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老子对传统道德观念的突破(1 / 1)

古代的学术原为贵族所有,贵族遵守宗法,祭祀按亲疏,以此规定地位的高低。与祭祀相关的礼仪,即为当时的文化,掌管这些仪式的人,就是各级官员。宗庙里有“宰”、有“祝”、有“史”,他们兼管天文历法、占星候气、布历明时,使人民按时耕稼。这些都是他们的职责。祭祀时有颂歌、祈祷、盟誓等活动,把这些活动用文字保留下来,就成了史文。总之,这些都可纳入“礼”的范畴,而掌握这些的人都可叫作“史”。据学者研究,“史”即庙祝,其中瞽史司天,祝史司鬼神,史巫司卜筮、占梦等。

随着周王室的衰微,史官逐渐分布流散于列国。历史上叫作“王官失守”。春秋时祝佗说周成王分封时,曾赐给鲁国“祝宗卜史”。卫国的太史柳庄死,献公告尸曰:“柳庄不是寡人的臣子,乃是社稷的臣子啊。”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史官属于王室,表明不敢把史官当作自己的臣子看待。诸侯国都有史官,史官具有如实书写历史、判定善恶、臧否人物的职责和权柄。其书写对象包括诸侯国君本人。例如,晋国和齐国的史官,就敢直书“赵盾弑其君”和“崔杼弑其君”,他们似乎并不把齐国和晋国之君当作自己的君,而自认为是天子之臣。古人有言:“《春秋》,天子之事”,今本《春秋》中就有“赵盾弑其君”和“崔杼弑其君”这两条。古代史官之所以敢于不畏强暴,奋笔直书,大概与他们是从周王室逐渐分布出去来到列国的有关。司马迁曾自称祖上“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1]。公元前527年(鲁昭公十五年),周景王对晋国的籍谈说:“过去你的高祖孙伯黡,掌管晋国的典籍,作为重要任务,所以称籍氏。后来到了辛有之二子来晋国,晋国这才有了董史。”西晋的杜预说辛有是周人,其二子来到晋国,任太史。据文献记载,柏常骞离开周来到齐国、太史儋也从周来到秦国。晋国乱,太史屠黍以其图法归周,都说明这些史官是从周王室分散出去的。

礼源于祭祀,与宗法相连,因而渗透到贵族生活的方方面面。关于礼的学问是王官学的主要内容,是贵族们学习的重要课程。不过,随着时局的变动,礼也出现了僭越。像鲁国的郊礼,就颇有天子的威仪。鲁国掌权的大夫季孙氏敢于祭泰山,其实是僭越;甚至还八佾舞于庭,即8排舞者,每排8人,这是天子才有的礼数,大夫竟然也敢僭用;季孙、叔孙、孟孙3家贵族还敢用天子的《雍》乐。可见,春秋时期,贵族僭越礼制,越来越普遍。另外,随着霸政的出现,原来的礼在春秋时期也发生了蜕变,与西周时期已经有所不同了,除了宗法内容之外,其调节诸侯国之间关系、甚至调整人际关系的作用更加凸显。一个是王官失守,另一个是礼的僭越。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使原来维护宗法制度和分封制度的礼处在了崩坏的境地。

周人有大量的诗,是庙堂中演奏和演唱用的,与礼和乐相匹配。到了春秋时期,也流落到列国。当时的贵族讲究礼仪节文,朝会时以赋诗相酬答为时尚。据学者统计,《左传》记载赋诗共67次,始于僖公(僖公1次,文公9次,成公2次),盛于襄公、昭公(襄公29次,昭公25次),而衰歇于定公、哀公(定公1次,哀公无记载)。子犯是晋文公的舅父,地位较高,但遇有重大外事活动,他不得不承认:“我不如赵衰之文,请使衰从。”建议赵衰随从晋文公。霸政期间,列国会聘频繁,也涌现出一批多文知礼的博学家。晋国有叔向,齐国有晏婴,郑国有子产,宋国有向戌。生活在春秋后期的孔子就曾说过:“不学诗,无以言。”[2]孔子还说过:“言而无文,行之不远。”[3]不过,随着贵族阶层的堕落,也出现了另一种现象,就是知礼的、懂诗的、有学问的往往居于下位,而不知礼的、不懂诗的、无学问的反倒在上位。这说明,王官失守的结果,出现了学术下移的现象,过去的王官之学,不仅流落到了诸侯国,甚至还流落到了平民阶层,为后世的百家之学提供了学术渊源。

