的主持下,以强有力的法令和行政手段直接削夺诸侯王的封地,这种方式过于激烈,因而引起吴楚七国之乱。朝廷平定七国之乱,表明在这场斗争中,朝廷占据了上风,这也为武帝时彻底消除地方的割据势力打下了基础。公元前134年,一个名叫主父偃的人因上书言事得到了武帝的信任。主父偃本是齐人,所学甚杂,有纵横短长之术,又有诸子百家之语。但在齐地遭到其他人的排挤,便来到了长安,就律令和讨伐匈奴的事向武帝上书,得到赏识。之后,他又谈到了诸侯王的问题。他指出,古代的诸侯,封地狭小,容易控制。现在的诸侯,封地广大,要么骄奢**逸,要么密谋反叛。按照晁错的办法以法律手段直接削夺封地,过于激烈,反而容易逼诸侯反叛。他提出,将大的诸侯国划分若干小国,封给这个诸侯的众多子弟,实际上是将大国划分成许多小国,既争取了诸侯子弟的支持,又在实际上削弱了诸侯王国。主父偃的建议表现出非凡的政治智慧,得到了汉武帝的认可。公元前127年,汉武帝下诏,有愿意将封地分给子弟的,他会亲自过问,审定名号。历史上称这个诏令为推恩令。相对于晁错的削藩,推恩令虽然取得了相似的效果,采用的却是缓和的手段,因而较为顺利。经过几代分封,地方诸侯的封地肯定会越来越小,自然也就无力兴起反叛之心。公元前122年,淮南王刘安和衡山王刘赐谋反,虽最终没能起兵,但汉武帝穷究谋反之事,牵连人数达数万人,这些人中许多都是刘安的门客。针对这种情况,汉武帝随后颁布左官律,规定诸侯王国的官吏是左官,地位低于朝廷官吏;又颁布附益法,严令地方官吏不得为地方诸侯聚敛钱财。这些针对王国官吏的法令,更进一步地限制了诸侯王的活动,削弱了诸侯王对封地的管理权,所以汉武帝以后,封地对地方诸侯的意义基本上仅仅是租税收入。
图15.1 长信宫灯。西汉。1968年河北省满城县陵山中山靖王刘胜妻窦绾墓中出土。河北省博物馆藏
图15.2 刘胜金缕玉衣。西汉。1968年河北省满城县陵山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河北省博物馆藏
地方除了诸侯王国以外,还有侯国。汉朝的王国相当于郡,侯国则相当于县。王国不少,侯国就更多。因此,汉朝法律也有许多限制列侯的条文,地方各郡对本郡所属的列侯管辖也十分严格。列侯一般不允许到自己的封地,而是居住在京师,由朝廷将封地的财政收入转运到京师交给他们。汉武帝时期,对列侯的打击也越发严厉。公元前112年,汉武帝借口列侯贡献的酎金不足,一口气削夺了106个列侯的爵位,将他们的封地收归朝廷。此外,由于其他原因丧失爵位的列侯还有很多。
除分封的诸侯以外,地方郡守的辖地也很大,因而对郡守的监察也需要加强。秦朝时期,对地方的监察就已经存在了。当时在各郡设立监御史,直接向中央的御史大夫负责,职责就是监察本郡的官吏。汉初沿袭这一制度。公元前106年,汉武帝下诏将全国划分成十三州部,每部设部刺史一人,主要职责就是监察所属郡的郡守,但不能干涉郡县的政务。部刺史直接受朝廷御史中丞管辖。由于刺史权力过大,逐渐开始干预地方政务,到西汉晚期,部(州)也就逐渐变成地方最高一级行政机构了。除了十三部刺史以外,汉武帝时期还设立了一个特殊的刺史,即司隶校尉,主要负责京畿地区,不但有权监察首都附近的地方官,甚至还能监察中央的官员。
这样一来,地方的诸侯、郡守都在朝廷的监察之下,较为有效地保证了地方与朝廷的协同一体,在朝廷与地方的关系上实现了中央集权。
第二,中朝的逐渐形成。在地方权力逐渐收归中央的同时,朝廷也同时在经历向皇帝集权的过程。皇帝作为国家最高权力的执掌者,是不允许大权旁落的,从秦朝三公九卿制设立以后,皇帝同百官之间,尤其是与丞相之间的权力斗争就没有停止。丞相的设立,本来也是为了便于皇帝通过丞相将权力集中到自己手中,但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中间环节的丞相逐渐掌握了越来越多的权力。例如,丞相既能为国家选用官吏,又能弹劾、诛罚官吏,对地方官吏的政绩好坏也能进行考核,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能封驳皇帝的旨意。比如,汉景帝想封皇后的哥哥王信为侯,当时的丞相周亚夫就没有同意。汉朝初年,担任丞相一职的都是跟随汉高祖刘邦打天下的元老功臣,如萧何、曹参等人,此时君臣之间的矛盾还不是很突出。