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战国后期学术总结趋势的出现(1 / 1)

百家争鸣是思想的争论,更是思想的交流,争鸣中有对抗和排拒,还有胜负和超越,更有渗透和吸收,在复杂的关系中必然会形成学术和思想的总结趋势。这个趋势在战国中期就已初见端倪,到了战国后期,更成为学术发展的主要形式。而且,在这个趋势中,又可归纳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理论批判型的,以《荀子》和《庄子·天下》为代表;另一种是实用综合型的,以《吕氏春秋》为代表,两者都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一、理论批判型的总结

(一)荀子

荀子是战国后期的学术大师,受到学术界的普遍尊重,他不止一次地对百家学说加以批评。在《荀子·非十二子》中,他对12位思想家的主张进行了批判。据该篇所言,当时,有这样一些人,用“邪说奸言”惑乱天下,使天下不知是非和治乱。他们是:

它嚣、魏牟,二人主张放纵性情,随意任便,肆行禽兽所为,不合礼法,不通治道。

陈仲、史??,二人主张违背情性,极端独立,以与人不同为高,无法与大众相合,不能明白大义。

墨翟、宋钘,二人不懂得统一天下、建立礼制的重要性,重视功用,推崇勤俭,轻视等差秩序,不能区分上下之别,君臣之异。

慎到、田骈,二人崇尚法治,却不以礼法为法,轻视贤能而好自作主张;不论是上级还是流俗,都可使之听从自己;整天讲述文典,等到审查研究,却脱离实际没有着落,不能用来治理国家、确定名分。

惠施、邓析,二人不以先王为法则,不以礼义为标准,而只好搞些奇谈怪论,玩些奇怪的文辞,虽很是清楚却不实惠,很是有理却无用处,做得很多,效果却少,不可以作为治国的纲纪。

子思、孟轲,二人大略以先王为法却不知其纲纪,做出很有才能、志向远大、博闻多见的样子。根据古代的说法,造出五行,邪僻而没有纲要,隐晦而不能自圆其说。他们修饰自己的言辞并抬高自己的学说,说:“这是孔子的学说啊。”子思提倡,后有孟轲附和。世俗那些愚昧无知的儒生不知其中的错误,反而相互传授,以为孔子、子游的学说因为他们这些人的努力才被后世推崇,这真是子思、孟轲之罪啊。[33]

它嚣、魏牟,陈仲、史??,近乎杨朱类人物,应该属于道家之流。墨翟、宋钘即墨家。慎到、田骈则为稷下法家人物。惠施、邓析即名家。子思、孟轲则是儒家。可见,荀子对儒、墨、道、法、名5家提出了批评。荀子指出它嚣、魏牟的主张“不合礼法,不通治道”,属于“禽兽所为”;陈仲、史??的主张是“不明大义”;墨翟、宋钘的思想是“不容君臣上下”;慎到、田骈的思想“不能用来治理国家、确定名分”;惠施、邓析的学说是“不可以作为治国的纲纪”。可见,在政治上是否定的。不过,荀子承认,这几家的学说都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学术地位是必须承认的。而对同为儒家的子思、孟轲,则批评他们“不能自圆其说”,不承认他们在学术上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对于他们招摇惑众,误导儒者,表示了极大的愤慨,认为这是他们的罪过。但对于他们的思想的政治意义,却没有提出实质性的批评。总之,荀子的《非十二子》是从政治和学术两个角度进行的,这比起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简单否定来说,还是有了重大的进步。

在《解蔽》篇中,荀子又对当时的诸子百家进行了批判:

