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有何想法，但说无妨。”公瑾实在疲劳，一想到今晚没有飘儿陪伴，一定又睡不好了，也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碰到什么危险没有。他扶了扶额头，只想快点结束这对话。

“哀家姨妹的小女儿，年方十六，姿容俊秀，贤淑端庄，可以进宫，为圣上分忧哪。”

“母后，”公瑾身体前倾，朝苏太后处挪了挪，“儿臣还记得小时候，你与父王恩爱非常，专宠数十年，第一个孩子，”公瑾说着，想起那侏儒大哥，心里一痛，

“第一个孩子夭折之后，即便背负着子嗣压力，也没有再纳妃生子，而是等着你生了儿臣之后，才为了联姻东吉娶了湛妃，至于充盈后宫，也是四十岁之后的事了，母后为何忘了？莫非，母后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你这……”苏瑾大怒，又想说你这逆子，想起公瑾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不能随便乱骂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也罢，毕竟圣上服丧期间，也不便纳妃，若是让她做个宫女，又恐折辱了她。既如此，那便作罢。”苏太后给自己找着台阶，“新的不能来，旧的总可以顾念一二，那掬斓至今没个位分，毕竟是潜邸旧人，待在这后宫名不正言不顺的，赐封个宝林也好。”

苏太后提出了一个要求，公瑾拒绝了，总不好再回绝第二个，况且也没什么损失，想了想，点头答允，“那便由母后做主。”

苏太后顿时一副老怀得慰的样子，十分慈爱地点点头，“我儿，这样才对。”

公瑾觉得好累，不就是个宝林吗，她要便给她，好过一直被母后唠唠叨叨，烦不胜烦。

大殓之后，林炳烨回到藩王使馆，瑾瑶不愿在西郊别院为周现守丧，他便带了她回来，任由宫人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他才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反正如今，瑾瑶也已经不甚在乎了。

瑾瑶昨日从宫中回来带的字条让他一瞬间大骇。

他直直地盯着飘儿写的字条，“符号看象限。”他又读了一遍。

“王爷，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蹊跷，为何你从昨日开始就满怀心事的样子？”瑾瑶看看他，不明所以，

“她不是飘儿。”林炳烨最终吐出一句话，虽然只有短短五个字，却引爆了瑾瑶的好奇心，

“什么？你说什么？”瑾瑶几乎要跳起来，“她不是飘儿，那她是谁？是有人易容成了她吗？”

“不是。”林炳烨不知道该怎么向瑾瑶解释，这件事情，他也只是从祖祖辈辈的口口相传中窥得一二，如今要他解释，他怎么解释？他自己都还不明白。

“不是，那是什么？”瑾瑶扳过他的脸，“快回答我。”

林炳烨心中烦躁不已，可妻子从宫中回来之后仿佛恢复了些生气，不再总是抑郁落泪，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转变，压制住烦躁和不耐烦，耐心地拉过她的手，慢慢解释的时候，自己也慢慢清理着思路。

“这件事关乎到我家祖上，”他慢慢地，低沉地回想着，

“很久以前，林家并没有什么传世之密，也不是从事发掘矿山这一项手艺的。直到林家出现了一个旷世奇才，他能够短时间内发掘地下隐藏的矿产，定位之精准，开采之迅速，慢说整个安熹，怕是整个天下都无人能及。

这个人便是我们林家发家的源头，他将这些寻矿的秘诀记录于寻龙诀里，只有林家长子的血滴在上面，才能够解开封印，窥得何处有珍贵矿产。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盒子，”林炳烨顿了顿。“只要能够答得出奇变偶不变的下半句，便能解锁第一层密匙。”

“飘儿答对了？”瑾瑶开始有些兴奋，

林炳烨点点头，似乎并不是十分开心，有些沉重地：“是的。”

“解锁之后出现了什么？”瑾瑶的眼睛里似乎有星星。

“瑾瑶，”林炳烨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们得当面找飘儿谈谈。”

