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翻译文学的理论建构(1 / 1)

翻译文学理论是译学理论的一个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它可以分为翻译文学原理研究和一般翻译文学理论研究两个方面。在我国,近年来不少学者在外国学术界的启发下,提出了建立“翻译学”的构想,发表了很多文章,出版了若干专著,在翻译界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和争鸣。因此,要谈“翻译文学”的理论建构和翻译文学理论的研究,必须首先了解一下“翻译学”。

在我国,以“翻译学”为名称的著作,最早出现在1927年,那就是蒋翼振编写的《翻译学通论》,由编者自费出版,上海义利印刷公司印刷。该书是一部翻译课程的教材,只有导言和第12章为编者所执笔,其余是近代名家的论翻译问题的文章的汇编。1951年,董秋斯先生在《论翻译理论的建设》一文中,就提出建立“翻译学”,但当时由于时代的原因,应者寥寥。1971年,张振玉的《译学概论》在我国台湾地区出版,但在大陆地区几乎没有什么影响。1986年,桂乾元先生在《中国翻译》杂志第3期上发表《为确立具有中国特色的翻译学而努力》一文,提出中国特色的翻译学应该是:一、基础翻译学要结合中国实际和汉语特点,加工和整理基础翻译理论;二、应用翻译学要学习、研究和借鉴国外的东西,使之既能反映又能指导中国的翻译实践;三、理论翻译学要认真总结翻译理论研究史,探讨翻译学和其他学科的关系;四、还应建立发展翻译学,研究如何根据中国国情,推动译论研究和翻译评论的展开,促进翻译人才的培养。1987年,在青岛召开的全国第一次翻译理论研讨会上,与会者讨论了翻译学的研究和学科建设问题。1988年3月,黄龙教授撰写的英文版《翻译学》由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这也是大陆翻译界第一部有关翻译学原理性质的著作。同年3月,黄龙又出版了中文版的《翻译艺术教程》,内容与《翻译学》基本相同。黄龙的著作涉及了翻译的定义、属性、职能、准则、可译性、等值、神韵、文体及翻译的各类技法、翻译教育问题等,初步尝试形成了翻译学基本理论内容框架。与此同时,谭载喜先生发表了《必须建立翻译学》[1]和《试论翻译学》[2]等文章,对翻译学的性质和建立翻译学的意义做了阐述,提出要对“翻译”和“翻译学”两个概念加以区分,认为“翻译”不是科学,而“翻译学”则是科学;翻译学是一门介于语言学、文艺学、社会学、心理学、信息论、计算机科学等学科之间的综合性、交叉性学科,在内容上可分为普通翻译学、特殊翻译学、应用翻译学三部分。后来谭载喜把自己关于翻译学的思考,集中写进了《翻译学》[3]一书中。在翻译学的学科理论建构中著述较丰的是刘宓庆先生。他在《论中国翻译理论的基本模式》[4]和《再论中国翻译理论基本模式》[5]等文章中,提出中国翻译理论应该以汉语作为基本的“经验材料”,中国的翻译理论应重“描写”、重对策研究、重对比研究、重传统研究等。他在《文体与翻译》[6]、《现代翻译理论》[7]、《当代翻译理论》[8]、《文化翻译学》[9]等书中,对自己的翻译理论主张进行了系统详细的阐述,在尝试翻译理论体系化、学科化方面、在吸收和借鉴相关学科的理论方面都有所贡献,但他的书似乎缺少些个性化的感觉体悟和理论热情,显得较为平板枯涩,且各书之间互相重叠之处不少。张泽乾先生在《翻译经纬》[10]中,试图将古今中外的翻译史为“经”,以“翻译观”(哲学观、科学观、艺术观)、“翻译论”(翻译的必然与局限、层次与等级、过程与性质、原则与标准、技巧与技法、风采与风格、欣赏与批评、功能与价值)为“纬”,系统地论述了翻译学理论的各个方面。张经浩先生的《译论》[11]总结、和提炼了自己的翻译经验,强调翻译理论应为翻译实践服务。乔曾锐先生的《译论——翻译经验与翻译艺术的评论和探讨》[12],对可译性问题、直译与意译和翻译标准问题做了系统的探讨,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方梦之先生的《翻译新论与实践》[13]运用语言学、社会符号学、心理学和思维学等相关学科的理论与方法,采众家学说之长,对翻译的基本问题进行描述、分析和归纳。总之,翻译学的建构和研究在近十多年来相当热门,书名中带“翻译学”或“翻译”字样的专著、教材,据估计,到目前为止不下于五百种(含港台地区)。这方面的硕士和博士论文更多,每年都超十近百。2002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张柏然、许钧主编的论文集《面向21世纪的译学研究》,青岛出版社出版了杨自俭主编的论文集《译学新探》,书中精选的文章从各个方面对译学研究提出了不同的观点和看法。

