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要向我的命运挑战(1 / 1)

“我要向我的命运挑战。”这是1801年,贝多芬在写给一位医生的信内所说的。虽然,这封信是贝多芬已经发现自已的耳疾之后写下的,但是他却言出了贝多芬一生的精神。

贝多芬一刻也没有停止对命运的挑战。虽然出身卑微,但是从年轻时代起,他就通过行动与“宿命”对抗。贝多芬非常骄傲,在他眼里,等级不是衡量身份的标准,他鄙视脆弱的人,鄙视无知的人,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贝多芬的音乐完全是他战斗的武器,不仅为众人所知的《C小调第五交响曲》是他对命运步步紧逼的抵抗,每一部作品的音符,都有与命运对峙、决斗的狂想,这种狂想并不是枉自夸大的精神疾病,而是贝多芬来自心底对自由、真理的虔诚与渴求。

贝多芬不满当时的社会气氛,始终认为宫廷和上流社会弥漫着陈腐的气息,当时著名的作曲家们也深陷其中。贝多芬一生有很多老师,比如奥地利音乐理论家、作曲家阿尔伯列赫茨伯格,还有萨列里,他从他们那里学习音乐创作的技法,但是在心底并不崇拜他们,因为贝多芬认为这些作曲家太忠实于贵族,安于现状,已经失去了自我的精神。老旧的观念不仅体现在他们对现有生活状况的满足上,更体现在他们的作曲方法上。

这种精神上的反叛在贝多芬与当时作曲大师海顿的关系中可见一斑。贝多芬曾师从海顿,他一方面在学习初期受到海顿的影响,学到一些小夜曲的最新写作方法;另一方面,他不满海顿宫廷气息浓重的音乐。而在海顿看来,贝多芬所用的和弦技巧总是令人表示疑惑,甚至,这位惯于采用传统手法创作的伟大作曲家总是想要从最基本的和声知识开始给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作曲家上一课。但是贝多芬并不会恪守维也纳古典主义的信条,在创作中,他渲染自由的观念,强调人格的力量,这不仅是对海顿风格的一种挑战,也是对维也纳音乐精神和对整个社会秩序提出的强有力的质疑。

在朋友中间,贝多芬同样表现出不可征服的气质。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命运和出生的阶级而带有天生的卑顺。相反,对抗无处不在,骄傲充满他的内心。有一次,在沙龙中,朋友们听到贝多芬演奏他自己的作品,奏鸣曲《暴风雨》,除了结构美妙的乐思外,贝多芬还向朋友们表达了不寻常的东西——他的内心世界。那是多么令人感动的色彩斑斓的、充满热情的世界,听罢,很多人都带着泪痕,而这时,贝多芬环顾泪如泉涌的听众,耸了耸肩,大笑道:“傻子……他们并不是艺术家,艺术家是火造的,他们不流泪。”

贝多芬与歌德是交往密切的朋友,在诸多观点上,他们相互赞赏,相互支持,歌德曾这样评价他:“说心底话,去结识贝多芬,即使是稍稍交换一下观点和感受也是获益良多的,为此我愿意牺牲一切。”尽管如此,贝多芬无论是在思想还是在行动上都体现出更为激进的态度,他公然藐视贵族,就连皇室也不例外。一次贝多芬和歌德出去散步,远远看到奥地利皇后一行迎面而来,歌德立刻恭候路旁,而贝多芬却抬头挺胸继续迈步,还对歌德说:“您对他们太过尊重了!贵族们的派头是愚蠢的,他们也许能使人成为七品或三品文官,但无论如何也造就不出歌德或贝多芬……”

贝多芬不是身份的奴隶,他一生都在证明自己是个敢于宣判“宿命”的人。即使经历了情况最糟糕的1802年,他仍然能够再次向世人证明。

1802年对于贝多芬来说是人生中的一站,在海利根施塔特,他几乎完全停下,不再像之前那样,可以无所顾忌地驰骋自己的才华。耳疾和恶劣的身体状况让贝多芬几乎失去了对自己的信心,在给兄弟卡尔的信中,他这样写道:

“你们认为并断言我是个心存不良、倔强和愤世嫉俗的人,这对我来说是多么不公正啊。你们不知道我表面上这样的原因,从孩童时代起,我的心灵就勉励我善良、慈祥,而我也曾经有意于伟大的业绩。但过去的六年里,我一直处于悲惨的境遇,身体被无知的内科医生搞得更糟了。

……当某个站在我身边的人,听见远处的场地正在奏乐,或者听一个牧童在唱歌,而我什么都听不见,那是多么的耻辱啊……就这样吧,我高高兴兴地急忙去迎接死亡。如果死亡在我有机会发挥全部艺术才能以前来到,尽管我命运多舛,它还是来得太快了,我可能会希望它来得迟一些。即使这样,我将还是幸福的,因为它不是就要把我从无涯的苦难中解脱出来了么?您何时想来就来吧!我将勇敢的面对您——别了,如果我离开了人间,千万别完全忘掉我,我值得你们怀念,因为我毕生都时时惦念你们,并设法使你们快乐。愿你们幸福。”

这封信后来被作为贝多芬的遗嘱,1827年发表在莱比锡的《普通音乐报》上。人们会以为贝多芬在海利根施塔特遗嘱中透露出他纤细忧郁的一面,这封遗嘱也会被当作是贝多芬生命的总结与忏悔。然而事实上,写罢这封遗嘱之后,真正伟大的作品才真正诞生。贝多芬就像传说中的火鸟,艺术给他生命,让他绝望,却又能让他绝处逢生获得涅磐。钢琴奏鸣曲《悲怆》正是涅槃后的一声长鸣,无论命运的脚步有多么急促,无论生命的和弦有多么压抑,贝多芬的精神都会为他们做出最后的宣判——人性与自由永远得胜利。

在与命运的抗衡与斗争中,人们都会走向相同的结尾,不过,胜利者的结尾带着胜利的姿态和微笑,而弱者,永远都不会体会这种快乐。

1827年3月26日,贝多芬在严重的肺病、腹痛的折磨下,即将走到生命尽头。傍晚,就在贝多芬弥留之际,天空中电闪雷鸣,大雨滂沱,病榻上的贝多芬突然睁开眼睛,向空中伸出右拳,神情严肃,脸带怒气,这样过了几秒钟,然后他身子跌回,半闭着眼睛,口中再没一句话,心脏也不再搏动了。在这之前,贝多芬留下了生命当中最后一句话:“鼓掌吧,朋友,喜剧结束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是贝多芬最后的预言,他预言了自己生命的终止,预言了维也纳音乐时代的凋零,也预言了时代更迭的来临。

贝多芬虽然死了,但是抗争的火焰并没有熄灭。正如著名文学翻译家傅雷先生在罗曼·罗兰《贝多芬传》的译者序中曾经写道:“唯有真实的苦难,才能驱除罗曼蒂克幻想的苦难;唯有看到克服苦难的壮烈的悲剧,才能够帮助我们承担残酷的命运……不经过战斗的舍弃是虚伪的,不经劫难磨炼的超脱是轻佻的,逃避现实的明哲是卑怯的……而这一切都由于贝多芬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