“好，等丧礼结束，守丧期一过，咱们就好好跟她聊聊。”瑾瑶的黑眼珠转了一转，这样的事可比话本子里写的精彩多了，若是盒子打开，会出现什么呢？说不定有举世罕见的奇珍异宝？武林秘籍？还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看着瑾瑶充满活力的样子，林炳烨轻轻将她搂过揽入怀中，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自从周现那件事之后，他们就已经没有在一起过了，如今这个吻点燃了林炳烨内心的欲望，伸手要做一些爱做的事。

瑾瑶可没心思搞这些，她可是满脑子都是奇思妙想，恨不得现在就飞进太极宫找她问个明白。

“你说，飘儿现在在做什么呢？她不是飘儿，又是谁呢？”瑾瑶似乎在跟林炳烨说，又似乎在喃喃自语。

此时的杨飘正在与沈岩同行，让他带领着，去看望大理寺中被分开关押的被咬伤的将士。

随行的人除了小翠，还有弘寂。

当他得知了尸人的存在，便觉得不妙，又逢杨飘所说，此病可以通过伤口传播，杨飘执意要去，弘寂便更加坚定了要陪着她的决心。

实在拗不过他，便答应让他随行。

将士们此刻士气十分低落，谁也想不到，没有任何错处，却要被拘在这一方牢房中，犹如犯了什么大罪一样。他们跟着沈岩出生入死为圣上效力，结果却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不禁纷纷心寒，不知是谁，说起来这还是那个皇后的主意，人人都道杨飘是个祸国妖后，比媃翊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坏。

因此，杨飘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到达时，没有几人给她好脸色，其中有一个被关押的将士甚至还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这要是在皇宫之内，在皇后面前失仪，可治大不敬之罪，但这里是牢房，都是行伍中人嗯，自然不讲究这些。提起关押这些将士，沈岩也是一肚子闷气，他自问没有得罪过杨飘什么，却要让自己的兄弟无辜被抓，他嘴笨不善言辞，但那位仁兄往地上吐痰，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

杨飘知道他们心中都有不满，并不在意，她回头看了看沈岩，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她对着看起来还算友好的一位将士周遭打量了一下，为了尽量让他们的不良情绪减轻到最低，牢房里几乎是顶配：干净柔软的床，花样繁多的饭菜，甚至还铺上了一层软毡，踏上去软软的，脚步声几不可闻。

“将军们，可还住的习惯？”她讨好般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礼貌而客气，“委屈各位几天，若是那丧尸病毒没有传播给各位，咱们大家都放心了不是？”

“你怎么知道这种是什么鬼的病毒，你怎么知道这能传播？你不过是区区一个黄毛丫头，还不如老子的妹妹年纪大，我们凭什么信你？”那个往地上吐痰的家伙率先发话。

他一说，周遭的将士也跟着说，“就是啊”，“就是啊”，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杨飘点点头，“你们说得对，我只是个黄毛丫头，诸位敢不敢跟我这黄毛丫头打个赌，要是半个月之后，你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病，我就给在场坐牢的兄弟们下跪道歉，每人赔偿一百两黄金，作为你们的精神损失费，做几天牢就能拿到一百两黄金，血赚不亏，这样可好？”

不等他们欢呼，杨飘又马上转折了一下，接着说道，“可要是半个月之内，你们中有一个人变成了丧尸，你们会信我的话吗？你们敢赌你们肯定不会有事，敢现在去接触你们的妻儿父母吗？如若万一，这真是会一种传播的病毒，你们是第一波，你们的妻儿父母便是第二波，到时这世界，将是一个人间地狱，闸门一旦打开，便再也回不去了，你们真敢赌吗？”

杨飘的话掷地有声，将士中有人不禁心虚起来，

“你们在这里，就是在打仗。一场与病毒的战斗，能不能将病毒掐灭在萌芽状态，能不能挽救世界于水火，就看你们了。你们是真正的英雄，我杨飘向你们致敬。”说罢，拂衣下跪，对着一个方向梆梆梆磕了三个响头，随即调换方向，对着另一边的牢房又是三个响头。