墨子崇尚实用,却不知礼乐典章制度的意义;宋子只看到人寡欲的一面,却不知人的贪得之心;慎子只看到法的作用,却不知贤能的重要;申子只知道运用权势,却不知智慧的意义;惠子只知道玩弄概念,却不知实用的意义;庄子只知道顺应自然,却不知人力的意义。所以,从实用的角度则以为道都是利益啊;从欲的角度则以为道都是满足啊;从法的角度则以为道都是法律条文啊;从势的角度则以为道都是方便啊;从辞的角度则以为道都是辩论啊;从天的角度则以为道都是顺其自然啊。这些其实都只是道的一个方面。道啊,本体不变,可是穷尽一切变化,只用一个方面是不足以概括的。只知局部的人,只看到了道的一个方面,却未能认识道的全部,所以把片面的认识当作全面的认识来炫耀,对内用来欺骗自己,对外用来迷惑他人,在上的用来遮蔽下面的人,在下的用来蒙蔽上面的人,这就是闭塞的祸患啊。[34]

这里,荀子用遮蔽来分析墨、法、名、道这4家代表人物的思想,具有辩证法的意义。在《荀子·天论》中,还有另一种说法,更能体现辩证的精神:

万物为道一偏,一物为万物一偏。愚者为一物一偏,而自以为知道,无知也。慎子有见于后,无见于先;老子有见于诎,无见于信;墨子有见于齐,无见于畸;宋子有见于少,无见于多。有后而无先,则群众无门;有诎而无信,则贵贱不分;有齐而无畸,则政令不施;有少而无多,则群众不化。[35]

这段涉及法、道、墨三家代表人物。“有见”就是上段中的“蔽”,正因为有所见,也就形成了蔽障,有了这个就看不见其他的了,就被遮蔽了,就可能无见于其他东西。这是人类认识世界的特点,是对认识的有限性及其内在矛盾的深刻理解。由这两段,反映出荀子在认识方法上深受道家思想的影响,更表现出当时学术总结中具有理论意义的一个特点。

荀子的学术总结体现了一个特点,那就是以某一个学说为基本原则,由此出发,对其他学说展开分析和批判。以上三段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儒家思想,表现了荀子自己的思想特点。此外,他对诸子百家的批判,有助于读者从各个角度理解、发现他的思想的特点。

荀子的学生韩非对儒墨显学的批评也表现了当时学术总结的趋势。《韩非子·显学》对儒墨两家的批评也是从两个标准上进行的。一个是认识标准。韩非指出,孔墨之后,儒家分为8派,墨家分为3派,各派之间相互争辩,都说自己是孔墨的真正传人,其他则是伪派。孔墨不能复生,谁能断定谁是孔墨思想真正的传人呢?这就涉及事实判断或真理标准的问题。另一个是政治标准。韩非从政治实用主义的角度对儒墨等学术活动展开了批判,认为它们与国家的耕战政策相左,无益于君主政治,应予以坚决的取缔。

(二)庄子

战国后期,《庄子·天下》篇也对战国学术思想进行了批评,表现了总结的趋势。文中提到邹鲁之士、搢绅先生,有墨翟、禽滑厘,宋钘、尹文,彭蒙、田骈、慎到,关尹、老聃,庄周,惠施,桓团、公孙龙等人,涉及儒家、墨家、道家、法家、名家。与《荀子·非十二子》不同,《庄子·天下》篇对诸子的思想内容做了较为详细的介绍,例如,“《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这是对儒家六经的准确概括。关于其他各家,都有类似的介绍。这对于某些思想派别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比如,宋钘、彭蒙、田骈、关尹、惠施及辩者,由于他们的著作没有留存下来,人们只好通过《庄子·天下》篇来了解他们的思想。特别是惠施和辩者,《庄子·天下》篇中有“历物十事”和“辩者二十一事”生动地展现了逻辑争辩的景象,体现了他们的思想,是弥足珍贵的逻辑史料。

《庄子·天下》篇除了介绍各家思想以外,对诸子思想也做了评论。其中的批评,没有《荀子》那么激烈,而表扬也不仅仅是学术上的,也有政治上的。例如,关于墨翟、禽滑厘,该篇介绍了他们的非乐、节用思想,但对他们过分苛刻严格地对待自己,违背人性,难以实行,也给予了无情的批评。庄子指出,这样做,扰乱天下的罪过多,而治理天下的功劳少。不过,另一方面又指出,他们才是天下最美善的人,不可多得,是真正的救世之士。

