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威尔的经历在音乐家中独一无二。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拉威尔入伍当兵,在军中任货车驾驶员。战争对他是一场可怕的经历,他对冰冷的枪炮、野蛮的嗜杀深恶痛绝,走下残酷的战场,拉威尔坚持认为德、法两国人民卷入这场战争毫无意义,所以,他放弃在任何方面与德国的尖锐对立,包括音乐,甚至他曾不顾舆论的指责,拒绝签名支持阻止在法国演出德国音乐的组织。
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战争阴云对拉威尔的影响还久久不能消失。他长期失眠,经常出现情绪低落,写作也逐渐减少。为了改善身体状况,促进精神的恢复,拉威尔决定移居乡下,在幽静恬然的环境中,他开始动手写作几年前加吉列夫委托他写的芭蕾音乐《圆舞曲》。这首作品在写作时,拉威尔煞费苦心,他一方面克服身体不适带来的精神压力,另一方面将作品与自己的深刻感受相结合,力求使其一鸣惊人。作品完成后,第一次在音乐会上首演便获得巨大成功,但是,这部作品最终还是没有应用于芭蕾舞,继管弦乐作品之后,拉威尔又谱写了钢琴演奏的《圆舞曲》,它将管弦乐的音响效果表现在钢琴中,在钢琴上,作品丝毫没有减色,也成为备受钢琴家青睐的一部佳作。
《圆舞曲》可以说是拉威尔“一战”后最真实、最直白的作品之一。他始终没能摆脱自己对战争的恐惧与厌恶,在《圆舞曲》中,战争的阴云与狂欢的舞蹈交织在一起,透视出作曲家精神上的矛盾,这种矛盾不仅仅属于他个人,也属于被战争笼罩的整个法国。
《圆舞曲》主要由两个大乐段组成,每一段都在朦胧的低声区含糊地升腾起来,就像地平线上滚滚的硝烟,接着在朦胧中旋律和节奏逐渐明朗,硝烟升腾在半空中,透过间隙,宫殿里灯火通明,一些梦幻的、扭曲的华尔兹的景象星星点点地浮现出来。典型的维也纳华尔兹旋律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但是又被打得支离破碎,它们一会儿散开,一会儿又集合在一起……在音乐的后半部分,同样的主题在更加怪诞和不祥的外表下再次灵活地闪出,华尔兹在其中更显得痴狂且匪夷所思。
在《圆舞曲》中,拉威尔展现了深刻的社会思想,锐利的洞察力,惊人的想象。人们不得不惊叹,这是一部具有极大讽刺意味的作品:拉威尔采用了犀利的音乐语言描写滑稽的场面,先是模仿华尔兹诱人的旋律、丰富的和声与织体,然后是令人振奋,欲随之起舞的节奏。随着乐曲的进行,清晰可见的贵族化举止的圆舞曲开始变化模样,拉威尔为人们展示出仿佛哈哈镜般夸张、扭曲的维也纳华尔兹。音乐中布满了不和谐音,支离破碎的旋律让华尔兹变形,折射出战争中人们矛盾而怪诞的思想。乐曲随着发展显得越发的苍白、怪异和颓废。乐曲进入尾声时变得喧嚣、暴力而疯狂,就像理查·施特劳斯歌剧中疯狂的埃莱克特拉的胜利舞蹈。整首作品积累起来的紧张突然在最后令人毛骨悚然的喧嚣中爆发。
拉威尔曾在《圆舞曲》的乐谱上写下这样的文字:“在层层卷云之间,可以看到一群时隐时现跳圆舞曲的人们。云层渐渐散去,天气逐步晴朗,清晰可见大厅里有旋转的舞蹈的人群。场面越来越清晰,从吊灯上照下来的烛光灿烂,发出光辉,令人想起一座1855年的皇家宫殿。”
写完这部作品后,拉威尔的身体状况依然没有好转,战争的痛苦是他的记忆中永远不能抹去的阴影。《圆舞曲》的旋律永远都是最好的嘲讽,在美好被残酷撕碎时,在危险迫在眉睫时,拉威尔为人群中扭曲的繁荣而悲痛,这样的体会,对于任何一个没有亲身经历过硝烟战火的艺术家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