到汉武帝时,这个问题就比较突出了,特别是汉武帝的舅舅田蚡做丞相之时,甚至直接向武帝推荐地方郡守的人选,汉武帝十分不满,质问他推荐够了没有,要是够了,作为皇帝的自己也想任命官吏。大一统的格局,要求皇帝的意志毫无阻碍地贯彻下去,但有时受到丞相的阻碍,只能做出改变。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汉武帝逐渐重用自己身边的一些近臣,跳过以丞相为首的百官处理政务,这就是中朝,也叫内朝,以区别于由丞相总领百官的外朝。这些近臣大约有两类:一类是文臣,包括大夫、博士、尚书等;另一类则是武将,特别是一些高级将领,如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等。这些人能进入到中朝,除了受到皇帝本人的信任以外,还必须额外加上侍中、尚书、给事中等一些头衔。比如公元前138年,南方的闽越攻打东瓯,东瓯向朝廷告急。武帝命群臣讨论,太尉田蚡主张不管,而身为中大夫、侍中的严助却坚决主张派兵支援。汉武帝采用的便是严助的建议。武将一旦加上尚书的头衔,往往是中朝的首领。比如,汉昭帝时,霍光以大将军的身份领尚书事。汉昭帝去世时没有后代,汉宣帝就是在霍光的主持下选出来的皇位继承人。这时以丞相为首的百官只能俯首听命,与吕氏覆灭之后由丞相陈平主持选择代王刘恒继承皇位决然不同。在这些人当中,有一种级别不高的官员比较特殊,就是尚书。尚书本是皇帝身边掌管、传递文书的官员,本来没有什么权力,唯一的优势就是随侍在皇帝身边。正因为如此,皇帝在中朝处理政务的时候,逐渐将更多的权力赋予尚书。到东汉光武帝的时候,正式设立了由尚书组成的尚书台,首领是尚书令,地位竟然要高过丞相,尚书台也成为实际上的国家最高权力机关。
在中国历史上,每一次中央集权的改革都可能造成新的国家权力机构和官员,而且至少在新的部门刚刚形成的一段时期内,确实起到了将权力集中到皇帝手中的作用。而由于权力集中于皇帝一人之手,那些与皇帝关系密切的人,即外戚与宦官,便可能窃取权力。如果皇帝幼弱,这股势力就会成为主宰当时的政治形势。而当皇权暗弱的时候,国家必定要陷入黑暗、混乱之中。尤为重要的是,在汉朝这样一个强调儒学、抬高士大夫地位的时代,外朝权力被剥夺,无形中又会加大士大夫对朝廷的离心力,后来,士大夫又形成众多实力较强的地方士族,这样,又使地方割据势力有所加大。
第三,经济改革。汉武帝时期的经济改革,也是中央集权强化的一个重要表现。这些改革,都是在名臣桑弘羊的参与或主持下完成的。桑弘羊是洛阳人,出生于一个商人家庭。在汉朝,商人地位是比较低的,较少有出仕做官的机会。桑弘羊却有特殊的经济才能,他受家庭的影响,又生长在洛阳这样一个工商业比较发达的城市,据说小时就能“心算”,而不用筹码。公元前141年,汉武帝刚即位,桑弘羊进入宫中,时年13岁,以侍中的身份随侍天子。可能就是因为经常随侍汉武帝,得到了汉武帝的信任,从此开始步入仕途。他非常欣赏战国时期的商鞅,因而主张以国家的、法律的手段来发展经济,赞同汉武帝任用张汤这样的酷吏。在他参与或主持的一系列经济改革中,这个特点十分明显。汉武帝时期中叶以后,频繁的对外战争、巡游,以及宫室建造让汉朝大耗国力。公元前120年,桑弘羊进入当时的农业部门任职。公元前115年,桑弘羊开始担任大农中丞。公元前111年,桑弘羊代理大农令。此后20多年,全国的财政经济基本上都是由桑弘羊主持。他所进行的经济改革主要有以下4项。
其一,盐铁官营。盐和铁在古代中国是重要的生活资料和经济物资。汉朝建立后,地方郡国都能自行煮盐冶铁,如汉景帝时期谋反的吴王刘濞就借此积聚了雄厚的经济实力,这显然不利于国家的政治稳定和经济发展。公元前120年,御史大夫张汤就向汉武帝提议,由国家出面管理盐和铁的生产。公元前117年,盐铁官营的政策正式提出并开始实施,规定由国家出面招募盐户,并提供煮盐用的盆,其余费用自理。盐户煮出来的盐由国家统一收购。在产铁的地方设立铁官,专门负责冶铁,不产铁的地方则收购废铁进行冶炼。盐和铁由国家统一进行销售,禁止私自买卖,否则不仅要没收产品,还要经受酷刑。盐铁官营极大地打击了进行盐铁经营的大商人,将盐铁销售的收入由商人的手中转移到了国家手中,对于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的效果是很明显的。有鉴于此,公元前98年,桑弘羊还建议汉武帝施行“酒榷”(酒类专卖),类似于盐铁官营,由国家统一收购私家酿造的酒,再统一销售,也增加了一定的财政收入。