此外,在关于名辩家的批评中同样表现了较强的实用主义倾向。例如,庄子在介绍惠施和辩者的“历物十事”以及“二十一事”后,说辩者“虽能胜人之口,但不能服人之心。这是辩者的局限”。庄子又说惠施用违反人的常理作为实情,要来胜过他人求取名声,因此和众人不协调;惠施的学说乖舛驳杂,所言不当;惠施弱于德的修养,强于物的分析,走的道路是曲折的,在天地之大道看来,惠施的努力是徒劳的。庄子对惠施以善辩成名表示了深深的惋惜。

《庄子·天下》篇的学术评论表现了细腻、客观、多元、宽容的特点,但终究有着明确的倾向性。在介绍了关尹、老聃的思想后,庄子坦率地指出他们的思想没有达到顶点,但他们毕竟还算是“古来博大真人”。唯独对庄周的思想没有否定之词。表扬他对恍惚而无形迹、变化而无常规,齐死生、并天地的道的服膺。特别指出他“不持一端之见”、“不拘泥是非”;他对与世俗相处,顺应变化而解脱于物的束缚,表示了由衷的赞美。这些,恰恰是《庄子·天下》篇评论其他各家各派思想家的立场和态度。由此可见,这篇的作者是庄子的后学。他们对诸子思想的评论表现了庄子一派的学术观点,从另一个独特的角度反映了当时学术总结的特点。

二、实用综合型的总结

实用综合型的总结以《吕氏春秋》为代表。

《吕氏春秋》是秦国相国吕不韦主持编纂的。吕不韦是阳翟(今河南省禹州市)的大商人,在邯郸(今河北省邯郸市)经商时遇见留质赵国的秦国公子异人,以为奇货可居,便破家出资,经过精心的策划和运作,终于帮助异人回国即位。异人是为秦庄襄王。吕不韦得以担任丞相,封文信侯,食河南洛阳10万户。庄襄王死后,秦王政即位,尊吕不韦为相国,而且尊称其“仲父”,吕不韦一跃成为秦国最炙手可热的权势者。在他的门下,有食客3000,家童万人。公元前239年(秦王政八年),他下令门客记录他们的所见所闻,编纂成《八览》、《六论》、《十二纪》等160篇,共20余万言,认为此书“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他还下令在咸阳市场的门前摆开此书,在上面悬挂千金,把诸侯游士宾客请来,有能增损一字的,便赏给千金。志得意满之骄态,跃然纸上。

当然,吕不韦之所以如此张扬夸耀,也不是没有凭据的。当时诸子著书都是单篇流行,结集成书都在秦以后。即使如此,所成之书至多也就相当于后世的论文集。唯独《吕氏春秋》是按照一定计划写成的,而且纲目井然,卷帙浩繁。可以说,《吕氏春秋》是“我国最早之有形式系统”的著述,在当时,的确是一个创举。[36]正因为如此,吕不韦才敢于设一字千金的赏格。如果没有这个背景,他的悬赏倒真的有点突兀哩。

对于《吕氏春秋》的价值和地位,历来评说不一。

由于“专觊世名又不成于一人”,所以“不能名一家”,“形式上虽具系统,思想上不成一家”。[37]近世编著中国哲学史,多不选《吕氏春秋》。这是从思想理论上说的。

《汉书·艺文志》说杂家者流“兼儒墨合名法”,兼合就是综合,包容。高诱认为,当时人不是不能增损一字,而是惧怕相国的威势,不敢有所增损。不过,该书“以道德为标的,以无为为纲纪,以忠义为品式,以公方为检格”,“大出诸子之右”。刘文典认为《吕氏春秋》“博采九流,网罗百氏”,“实能综合方术之长,以成道术”,“斟酌阴阳儒法刑名兵农百家众说,采撷其精英,捐弃其畛挈,一以道术之经纪条贯统御之”。[38]许维遹认为,“夫吕览之为书,网罗精博,体制谨严,析成败升降之数,备天地名物之文,总晚周诸子之精英,荟先秦百家之眇义,虽未必一字千金,要亦九流之喉襟,杂家之管键也”[39]。这些评价比较高,都是从实用标准上说的。

