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娃从寿仁宫出来之后，便回到自己所住的泽芙宫禁足，泽芙宫的名字还是圣上亲自题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谢谢她带来的极地芙蕖和北回的和平，她直到现在才不得不承认一个残忍的事实，公瑾不论是作为太子还是作为圣上，都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自己当初还信心满满自己定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可如今……她苦笑了一下，让玛莎摘下她头上的红宝石步摇，自从公瑾登基以来，或者更确切一点，自从那个杨飘回来之后，他就再也没在自己这里留宿过。掬斓尚且有太后的疼爱，自己背井离乡，可真是孤立无援了。

她摸出身边的九节鞭，那是母后在她临行前送给她的，当时她一脸骄傲，不顾母后的担忧与眼泪，执意要去远方走走看看，定要嫁给这世上最好的儿郎，可如今繁华落尽，只剩一地落寞。

也行许如果没有那个杨飘，公瑾会慢慢看到她，接受她，可现在她来了，一切都变了。北回这群没脑子的傻子，这么大个人没有找到，要是提前杀了多好。

她穿过一排排的荼蘼架，桂花树的清香阵阵飘来，眼下正值三秋时节，家乡的枫树叶应该已经开始变红了，白桦的叶子也要黄了。

她想起家乡，眼眶酸了酸，随即一抹眼泪，他们北回的女孩，个个都是好样的，从来不会伤春悲秋，怎么到了这南都，也跟着当地人多愁善感起来？这可不像她。

“玛莎，我们来练武吧！”禁足一个月可真是难熬，她得找点事做。

玛莎陪着她，两人就在泽芙宫的天井里演练起来，可九节鞭很长，演不几下，便到了边缘，差点碰到假山和陈设的古董，这里不比北回的空旷，甚至连浮香馆都不如。浮香馆还有一大片空地，可以让她尽情施展，可这泽芙宫，连片大空地都没有。

毕竟谁也没预着一个嫔妃需要个大空地来练鞭子。

“好鞭法！”冷不丁一个小太监站在阶前鼓掌。

娜娃正愁演不开鞭子，见到来了一个小太监给自己捧场，低落的心情略略好了一点，“你是哪个宫的？怎么没见过你？抬起头来。”

杨飘笑眯眯地靠近，抬起头，娜娃和玛莎都是一惊，“是你？”

“嘘——”杨飘把手指放到嘴边，“别声张。”

娜娃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皇后娘娘，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想起方才圣上对她一往情深的眼神，刚刚好些的心情又跌落谷底，“你来干什么。”

“我没地方去，到处转转。”杨飘说着拍拍身上的土，黒烟云母凤钗是个好凤钗，就是削墙的时候土有点儿大。“不欢迎我啊？”她说着嬉皮笑脸地靠近，调戏个美人什么的，她最喜欢了。本来要去找张空极要个避子汤的，可人家一听说要这个，吓得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一把年纪的人了，真怕他有个好歹，杨飘赶紧作罢。

想来这种药掬斓那里应该有，便打定主意到她那去，谁知道记错了方位，摸到娜娃这来了。也好，她对娜娃倒没什么坏印象，这个人息喜怒都在脸上，不像掬斓那么婊里婊气。

“皇后娘娘，您打扮成这个样，不大——”玛莎想说，不大像话，可想想她是皇后，还是打住了。

杨飘不理她，而是看着娜娃，“鞭子耍不开吧，要不要换个地方？”

“换去哪？我可是被禁足了。”娜娃撅起嘴，这个皇后倒是与她见过的南都其他女子不同。

“咳，你也不像个听话的人啊，怎么这么胆小？”杨飘在凉亭的长椅上坐下，倚着靠背翘起二郎腿。

娜娃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什么？什么意思？”公瑾不是说，这个杨飘的缺点就是太守规矩，太循规蹈矩，因此太后才不喜欢的吗？怎么……

“今天天气这么好，秋高气爽，换上太监衣服，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杨飘说着朝她挤挤眼，又顺手拔了根名贵兰花茎，放到嘴边嚼了嚼，呸，不好吃。

这个二流子一样痞里痞气的混混儿，居然是号称循规蹈矩传统守旧的——皇后娘娘？！玛莎用北回话念叨了一句我的妈。刚要替她们家娘娘出言拒绝，只听一声翠翠的声音叫道：

“好！”