其二,算缗告缗。缗是指穿铜钱用的绳子,算缗是指计算财产,目的是向工商业者和高利贷者征收高额的财产税。公元前119年(元狩四年),算缗令颁布。这项政策的目的是增加国家的收入,同时打击富商大贾,但效果并不理想,许多大商人隐瞒财产不报,无法征收。在这种情况下,汉武帝一方面表扬主动算缗的卜式这样的大商人以做表率,另一方面于公元前117年和公元前114年两次下达告缗令,即如果大商人隐瞒财产被告发,他的财产就要全部没收,而告发者却能得到一半的财产。汉武帝命以严酷著称的杜周来主管告缗的事宜,结果许多富商大贾因此家破人亡,朝廷得到了一大笔收入。
其三,货币改革。秦始皇统治时期就进行过货币改革,当时主要目的是统一全国的货币,但留下了一个隐患,即由谁来铸造货币。汉朝建立后,除中央外,地方各郡、诸侯国都有权铸造货币。结果,导致各地铸造的货币越来越轻,大小也有差别。到汉武帝的时代,这种现象十分严重,物价也因此上涨得很厉害。一些地方诸侯也能利用铸币权积攒私人力量,不利国家统一。公元前140年,汉武帝刚刚即位,就下令发行三铢钱,试图重新统一混乱的货币市场。三年后,也就是公元前136年,三铢钱被废除,改行半两钱。公元前118年,又废掉半两钱,改用五铢钱。公元前113年,在桑弘羊的建议下,汉武帝对货币进行了彻底的改革。在中央设立位同九卿的水衡都尉一职,下属有钟官、辨铜、均输三官,负责将全国的铜搜集起来统一铸造标准样式的五铢钱,又称三官钱。同时,废除一切旧的货币,将货币铸造权收归中央,不再允许地方铸造货币。由于中央铸造的三官钱样式标准,重量合适,工艺水平可能也比较高,私人难以伪造,这就基本上解决了货币问题,对于中央财政的稳定是有重要意义的。
其四,均输平准。所谓均输,就是由国家出面平衡调剂各地的物资;所谓平准,就是由国家出面以贱买贵卖的方式平抑物价。大商人往往利用各地之间的物资、物价不平衡,采取囤积居奇的手段获取暴利,这必然会影响到社会稳定,不利于大一统。公元前110年,在桑弘羊的主持下,西汉政府在全国开始施行均输平准。中央大农令之下设立均输令,各地设置均输官,具体负责将各地的特产运输到中央或缺乏该物资的地区。又设立平准令,也隶属大农令,主要职责是利用运输到京师的物资,在物价高的时候抛售出去,在物价低的时候买入,以较为平衡地控制物价。这一做法起到了维持社会稳定,增加中央财政收入的目的。
同时,为满足对外战争的需要,汉武帝还进行了一些军事改革。
秦汉时期,朝廷的军队有中央常备军与地方军的区别。汉武帝以前,中央常备军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由中尉(后改称执金吾)统帅,主要负责京师以及京畿地区的治安守卫,汉朝驻扎在长安城北,因而被称作北军;另外一部分包括由郎中令(光禄勋)统帅的皇帝近身郎卫和由卫尉统帅的皇宫守卫两部分,分别负责皇宫内外的警卫工作,汉朝这一部分由于驻扎在长安城南,因而被称作南军。南北军3支部队的统帅职责和警卫范围不同,互相之间也没有统属关系,都直接向皇帝负责。此外,由于北军士兵主要来自首都和京辅地区,南军士兵主要来自其他郡县,彼此有牵制的作用,便于皇帝统帅。汉武帝时期,南军和北军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中,北军增加了8支由校尉统帅的部队:中垒校尉主管北军营垒的日常事务,屯骑校尉主管骑兵训练,步兵校尉主管上林苑屯兵,越骑校尉主管精锐骑兵的训练,长水校尉和胡骑校尉则专管归降汉朝的匈奴骑兵,射声校尉主管弓弩部队,虎贲校尉主管车兵部队。南军则增加羽林军和期门军。羽林军作为皇帝的守卫和仪仗部队,期门军则来自河西六郡(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充当皇帝的扈从。两支部队都是精锐,又随侍在皇帝身边,因而武帝以后许多公卿官吏都是羽林、期门出身。
军事实力的增加,再加上政治与经济改革,极大地强化了中央集权,为大一统格局的成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为汉武帝时期经略四方铺平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