实用综合型的总结首先表现在成书的结构上。《吕氏春秋》的《十二纪》采用阴阳家的基本框架,以四时月令的形式搭起框架,为统治者编造一个行政月历。不过,其结构上是阴阳家的,与《礼记·月令》相近,但内容却不尽然。例如,按照相生原则,从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把天文、地理、物候、人情、政治一一相配,构成了一个相互关联的系统。但在月令之外的行政安排上,却偏离了阴阳家的思路。在春季3个月里,万物萌生,本应强调生产,以奖赏为先,可实际安排的却是《本生》、《重己》、《贵公》、《去私》、《贵生》、《情欲》、《当染》、《尽数》、《先己》、《论人》、《圜道》等篇,谈的多是养生之道,总之是对道家的采撮,与阴阳家有所偏离,与月令精神也不太协调。

夏季3个月,万物生长旺盛,本应不违农时,抓紧生产,促使生机畅遂。可实际上,却安排了《劝学》、《尊师》、《诬徒》、《善学》、《大乐》、《侈乐》、《适音》、《古乐》、《音律》、《音初》、《制乐》、《明理》等篇,明显是抄辍儒家的尊师重乐的资料。

秋季3个月,有《**兵》、《振乱》、《禁塞》、《论威》、《简选》、《决胜》、《爱士》、《知士》等篇,看起来与兵家有关,从形式上看,也符合肃杀的特点,多少应该体现了月令的精神。

冬季3个月,孟冬有《节丧》和《安死》,大体上合乎节令的特点。仲冬和季冬有《至忠》、《忠廉》、《士节》、《介立》、《诚廉》等,多讲个人情感的约束,多少也有那么一点月令的意思。但它们主要的目的不在这里,而在于宣扬或保留儒法忠诚廉洁的思想资料。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文章的安排与月令是两回事,《十二纪》只是借用月令的框架,作为编排体例,目的是安排篇章,至于篇章的主题,自然不会与月令完全吻合,只要有内容能与月令靠近就好,实在无法靠近的,也只好拣其看似相关的就行了。这样的综合,有时连实用也顾不得了。

《八览》每览8篇文章,共64篇;《六论》每论6篇,共36篇。像这样只重视数字的整齐,不以思想本身的内在联系为根据,与《十二纪》一样,暴露出这种综合的庸俗和荒谬,也显露出组织者和编纂者思想上的贫乏和苍白。

其次,所谓实用综合,更多的是诸子百家资料的简单汇聚。例如,《劝学》、《尊师》、《诬徒》、《善学》、《大乐》、《侈乐》、《适音》、《音律》、《音初》、《制乐》等篇,汇聚了儒家思想资料;《应同》及《十二纪》每季前面的月令内容,保留了阴阳家思想资料;《贵生》、《重己》、《情欲》、《尽数》、《审分》等篇保留了道家思想资料;《振乱》、《禁塞》、《怀宠》、《论威》、《简选》、《爱士》等保留了兵家思想资料;《当染》、《首时》、《高义》、《上德》、《取宥》等保留了墨家思想资料;《上农》、《任地》、《辨土》等保留了农家思想资料。如此等等。那么,统率全书的指导思想是哪一家呢?

农家、兵家内容比较具体琐屑,不能成为统领《吕氏春秋》全书的指导思想,这是没有疑问的。阴阳家呢?前面已经说明,除了《十二纪》借用《月令》模式,《应同》专门保留邹衍的五德终始说以外,全书主要篇章并非阴阳家说。如此看来,它也不能成为指导思想。墨家思想只选取利他、重义、别宥等思想片段,恰恰没有天志、明鬼、尚贤、尚同之类,无法成为统领全书的主导思想。儒家思想在书中分量较小,只有教学和音乐两部分,而且要想在秦国取得重要地位,似乎也是不可能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道家了。不过,说到要成为全书一以贯之的指导思想,还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必须有抽象的、超越的思想内容,特别要有关于本原或本体的思想,才能起到统领全局的作用。今本《吕氏春秋》中有没有与本原或本体相关的思想内容呢?特别是有没有与道家本原或本体思想相近的内容呢?