老子的故事就生动地表现了这个时代特点。

老子是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里写了3个。其一,以李为氏,名耳,字聃,籍贯楚国苦县厉乡曲仁里(今河南省鹿邑县)。其二,也是楚人,叫老莱子。其三,是周太史儋。前两人都是楚国人,与孔子同时,且都著书传世;第一和第三人都任周的史官。3人都有隐而养寿的经历。

关于第一个老子,司马迁描写最详。不过,根据现有史料,先秦有老聃,却没有李耳。司马迁的时代,老子后人以李为氏,是可能的。李通“理”,理即法官,大概是因为战国以后,他们世职此官,便以李为氏。耳,或许是聃字的省形。司马迁根据汉初的习惯,称老子为李耳。苦县,早先曾属陈国,春秋时期,陈国被楚国兼并,苦县成为楚国的一个县。上古时代,“老”曾经是个官职的名称,用来指代家臣,即替君主或贵族掌管家内事务的雇佣人员。有些人几代担任这个职务,积年累月,也就用作氏了。所谓氏,即支,就是姓的分支,以世代所居之官为氏,这是春秋时代的一个传统。老子大概就是以老为氏的,至于他姓什么,已不得而知了。不过,他出生在陈国,且有深厚的学术修养,肯定出身贵族。假如是公室的同姓,那就应该姓有妫。在当时人看来,有妫是大舜的后代,属于黄帝的支裔。老子曾担任周室的守藏室之史,也叫柱下史,负责图书档案和咨询工作。这是王官之学的最高学者,也是即将逝去的那个时代在文化上的总代表。

据《史记》记载,孔子周游列国来到周室,想向老子请教周礼。老子告诉他:“你所说的那些人,骨头都朽烂了,只剩下几句废话而已。真正的君子啊,得到时代欢迎便驾车远游,得不到时代欢迎就干脆蓬累而行。我听说,好的商人有宝贝,却深藏若虚;真的君子有盛德,却容貌若愚。去掉你的娇气和多欲、恣情和**志吧,这些都无益于你的身体啊。我要告诉你的,如此而已!”

这番话,把当时的时代和老子这班人物的真实心境生动地表达了出来。时势不济,与其汲汲遑遑,徒增烦恼,不如修身养性,保持健康。孔子听罢,自知道不相同,只得离开,但却对学生说:“鸟,我知道是能飞的;鱼,我知道是能游的;兽,我知道是能跑的。能跑的,就可用网罗;能游的,就可用纶罟;能飞的,就可用矰矢。至于龙嘛,我却无法知道了,它可以乘风云而上青天啊。我看老子,不就像龙一样吗!”

孔子对老子思想和人格的崇敬溢于言表。不过仔细想来,所谓乘风云上青天,这不也是飞吗?不同的大概只是比鸟飞得高一些罢了。这说明,在孔子心目中,老子这个圣人,无非是比普通人修养高一些。孔子还没能像后来的庄子那样,想象到真正的逍遥境界,也就是超越有形之物羁绊的无待境界。这是孔子的局限,也是时代的局限。

当然,孔子的这个隐喻还可以做另外的解释。我们都知道,人在烦恼和恐惧当中,一旦被逼急了,是会拼尽全力挣脱羁绊,直至“乘风云而上青天”的,梦中不是常常如此吗?这样一条龙,岂能长久蜷居是非之地?司马迁说老子在周室待久了,看到周室的衰败,毅然决定离开。经过函谷关(河南省灵宝市北,一说散关,今陕西省宝鸡市西南)时,接受关令尹喜的劝勉,写下了五千言的不朽篇章,这就是《老子》或曰《道德经》。

《老子》一书是否全部完成于春秋时期?这不好说,但其中的重要思想的确与春秋时期的社会现实相吻合。或者说,深刻反映了春秋时期的社会现实。

首先,关于周代文化根源的看法。西周盛行天命论,相信天是仁慈的,天会福善祸**,施于善德,罚于恶行。对此,老子却公开提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4]

天地根本就无所谓仁慈,在它面前,万物相同,没有哪个是特殊关照的对象;圣人效法天地,无需对百姓施以仁慈。

天地为什么会没有仁慈的道德品格呢?老子指出: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5]

原来,天之有道德性,是由于它的宗教品格,即它的精神性。可是在老子看来,天地并非永恒的精神,在它之前或之上,还有更为永恒广大的道,而且还要以道为自己的法则,而道却不过是无边的混沌和无知的自然。老子肯定了道的本原性和普遍性,便在事实上否定了天的本原性,否定了天命论的宗教和道德内容。这无疑是对西周以来以天命为根基的文化传统做了根本的否定。

其次,关于礼的认识。过去,有人曾怀疑孔子向老子问礼一节,以为儒家和道家是势不两立的,儒家才讲礼,作为道家鼻祖,老子如何可以讲礼呢?其实,老子是周朝的史官,应该是周礼的大师。这是无可怀疑的。

