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主义艺术兴盛于1885—1895年,反对19世纪工业化和世俗化进程中的“祛魅”(Entzauberung)现象和唯物主义、实证主义思潮,认为现实世界局限于人的感知范围,艺术则应突破这一可见可感的领域,跨越感官樊篱,借助记忆与想象来创作,挖掘出隐藏在表象背后的深刻感悟、深层奥秘。如果说,现实主义、自然主义以及印象主义关注的是看得见的世界,那么,象征主义重拾浪漫派的目标,旨在挖掘看不见的世界,不是为了捕捉转瞬即逝的须臾瞬间,不满足于印象派展现的“肤浅”表象世界,而是推崇精神、灵魂、直觉、幻想和梦幻,常常以死亡、梦、神秘主义、神话和宗教故事为题材,以便探求触及生命本质的永恒价值,比如比利时画家科诺普夫(Fernand Khnopff)的油画《美杜莎》(Medusa)。法国象征主义画家毛里斯·丹尼斯(Maurice Denis)指出:
艺术不应再是纯粹视觉的体验,我们仅仅将之全盘接受,也不应是关于自然的照相术,即便摄影技艺精湛。不,艺术是我们精神的产物,自然仅仅为之提供机缘而已。我们不是在眼睛领域从事创作,而是将研究投入到—高更所说的—思考的神秘中心。借助这种方式,依照波德莱尔的愿望,幻想重又成为一切创造力之王,我们由此解放敏感度。
象征主义在创作手法上并无重大的革新之举,没有确立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并不要求相同的形式原则,不约而同的相近形式包括圆形构图、流动或旋转的节奏、弯曲的轮廓和平面色彩装饰(忽视透视法)等。
瑞士画家阿诺尔德·勃克林(Arnold B?cklin)的油画《死亡之岛》(Die Toteninsel,1886)彩图23可谓象征主义绘画的巅峰之作,画家称之为“引人入梦的画作”(Ein Bild zum Tr?umen)。他就同一主题在1880—1886年创作了六个版本,每个版本完成后都立即被博物馆购买,1880年完成的第一版马上被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购置,最后一幅在完成的同年即被莱比锡艺术博物馆收藏。这一画作影响深远,不仅音乐家从中获得灵感—拉赫玛尼诺夫受此启发,谱写了同名交响曲,它还启发建筑师的设计方案,例如德国建筑师舒尔特斯(Axel Schultes)于2000年设计的德国总理府在立面上借鉴和戏仿了画作中的景观造型。
画面上,平静的海面上兀自矗立着一座小岛。岛上的参天巉岩森然伫立,紧贴着岩壁的是与巉岩齐高的墨绿色柏树,树梢在云层滚滚的天空中轻轻摆动;岩石围成半圆形,仿佛一道厚厚的屏障,只有面向观者的这一面是开敞的。按照油画的题目,这个小岛不是人居之所,而是安放棺材之地、孤岛墓地,岩壁上的排排门洞是棺材的停放处,画家在位于中部右侧的洞穴木条上签名AB,即他自己姓名的首写字母,仿佛为自己的葬身之地作了安排,或者也可以理解为,他的名字将伴随这幅油画永存不朽。
一叶扁舟上坐着划桨的船夫,站着一位头戴白色面纱的白衣人,他/她的面前是盖着白布、放着红色花环的灵柩,两位人物都背对观者,我们看不见他们的表情,白衣者略低着头,似乎在悲泣号啕,又像在默哀祈祷,他随小舟远去的背影或许同时影射远离凡尘的遁世向往。与神秘的孤岛相对应的是阴霾的天空,大海苍穹的空阔壮观、岩石岛屿的坚固永恒反衬出个体的渺小孤单,生命的脆弱易逝。
14 新天鹅石城堡,1868—1892
最后我们介绍19世纪下半期的一座旷世建筑:新天鹅石城堡(Neuschwannstein)14,这个工程的建造历时24年(1868—1892),是巴伐利亚末代国王路德维希二世的苦心孤诣之作,在他去世六年后才完工。城堡的设计取法于德国中部的中世纪城堡法尔肯斯坦(Frankenstein),内部陈设主要取自瓦格纳歌剧《洛恩格林》(Lohengrin)和《堂恩豪斯》(Tannh?user),室内空间成为展示歌剧场景的舞台,包括人工钟乳石洞,还采用当时的顶尖技术设备,例如电灯、回转式彩色玻璃、可调节的灯光,国王本来还打算配置梦幻式的照明设备,未能如愿。
路德维希二世憎恨宫廷、厌恶政治,追求诗意的孤独境界,最喜欢的动物是天鹅,认为它们是高雅、纯洁、孤僻的象征。他在1871年致瓦格纳的信中写道:
我想逃离这可诅咒的地狱般的昏暗,这昏暗不断想把我拽进浓烟滚滚的阴霾密布之中,我想在崇高的山之孤独这一诸神的黄昏中体会到心旷神怡,远离“白昼”……[我只想—作者者注]远离平凡的日常世界、无可救药的政治,政治力图用无数臂膀把我缠紧,只想窒息一切诗意。
整座城堡反映了这位王君对歌剧和建筑的痴迷,可谓一座戏剧宫殿。他在这个人造的梦幻世界里却只居住了100天,1886年溺毙于施塔因贝格湖,死因是自杀还是遇害,至今仍是个谜。
19世纪下半期还出现了多种通俗艺术形式,比如插图、漫画、摄影和电影,这给传统艺术形式带来极大的冲击与挑战。摄影和漫画这些新媒介在德国的出现晚于法国和英国。德国首位杰出的通俗艺术家是慕尼黑画家兼诗人威廉·布什(Wilhelm Busch),其最著名作品是1865年出版的漫画书《马科斯和莫利茨—两个调皮鬼的七则故事》(Max und Moritz.Eine Bubengeschichte in sieben Streichen)15。画面不拘泥于细节描绘,人物塑造采用漫画的剪影手法,每幅图均配有五六句简练风趣的文字。两个捣蛋鬼深受读者喜爱,他们的恶作剧是对现有秩序的反叛和挑衅,能满足循规蹈矩的市民阶层内心暗藏的破坏欲。随着印刷技术的改进和印刷成本的降低,插图书籍成为颇受欢迎的大众读物。布什的漫画创作在德国虽然后继乏人,之后传到美国,却为卡通画开了先河。
15 威廉·布什,漫画书《马科斯和莫利茨—两个调皮鬼的七则故事》,1865
[1] Julius Meier-Graefe: Grundstoff der Bilder. Ausgew?hlte Schriften. Hg. v. Carl Liefert. München,1959. S. 74f.
[2] [法]尼古拉·第弗利:《19世纪艺术》,怀宇译,49页,长春,吉林美术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