过去有学者曾经断言,《吕氏春秋》中的“圜道”说是表明它具有道家思想特征的概念。其实不然。所谓圜道,说的是“天道圜”。圜者,圆也,环也,用《吕氏春秋》的原话即“精气一上一下,环周复杂(匝),无所稽留”,这说的是天道。此外,还有地道,“地道方”,万物类异形殊,不能相互替代。可见,所谓“圜道”只是与“地道”相对的天道,并非最高本原或本体,无法统领万物,当然也无法统领全书。

此外还有:

太一出两仪,两仪出阴阳。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常。[40]

显然,这是《周易》的本原论。而且,这话出现在《大乐》篇中,是用来说明音乐生于度量,度量本于太一的。目的是论证音乐产生的根源,属于儒家乐论的形上部分,与《周易》和荀学系统相近。

该篇下面的文字中又有这样一段:“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41]可紧接着却说:“故一也者制令,两也者从听”,下面就大谈“一则明,两则狂”的道理。[42]这个“一”与“太一”已经无关,或许是文字夺误,否则不会如此的语无伦次,无从把握。

《吕氏春秋》中的道家,只有庄子阳生之流的“全性之道”,保存在《十二纪·孟春记》的《本生》、《重己》几篇中。即使是这样的全性之道,也被改造得面目全非,走了样子。所以说道家思想也无法在全书中起统领作用。

不过,《吕氏春秋》在有的篇章里似乎还真的讨论了诸子百家的思想特点,而且表现出一定的理论水平。例如,《审分览》有云:“老耽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廉,关尹贵清,子列子贵虚,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兒良贵后。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概括颇为准确,看起来也好像是在表扬这十个人,可其实却恰恰相反。该篇篇首说:“听群众人议以治国,国危无日矣。”我列举十子,是为了说明他们说法不一,不利于国家治理。他们所主张的是“一则治,异则乱,一则安,异则危”的道理。“一”于谁呢?如果是一于十子中的某一家,那就变成一家独治,这似乎与秦国的政治方略相左,而且从上面的讨论中也可看到,今本《吕氏春秋》中没有哪一家能够成为统领全书的指导思想。如果是一于十子以外的某个权威,那么十家就只能成为任取所需的思想资料,被兼收并蓄起来。看起来,《吕氏春秋》所做的恰恰是后一种选择。

那么,十子之外的哪个权威有没有可以统领全书的理论观点呢?这个问题还需要继续研究。

战国后期的理论批判型的学术总结,既是百家争鸣的表现,又是百家争鸣的结果,在百家争鸣中构成了一个重要部分,占有重要的地位。而所谓实用综合型的总结,其实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总结,因为这样的总结不是争鸣本身,只是争鸣的一种外在的、不相干的回响和反串。所谓实用综合型,大概有两重含义:对于权势者来说,像《吕氏春秋》的编纂的确是挺“实用”的,你想怎么编就怎么编,你想要什么就可以选什么,这是一重含义;对于后人来说,许多历史上遗失的文献资料赖《吕氏春秋》才得以保存,而且不限于某一家某一派,即使是片段的,对于研究这段历史甚至是思想史来,也是弥足珍贵的,这是另一重含义。不过,要是从理论上说,这样的总结,真的没有什么价值可言。真正的总结应该是争鸣本身的超越和升华,它自己首先应该是理论争鸣活动,而不应是靠权力攒出来的资料汇编,不管它如何的体例严整。我们说它实用,在更准确的意义上是说它有实用主义的特点,不过,这个实用主义却无法与以经验主义(empiricism)为基础的实用主义(pragmatism)或实验主义(experimentalism)相媲美,那样的实用主义是有其深厚的理论根源的。《吕氏春秋》所表现出来的只能是以主观随意性为特征的实用主义,它的实质是唯我独尊,是以权力为大:谁有权力,谁就有真理;只要权势者高兴,再荒唐的事也可以当作真理,被抬到一字千金的价值高度。以《吕氏春秋》为代表的杂家之所以在理论上苍白贫乏,根源就在这里。可是像这种不许争鸣,而又无力争鸣的作品竟然出现在百家争鸣的时代,而且据说还开创了后世某种实用综合型的学术传统,听了不免有些凄凉!