在《老子》中,有多处讲到礼。例如: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6]

《老子》从厚与薄的辩证关系上来认识社会,发现了礼的确是到了忠信浇薄、人心不古的时候才出现的办法。礼是无法治理心之实、而只能治理身之华的产物,所以是浅薄、浮华的。礼,又叫作文,是规范社会行为的一套仪式和观念。人之所以需要礼,正是因为靠自己本来的自然状态(本性)已无法保持社会的和谐运转,必须用文化和礼仪来加以规范和塑造。相对于原来的本然状态,这些显然不是根干,而是枝叶和繁华。这个认识绝不是凭空而说的。没有对礼以及礼所表现的社会矛盾的深刻理解和体悟,是不能有如此深刻的认识的。这个观点与时代的精神是一致的,《左传》上明白地记载着春秋时人的观念:“华而不实,怨之所聚也。”[7]

《老子》对大小国之间的关系也有着深刻的领悟,反映了当时礼的精神实质: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静胜牡,为其静也,故宜为下。大邦以下小邦,则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于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故大邦者,不过欲兼畜人;小邦者,不过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则大者宜为下。[8]

大国要养活小国,小国要服事大国,这样才可形成和平共处的局面,这是春秋时期大国小国关系的真实反映。所谓“尊王攘夷”,所谓“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无非是这种观念的外化。[9]公元前597年(鲁宣公十二年),楚国伐郑,楚庄王发现郑襄公能下人,于是断定他一定能信用其民,便对自己的行动能否成功发生怀疑,并下令后退30里,与郑国讲和。公元前573年(鲁成公十八年),鲁成公赴晋国朝贺新君,鲁成公从晋国返回之后,晋国又派范宣子来聘,拜谢成公到晋国的朝贺。后来的君子称赞晋国在这件事情上是有礼的,因为它符合“大邦者下流”的卑下谦让原则。鲁国的执政臧武仲说:“事奉大国,不要乱了伦次,而且还要心怀敬意,这才是合乎礼的。”公元前572年(鲁襄公元年)冬,卫国的子叔、晋国的知武子来鲁国访问,史家认为是合乎礼的。因为凡诸侯即位,小国朝之,大国访聘,以继续友好,用信义结交,谋划政事,补足缺陷。这是礼的大端。公元前569年(鲁襄公四年),楚国听说陈国有丧事而停止伐陈,可陈国却并不顺势听命,对此,鲁国的臧武仲断言:陈不服于楚,必亡。大国行事合乎礼而不予服从,即便大一些的国家都难免有危险,何况小国呢!公元前512年(鲁昭公三十年),郑国的游吉说:“诸侯所以归晋君,是因为礼啊。所谓礼,就是小事大,大字小啊。”事即侍奉,字即养育。老子所说的大国“欲兼畜人”,小国“欲入事人”。这种对大小国之间交往关系的认识,恰恰反映了春秋时期的社会现实,表达了当时各国对礼的认同。

再次,对强弱关系的认识。春秋时期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化,天子与诸侯、大夫之间,诸侯列国之间、诸侯与大夫之间、大夫与大夫之间,矛盾错综复杂,胜败也常出现吊诡的现象。有时看似强大的力量,却反被看似弱小的力量击败;有时看似弱小的力量,却可以取代看似强大的力量。在社会普遍尊崇强大的形势下,老子却发现了这一社会现象,他对强弱关系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提出崇拜柔弱的思想,并用来处理和解决现实文化和社会矛盾。例如,他说: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柔之胜刚,弱之胜强。鱼不可脱于渊,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10]

公元前611年(鲁文公十六年),楚人、秦人、巴人灭了庸国(统治核心在今湖北省竹山县西南),楚国的师叔说:“姑且再次与敌人遭遇而使他们骄傲,敌骄我怒,然后可以攻克敌人。从前楚国的先君蚡冒之所以制服陉隰(地名,荆州以东多山之险,因名),用的就是这个办法啊!”于是又与敌人遭遇,楚国军士纷纷败逃,只有裨、儵、鱼人(裨、儵、鱼,庸三邑也)在追击。庸人说:“楚人不足以与之战斗啊。”于是便不设防备,结果,楚人最后消灭了庸国。

此类故事在《左传》中俯拾即是。

《老子》中还有一些话是对骄兵的批评。例如:

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强于天下……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11]

用兵有言曰:“吾不敢为主,而为客;吾不敢近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执无兵,扔无敌。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若,则哀者胜矣。[12]