虽然有了这些成果,虽然上述有些著作得到了评论者的高度估价,但毋庸讳言,它们大都只是初创和探索的性质。其中一些基本理论问题没有解决,存在很大分歧。例如,是建立科学化的翻译理论,还是经验性、描述性的翻译理论?翻译活动究竟是科学活动,还是艺术活动?翻译理论是一种文艺学理论还是一种语言科学的理论?翻译学理论建构中是归依西方翻译理论,还是强调中国特色?抑或将两者结合起来?结合的话又如何结合?译学理论和翻译实践是什么关系?翻译理论能否指导实践,与实践如何结合?翻译学与相关学科的关系如何处理?不同专业和领域的翻译活动性质不同,能否建立笼统的“翻译学”?是建立“百衲衣”式的在有关学科的夹缝中生长的翻译理论,还是相对自足、自成系统的翻译理论?是建立涵盖所有翻译现象的翻译理论体系,还是只能建立有具体的语言文化针对性的翻译理论?这些都是翻译学理论建构中存在的对立与矛盾。从理论上说,这些矛盾应该统一起来,但实际做起来却相当困难。无怪乎有学者认为翻译学是“一个未圆且难圆的梦”,[14]甚至是一个“迷梦”。[15]

一般翻译理论是如此,那么文学翻译理论又如何呢?文学翻译理论应该属于一种“特殊翻译理论”。一方面它应该是翻译学理论的一个分支,另一方面它应该是文学理论的一个分支,或文学理论的一种延伸、一个补充。在翻译文学理论方面,现有的成果分为两种,一种是将前人和自己的文学翻译经验加以总结和提升,提出了独特的理论命题,最有代表性的是翻译家许渊冲教授的“美化之艺术”论。对于这几个字的意义,他解释说:

你问我“美化之艺术”有什么根据,我根据的就是前人的理论和经验,不过应用于自己的翻译实践,再另加以发展总结,就形成了我的翻译理论。如“美”主要根据鲁迅在文字学上提出的“三美论”,“化”主要根据钱钟书在《林纾的翻译》中提出的“化境”说,“之”主要根据孔子在《论语》中提出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但移植到译论上来了。“艺术”主要根据朱光潜在《诗论》中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是一切艺术的成熟境界。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又是孔子说的话。除“美化之艺术”外,“三似新论”得益于傅雷的“神似说”,“再创论”得益于郭沫若说的“好的翻译超过创作”。由此可见,我的译论总结了中国自孔子到钱钟书的观点,并且加以发展。如文学翻译竞赛论就是一例。[16]

话虽不多,但蕴含却较为丰富。对这种翻译文学理论,许渊冲自己虽有阐述,但基本上属于经验总结和实践主张的层面,在学理上、逻辑上尚有不少可商榷之处,仍需要进一步修正与阐发。