娜娃几乎跳跃着到了杨飘身边，“你该不会骗我出去，再揭发我禁足期间乱跑，让我受更大的惩罚吧？”

“我不明白你到底怕什么——”杨飘摇摇头，又拔了另外一根草，“还战斗民族呢亲，就这点胆子，啧啧。不去算了，我自己去，那地儿可大了，鞭子呼呼呼地想怎么耍怎么耍。”

娜娃被她一激，往日的勇气与热血开始复苏：“好！”就算是皇后在给她挖坑，她也跳了，毕竟自己已经好久不曾好好耍上回鞭子了。

玛莎缩缩头，“这样……不好吧……”

“怕你就在这待着，我同皇后娘娘去。”娜娃看看玛莎的宫女服饰，“把衣服脱下来给我。”

于是，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手拉手钻过了狗洞。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对食去哪。”杨飘猥琐地笑笑。

“少废话，你说的好地方在哪儿呢？”往日那个耀武扬威的娜娃又回来了。

杨飘拉起娜娃的手，往皇宫东北方向走去，穿过层层殿宇，穿过茂密的树林，越过一个又一个小桥。

终于来到一处宫殿前，上面牌匾上写着几个大字，“景仪宫”。

“景仪宫？”娜娃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好的？

“景仪宫从前是三皇子的住处，未及弱冠之年的皇子都住在皇宫之中，但如今朝局变化，三皇子做了郡王，出宫住去了，这景仪宫就空了下来，况且他母亲凌太妃也已经在西郊别苑，他就算回南都也是去母亲那，不会回来的。”杨飘长篇大论地解释道。陪着公瑾批阅奏章的好处之一就是，内部消息比较灵通。

“那他这里有何特别啊？”娜娃只关心能不能耍得开她的长鞭。

“皇子们的住处都有专门给练武预备着留下的大片空地，他们都要文物兼修的嘛。”杨飘说着轻轻去推景仪宫的门，可是从里面上了锁。

“一定还有侧门！”娜娃一听有地方，高兴得团团转，到处转着找侧门，侧门也锁了，她又抬头看看高高的宫墙，“也许我们能翻墙……”

一转头不见了杨飘，“皇后娘娘？你在哪儿？”娜娃不敢大声喊，怕引来禁卫军。莫不是她故意戏弄我？娜娃心里开始犯嘀咕。

正要发火，只见杨飘灰头土脸地冒出来，指指一个隐秘的角落，“请进。”

娜娃低头去看时，一个新凿的狗洞赫然出现在眼前，她指指狗洞指指杨飘，“这这……你你你……”

杨飘就知道她得震惊于自己的混不吝，也不理她，“我先进了，您请便。”

“我我，”娜娃知道杨飘不靠谱，不知道她这么不靠谱。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刁蛮任性，但是跟她这个皇后娘娘比起来，简直又是小巫见大巫。

娜娃不情不愿地也钻了狗洞，两人看着对方都哧哧笑起来，相互搀扶着跑进了院子。

景仪宫果然如杨飘所说，一个人也没有，她们跳过抄手游廊，翻过假山，趟过洗砚池，终于来找到了一处大片的空地，种满了青草，平整而空旷，四周都是围屏，绝不会打到外面的东西。正是一个练武的好地方。

娜娃“哦吼”一声，飞身跃起，长鞭到处，如银蛇出涧，搅起呼呼风声，正旋而上，身体如同与长鞭合为一体，如蛟龙出海，如闪电临空，煞是矫健俊美，杨飘只恨没带个手机，这要是直播，一分钟内粉丝破万，打赏上千，娜娃瞬间成网红，自己做个经纪人刷刷刷数钱数到手抽筋……

娜娃忘我地享受着挥鞭的乐趣，杨飘忘我地享受着白日梦的乐趣，谁也没注意到，一个白衣少年慢慢靠近，娜娃长鞭收拢，凌空翻了个跟头，正要落地时，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便要崴一脚，那白衣少年赶忙飞身过去搀住了她。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少年眉清目秀，潇洒英俊，怀中的少女明艳美丽，娇俏可人。

简直是一对璧人啊，太般配了……

杨飘从姨母笑中回过神，“你你你，你谁啊？”