这类思想在春秋历史上也是颇为常见的。

公元前638年(鲁僖公二十二年),鲁国军队因为骄傲而大败于邾(今山东省邹城市)。公元前632年(鲁僖公二十八年),城濮之战楚国军队也是如此。《左传》中有许多故事说楚国人不知道以退为宝。公元前597年(鲁宣公十二年),在著名的邲之战中,郑国的皇戌派使者见晋国使者,说:“楚国军队骤然得胜而骄傲,所以就疲惫了,而且不设防备,您攻击他们,郑师跟随其后,楚师必败。”公元前577年(鲁成公十四年)春,卫定公前往晋国,晋侯勉强他见孙林父。夏,卫侯回国,晋侯送孙林父回。卫侯想拒绝,但夫人定姜劝他面对大国要忍耐,卫侯只得接见并恢复孙林父的职位。卫侯宴请晋国使者郤犨,郤犨有傲气,陪客的宁惠子说:“夫子(指郤犨)傲,取祸之道也。”公元前574年(鲁成公十七年),郤犨果然在晋国内乱中被杀。这一年,晋国的范文子从鄢陵(今河南省许昌东黄河南岸)返回,让他的祝宗求死。范文子说:“国君骄侈可却战胜了敌人,这是上天加重他的疾病呀,祸难将要发生了。爱我的,就祝愿我快点死吧,不要让我遇到这个大难,这才是范氏之福啊!”这年的六月戊辰,范文子果然死去。

最后,关于道德的理论思考。老子的上述思想,都可以归结到这个思想上来。《老子》中有这样一段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也,以知其妙,常有欲也,以知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13]

道又叫作玄,它包含着“无名”和“有名”,唯其有这样“玄之又玄”的品格,才会成为真正的非常之道!这段话很重要,标志着古代中国思想的一次深刻变革。

西周时期,主流文化和信仰以天为依托,人们相信,天是善良的,是明察的,是有力量的。天可以福善祸**,给有善德者以福禄,给有恶德者以祸殃。可是,随着世事的变化,天子无德者有之,诸侯僭越者有之,大夫专断者有之,一切看起来都可以破坏、都可以突破。破坏了、突破了,天也未见得有什么办法。于是,以天为最高原则的一套文化系统,就开始动摇了,渐渐地也就失去了往日的威信。西周后期,对于上天,人们就提出了许多的疑问。进入春秋以后,王权衰落,霸政兴起,政出私门,世道看起来更乱了。用孔子的话说,这叫“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大夫出”、“陪臣执国命”,大大违背了“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传统规范。更有甚者,竟然出现“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而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14]的动乱局面。人们在对上天失去信心的同时,必然转向事情的另一方面。有人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玄机,晋国的史墨对掌权的世卿赵简子论物生有两,认为“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之姓,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天之道也”[15]。这样的反例,哪里是天所代表的传统道德系统所能包容得下的呢?老子就是在这个背景下,提出了道的概念。他一改过去以天德解释一切的做法,转而用道德来解释一切。在这个新的道德观念里,一切似乎都变了。

昔日,人们相信天和天命,以为上天和天命可以决定一切事情、判断一切是非。现在不同了,不合上天意志、违背天命的现象随处可见,倒是世事变化无常,不论正反,似乎都有某种道理,这包含着正反两面的道理不就是道吗?世界不就是这样的吗?从世界本来的情况来看,人们所谓的正或反,都有其合理性,都有其自然的定数,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从这种道理看来,过去的一切成见似乎都要改变。

昔日,人们崇尚浮华的礼。现在老子提醒人们要关注比礼更根本、更实在、更朴素的义、仁、德、道。

昔日,人们争相求强。现在老子告诉人们要甘于守弱,因为弱有时比强还强。

昔日,人们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现在老子告诫人们要谦虚谨慎,卑贱辞让。

用春秋时人们的话说,这种朴实无华、柔弱谦虚的东西,就是“忠信卑让之道也”[16]。这样的包含了卑弱品德在内的道,比起只知求强、求满、求华的以天为代表的西周礼文化来,毫无疑问更全面、更深刻、更具体,更能表现自然、社会和思想的实际。它是当时的有识之士不断反思的创新性成就,尽管其中总有某些愤世嫉俗甚至反抗背叛的东西,也有某些逻辑上并不严密的表述。总之,从天命之德到道德,是老子的一大发现。这个崭新的道德观念是中国对人类文明的一个重大贡献。

过去,人们乐于把老子的这个思想算作楚国的文化成果。其实,在《左传》中,这些思想都可在中原各诸侯国找到它的共鸣或相近的表达。它是周代传统的礼文化在社会深刻变革过程中的自我反省、自我否定和自我发展,包括楚文化,也被裹挟在这个潮流中,一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