看到一国之母不顾皇家尊严，跪下对着自己磕头，众将士慢慢沉默了。他们自入行伍那天起，便誓死效忠国家，保卫大好河山，如果真如她所说，现在不正是报效国家的大好机遇吗？如果她说的不对，好歹还有一百两黄金可拿，如果她说得对，自己就更应该待在这里。

杨飘还要磕头，沈岩搀起她来，轻声说道，“好了，够了。”

他不会表达，但搀起杨飘的那一刻，他也从心底原谅了她。

杨飘环视了一圈，眼中不知何时已经噙满泪水，传染上的人大概率便要死了。

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会每天来看你们，现在我去做点好吃的……”说完便忙不迭地往外走，不想让人看见她的泪水已经流得满脸都是。

等在外面的弘寂和小翠见了她这个样子，都吃了一惊，

“阿弥陀佛，杨飘，你这是怎么了，所谓万事万物不可太过执着……到底怎么回事？”弘寂关切地询问。

“娘娘，是不是那些将士气你关着他们，出言不逊欺负你了？”小翠道。

“都不是。”杨飘随意在脸上抹了一把，“沈将军，这些将士的家属，劳烦您好好安抚，抚恤金，我也出一份。”

公瑾在西郊别苑守丧之时住在清凉殿，此时夏末秋初，天气渐凉，想起小时候，周现喜欢带着他围猎，亲自教授他射箭骑马，大一点去了太学，连诗书都是过问得最勤的。

父王对他总是严格，而他也从没让父王失望过，他优秀，聪颖，出类拔萃，是一众弟兄姐妹艳羡的对象，他是毫无疑问的储君人选。

他何尝不知道父王对自己的忌惮，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立他为储君之后，父王时刻担心他结党自大，抱团与他对抗。因此他也总是在父王面前低眉顺眼，父子之间开始出现了隔阂。

随着媃翊的到来，父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从前那些点滴似乎都化在了这俞加浓重的隔阂中，他再也看不清父王的真实意图。前几日见了瑾瑶，如果真如她说的那样，父王扶植揽月教与周梧锵，是为了平衡朝堂势力，削藩一掌兵权，那么自己是不是误会父王了呢？

公瑾叹了口气，父王的死，说到底是他安排的，他才是那个屠龙的凶手……

公瑾这样想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刘斗一今晚身体不适告了假，西郊别苑先皇身边的赵公公当值，他会不会此刻也有一丝感伤？算了不管他。

公瑾继续想着，

还有大哥，也是死在自己的计谋中。茹德港老五，是他的暗卫。在周隐迹身边装聋作哑数年，终于赢得了他的信任。小旋风一打入茹德港，周梧锵派去洽谈魔花生意的人便被他回绝了，周梧锵以为侏儒对价格有所不满，侏儒以为二皇子只派了小旋风来，却不知都是老五在中间捣鬼。

大哥啊大哥，要怪就怪你不该出生在我前面，还大张旗鼓地联络藩王，那林炳烨是你能掌控的吗？他不过是传递了书信，利用你的手去杀皇帝罢了。至于为什么跟你联络，你是皇家嫡长子的消息，你以为是谁透露给他的？是我啊……

公瑾又皱了皱眉，今天这哭奠他太投入了，以至于脑壳有些痛。

“圣上，”赵公公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他要干什么？

公瑾不耐烦地听着我，可他的下一句话让他又惊又喜，赵公公说，“皇后娘娘求见。”

是飘儿来了？公瑾一下子坐起身来，两个小太监帮他拨开帐幔，赵公公含笑立在阶下。

“皇后娘娘放心不下圣上，一忙完了手上的事，便急急忙忙赶来了。”赵公公带着一脸姨母笑。

“快宣。”公瑾的声音因为兴奋而高了几度。还以为今夜要孤枕难眠了，想不到飘儿还是跟来了，真是太好了。

杨飘一袭素衣，映着皎皎明月，踏着一地星光，袅袅婷婷而来。

赵公公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众人知趣地退下。

“飘儿……”公瑾说着上前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