白衣少年慌忙将娜娃扶稳放开，看了看这灰头土脸的小太监，略略松了口气，“本王是周江瀚。”

“见过嘉亲王殿下。”杨飘行了个不标准的太监礼，娜娃则红着脸，还没从刚才的状况中回过神。

“你们不是本王宫里的人，为何在此？”周江瀚说话时，眼睛一直粘在娜娃身上没有离开过，这宫女鞭子挥得如此好，真是一绝。英姿飒爽的样子，实在是太潇洒了。

“景仪宫虽然没人住了，可院子还是要打扫的，我们今日被分配来锄草，看这空地不错，便演习了几把，玛莎，还不谢过王爷。”说着给娜娃使了个眼色。

娜娃机灵得很，马上一屈膝，“奴婢谢过王爷。”

“你叫玛莎？”周江瀚对她笑了笑，与公瑾颇有几分相似，

“是……”娜娃当初就是被公瑾这个笑迷住，沉沦不能自拔。如今看到周江瀚，心脏不受控制地又狂跳起来。

“你是哪个宫的婢女？鞭子舞得真好。”与周公瑾的礼貌疏离和周梧锵的阴鸷冷漠不同，周江瀚是爽朗热烈的，他也才十五岁，与娜娃和杨飘同年。“我小时候也喜欢舞鞭子，但我母妃不喜欢，说男孩子舞鞭太女气，不够阳刚，我便不再舞了，现在看来，我母妃说得没错，还是女孩子舞鞭子好看。”周江瀚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笑，低下头。

“谢王爷夸奖，我是泽芙宫的，这位公公是太极宫的。”娜娃赶忙从花痴状态中清醒过来，这一次她可不能再犯糊涂了。

“王爷，我们该走了。”杨飘拉拉娜娃的衣袖，满脸姨母笑。

“好，那就下次再聊。”

两人刚要走，意识到不妙，周江瀚含笑看着她们，大门是反锁的，难不成，在他眼皮子底下从狗洞子里钻出去？

“王爷，还是您先请。”杨飘马上反应过来，“抱歉，奴才刚来不久，不知礼数。”

“太极宫的小太监，可是伺候圣上的，居然能不知礼数？不会吧，”周江瀚哈哈一笑，绕到她们跟前，“我看你们不是太监和宫女，却像翻墙进来的小贼。”

“喂，”娜娃脾气不好可是出了名的，现在公主脾气又上来了，卷了卷袖子就要开干，“你说谁是小贼哪？”

“我这景仪宫，可是大门紧闭，二门紧锁，二位如何进来的？”周江瀚玩味地看着娜娃，“你这位婢女竟敢跟我大声说话，宫里的教养嬷嬷是怎么教的？”

娜娃翻了翻白眼，“你想怎么样？”

周江瀚又恢复了嘻嘻哈哈，“跟我说实话，我看在你鞭子舞得不错的份上，给你网开一面，不声张出去，若是还糊弄我，我就把景仪宫的女官叫来，认认你们到底是谁！”

杨飘心里暗笑，果然是个孩子，要是想知道真相，一开始就问问宫里下人不就得了吗，还不是想撩妹。

她默默地继续着姨母笑，看着娜娃小眼珠左右乱转地扯谎。

“我们是泽芙宫北回公主身边侍奉的奴才和婢女，我们是北回来的，因为在泽芙宫舞不开鞭子，又听说您这里有上好的练武场，所以不知礼数，唐突了殿下，还望恕罪。”娜娃看看杨飘，见她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自己又接着往下说，“真的，不信我说几句北回话给你听。”说着果然说了几句北回话。

“那你哪？”周江瀚看向杨飘，让她也说两句。

杨飘直接整了两句俄语，这还是她做胡舟舟时候大学的选修课，小意思。在她听来，这北回语跟俄语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要把舌头卷起来尾音拉长。

反正周江瀚也听不懂。

“好了，你们走吧。”周江瀚皱皱眉，“临柯，带他们出去。”

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个青年太监，瞬间来到二人眼前，低声道了声“是。”

杨飘与娜娃出来，便往泽芙宫而去，又怕被那个叫临柯的太监跟踪，便等到太阳下山了，才慢慢吞吞回到太极宫，当然还是从狗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