百家争鸣是人类思想历史上的一个伟大壮举。在这场运动中,思想家们相互争鸣,又相互吸收、渗透、交融,在深层次概念上共同努力,在人本、民本和自然等许多问题上达成了共识,这样才能最终在总结中形成综合。在人与自然,人与人,以及人的自我反省的理论创新中,我们取得了意义深远的成就。这标志着中国文化的一个高峰。德国哲学家卡尔·雅斯贝斯把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的思想与古代希腊、印度思想一起称为“轴心文明”,并且把它们比喻为古今两大发展阶段之间的3架发动机,不是没有道理的。

[1] 译自(西汉)司马迁:《史记》卷74《孟子荀卿列传》。

[2] 译自(战国)吕不韦编:《吕氏春秋·有始览·应同》。

[3] (西汉)司马迁:《史记》卷46《田敬仲完世家》。

[4] (春秋)管仲:《管子》卷14《四时》。

[5] (战国)墨子:《墨子》卷10《经上》。

[6] 译自(战国)墨子:《墨子》卷10《经说下》。

[7] 译自(西汉)司马迁:《史记》卷130《太史公自序》。

[8] (春秋)管仲:《管子》卷4《宙合》。

[9] (北宋)司马光编:《资治通鉴》卷3《周纪三》。

[10] (战国)公孙龙:《公孙龙子·白马论》。

[11] (战国)公孙龙:《公孙龙子·迹府》。

[12] (战国)公孙龙:《公孙龙子·坚白论》。

[13] (战国)公孙龙:《公孙龙子·坚白论》。

[14] (战国)公孙龙:《公孙龙子·坚白论》。

[15] (战国)公孙龙:《公孙龙子·坚白论》。

[16] 关于这些西方哲学流派,当代中国学者已经做了出色的研究,这说明,汉语文化不但可以理解,还可以在分析和批判中作出创造性的贡献。

[17] (战国)公孙龙:《公孙龙子·指物论》。

[18] (战国)墨子:《墨子》卷10《经上》。

[19] (战国)墨子:《墨子》卷10《经下》。

[20] (战国)墨子:《墨子》卷11《小取》。

[21] (战国)墨子:《墨子》卷11《小取》。

[22] (战国)墨子:《墨子》卷11《大取》。

[23] (战国)墨子:《墨子》卷10《经上》。

[24] (战国)墨子:《墨子》卷11《小取》。

[25] (战国)墨子:《墨子》卷10《经上》。

[26] (战国)墨子:《墨子》卷11《大取》。

[27] (战国)荀子:《荀子》卷3《非十二子》。

[28] (战国)荀子:《荀子》卷1《修身》。

[29] (战国)荀子:《荀子》卷16《正名》。

[30] (战国)荀子:《荀子》卷16《正名》。

[31] 《老子》第47章。

[32] (西汉)司马迁:《史记》卷130《太史公自序》。

[33] 译自(战国)荀子:《荀子》卷3《非十二子》。

[34] 译自(战国)荀子:《荀子》卷15《解蔽》。

[35] (战国)荀子:《荀子》卷11《天论》。

[36] 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北京:中国书店,1985年版。

[37] 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

[38] 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

[39] 许维遹:《吕氏春秋集释》。

[40] (战国)吕不韦编:《吕氏春秋》卷5《仲夏纪》。

[41] (战国)吕不韦编:《吕氏春秋》卷5《仲夏纪》。

[42] (战国)吕不韦编:《吕氏春秋》卷5《仲夏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