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如果没有听过他的晚期作品,人们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捷克作家昆德拉曾评价贝多芬在最后十年中已经达到他艺术的巅峰。“他的奏鸣曲远离古典主义,同时又不因此而接近于年轻的浪漫主义作曲家们说来就来的泉涌才思:在音乐的演变中,他走上了一条没有人追随的路;没有弟子,没有从者,他那暮年自由的作品是一个奇迹,一座孤岛。”
这段话虽然来自一位作家,但是它何尝不是对贝多芬晚期创作风格与哲学的最佳诠释。相较于那些简单地将贝多芬的晚期创作总结为“精神得到升华”、“由痛苦走向欢乐”和“集古典之大成,开浪漫之先河”的说法,也许昆德拉的看法更符合贝多芬晚期的艺术追求。贝多芬的一生是叛逆的,是背离传统的,他的存在之于古典主义,不如更直接地说,是瓦解,是终结。而他的理念与手法,尤其是晚年的哲学,也因为没有一个嫡传的学生,没有自己的后代,而成为音乐史上再无人涉足的荒野。
晚年的贝多芬在音乐风格上,开始抗拒浪漫主义形式的散乱放任,坚决回复到古典主义大型曲式的刚正严谨当中,完成一次创作的轮回。从作品101号开始,贝多芬共创作了五首奏鸣曲,这五首作品反映出贝多芬晚年的创作倾向——在严谨的曲式中保持精神的自由,这种自由具有深刻的哲理性。这个时候,贝多芬正处于一生中最复杂的时期,政治局势的恶劣和生活的种种坎坷让贝多芬更多时候会选择内化这种压抑与感情,“我们周围的一切都使我们完全缄默”,他曾这样形容晚年的孤寂心情。
在作品101中,贝多芬生发出年轻的幻想,用满含憧憬的音乐语言细腻地表达了内心的渴望。罗曼·罗兰这样评价这首作品:“贝多芬拒绝了宣讲,仅仅在传达他自己本人和他的上帝”,不仅这样,这首奏鸣曲在幻想的同时又表达了真实,“这是他内心生活的一天,晚夏的一天,45岁,时光的飞逝暂时停顿。在1815年—1816年之间,他的心灵不肯定地在过去和将来、苦恼和希望之间动摇。”在创作这部奏鸣曲时,贝多芬曾对自己的助手辛德勒说起自己创作的感受:“学会沉默吧!朋友……”这句话也许就是这部作品灵感的源泉,也是贝多芬立于孤岛,与孤独的人生抗衡的唯一一种方式。
另一首作品被称为《槌子钢琴》奏鸣曲,这就是作品第106号,被人们尊为贝多芬奏鸣曲中交响化处理最完美的、构思最宏伟的一部巨著。但是,在贝多芬创作它时,这仅仅是一个在“令人烦恼的境况中”为面包而创作的作品。种种烦恼与担忧的情绪充满了整首奏鸣曲,但是,它又非琐碎与郁结的抱怨,而是在更广阔的层面上将苦痛转化为坚定的、沉默的抗争。在写作手法上,贝多芬深入地运用了18世纪歌剧和交响乐的成果,把交响乐题材加以戏剧化,把器乐曲加以交响化。借此来验证而又随时推翻自己的话——“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在作品109、110和111中,贝多芬渲染了深刻而凝重的寂静气氛。所谓寂静,并非音响上单纯、轻柔,而是在音乐的内部蕴涵有超越矛盾本身的美学和哲学思考。贝多芬曾有一句名言:“音乐是比一切智慧、一切哲学更高的启示。”他的晚期创作向人们验证了这一点,显现出世界的本质和人生的真谛。在贝多芬广博的钢琴奏鸣曲中,一个完整而系统的世界因为他的晚期作品而更加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那些自我探究的味道,那些在复杂技法的铺陈下包藏着的最深的微笑,那些深邃的感悟,即使一个普通人也能体会出其中的人生况味。
对于贝多芬晚期奏鸣曲来说,它“超越了从前所有音乐,向人类想象力所能触及的最高领域翱翔。”除了形式和风格的改变,除了独立性和独特性,还有一种个性的表达,即“人类情感和思想的彻底解放”。在绝对的意义上,显示出世界某种最深刻的本源和人生某种最深邃的境界。他在向人们证明,音乐和艺术不仅仅是生活的消遣和装饰,而且在最严肃的意义上,是一种回答人生命题和探索世界本源的途径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