方平先生在翻译文学理论的建构中作出了突出贡献。在老一辈卓有成就的翻译家中,他是一位理论素质非常突出的不可多得的人之一。20世纪80年代以来,他发表了一系列有关翻译文学的文章,文章既富有逻辑力量,也富有个人的感情笔调,具有相当的可读性和感染力。后来这些文章都收在他的文集《他不知道自己是一个诗人》一书,由湖北教育出版社列入“巴别塔文丛”中出版。他呼吁翻译文学要在艺术王国中有自己的地位,反对“好的译本就是消灭自己”的说法,赞同卞之琳先生提出的翻译要与原文“亦步亦趋”,反对“舍形求神”,认为翻译既要存形又要求神;他认为翻译文学不存在“理想的范本”,但优秀的译本是具有艺术生命力的,它“可以被超越,不会被淘汰”;他认为“文学翻译最高的‘美’是恰如其分”,而“精彩,并非译文唯一的追求”。这些看法,既是他个人的艺术体悟,又含有相当的科学性和理论价值。

许钧教授对于翻译文学批评做过较为系统深入的研究,出版了《文学翻译批评研究》[17]和《译事探索与译学思考》[18]两部论文集,并曾组织和主持了《红与黑》不同译本的批评和争鸣,主编并出版了《文字·文学·文化——〈红与黑〉汉译研究》一书。他强调在批评中要注意克服“过死”(挑错)和“太活”(主观感想)两种批评偏向,提出了翻译文学批评的基本原则和方法,并在一系列翻译批评的文章中,贯彻自己的批评理念,将语言学的批评与文学批评结合起来,为翻译批评做出了榜样。

另一种理论形态是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和体系的著作。最早的较为系统的著作是张今教授的《文学翻译原理》[19]、刘重德教授编著的《文学翻译十讲》[20]、谢天振教授的《译介学》[21]、刘宓庆先生的《翻译美学导论》[22]、郑海凌教授的《文学翻译学》[23]、蔡新乐博士的《文学翻译的艺术哲学》[24]等。其中,除了《译介学》中的几篇论文真正建立了“翻译文学”的本体理论,《文学翻译学》建立了文学翻译的本体理论之外,其他各书虽也做出了有益的探索,但也存在一些显见的问题。例如,《文学翻译原理》作为国内最早的文学翻译原理方面的著作,在文学翻译理论方面有探索和补缺之功,可惜的是作者完全套用20世纪80年代前一般文学原理中的基本概念,如“思想性”、“真实性”、“风格性”、“内容和形式”、“民族性”、“历史性”、“时代性”等,甚至提出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翻译方法”、“真善美”的翻译标准等陈旧迂远的命题。实际上,假如翻译文学理论不能为文学理论提供新的独到的理论贡献,那么文学翻译理论就可有可无;假如将翻译文学理论完全放在现有的文学理论的体系框架中,那么翻译文学实际上只是给一般文学理论提供一点例证而已。从美学或艺术哲学的角度切入翻译的研究,很接近于翻译文学的本体研究,但现有的著作要么简单地将翻译学中的概念转换为美学概念,如将原文称为“审美客体”,将译者称为“审美主体”等;要么以翻译为借口,谈的却是西方美学与哲学,将翻译这样一种实践性很强的行为加以玄学化,将译本这种实实在在的文本存在加以抽象化,不是说清翻译、文学翻译是什么、怎么样,而是将翻译及文学翻译越说越“复杂”、越说越“高深莫测”,深入深出,由深入玄,不可自拔。施康强先生说过:“讨论翻译的文章越来越多,越来越玄,已从低级的语文层次进入文体学、语言学乃至哲学和宗教层次。”[25]此话完全符合实际情况。而且现在连这样的专著也出来了。本质上,这类书没有解决翻译中的理论与实践问题,因此也已经不单是学术水平问题,而是一个文风学风的问题了。

总之,我们的翻译学及翻译文学的理论建构,已经有了有益的探索,积累了不少经验,但仍存在不少问题。最大问题之一翻译学过度依赖相关学科,如哲学、语言学、美学、文化学等,没有建立起一系列独特的翻译学的概念、术语和命题,没有建立起翻译文学的本体理论,更遑论翻译学及翻译文学的理论体系。在这种情况下,充分总结中国翻译史及翻译文学史的实践经验和理论成果,适当参照和借鉴国外翻译理论,建立有中国特色的翻译学及翻译文学的理论,无疑应当是今后努力的方向与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