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现见到侏儒一步步举着剑逼近，不怒反笑，轻蔑地连躲也不屑于躲，“一柄破木剑，也肖想伤得了朕?朕那些儿子们，虽说不成器，但个个都——”话未说完，便震惊地看着从胸口穿出的利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匕首从后背进入，从前胸穿出，比蝴蝶振翅的用时都短。周现反应过来的时候，惊骇地长大了嘴。他慢慢转头，正看到寥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一刹那惊讶超越了恐惧，他伸出一个手指指向二女儿，“你——”刚一开口血便从嘴里流出来，

“这一刀是湛妃娘娘的。”寥汀握着刀柄，一下子从他的后背拔出来，见他转过身面对自己，又将匕首从他肚子捅进去，这一次周现只闷哼了一声。

“这一刀是我母亲尹秀萍的。”枫儿嗜血地笑着，血溅了她一脸，做寥汀期间她一直不苟言笑，谨言慎行，今日终于能够痛痛快快做一回枫儿！

正当她要抽出刀，彻底将周现置于死地之时，一支羽箭穿透了她的心脏，随即，刷刷刷几声，长箭破空，枫儿扑倒在地，身死当场，她这一生，九岁便结束了自己做枫儿的日子，做替身做了十五年，从见到周梧锵的第一眼，便她深爱着他，她做的牺牲，不需要他看见，只愿他与所爱之人平安。

此次复仇，枫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周现退位，周梧锵本打算亲自结果了他，可如此一来，便要玉石俱焚，况且新皇与他芥蒂已深，若再不抽身，便要成为阶下之囚。

她怎么忍心他拼上自己的性命。

若要死，她替他死，若要活，就让他潇洒地活。

与周梧锵不同，她生来就是个贱命，她是茹德港老三与婢女尹秀萍的孩子，若不是结识了二皇子，她的生命会如同茹德港出生的万千女孩一样，嫁人生子，穷苦一生，安稳一生。

为了二皇子，她以二公主的身份嫁给了郡王，控制自己的丈夫成为他的傀儡，她早就为了他赌上了自己的所有，又何须在乎区区一条贱命?若是她的死能为梧锵的复仇之路助上一臂之力，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或许世间真的有魂魄，那么她死之后，便一定飘升到他身边，守着他，看着他。

枫儿睁大了眼睛，艰难地呼吸了几下之后，便一动不动了。

一旁的周伯瑾身中两箭，尚自在挣扎。眼睛中流露出不甘与怀疑，自己与寥汀早已摸索好了路线，进行了最为完善的安排，老皇帝的作息，行程，随从，无一不一清二楚，今日也是早有谋划，支开众人，为何却被射杀?究竟是何人所为?

他躺在地上，知道大势已去。忍痛抬头时，只看到禁卫军陆续前来，听到一个青年略带焦急的爽朗声音，“父王，儿臣救驾来迟！”

他想要张口为自己辩驳，随即，禁卫军中一个士兵朝着他的脑门就是一刀。

“圣上，刺客已经全部伏法。”

再看看一旁的周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显然已是濒死之态。公瑾在他身旁蹲下，用手按着他的伤口止血，“父王，再坚持一会儿。”随即大声命令道，“速速传太医！”

刚刚不知所踪的许公公此时也尖声叫着，“传太医，快传太医！”

周现一眼瞥见他们手中的羽箭，那侏儒与寥汀已经伏法了，他合该是真命天子，天选之人，竟然没有死，强烈的侥幸感让他没有在巨大的疼痛当中昏死过去，兀自勉力支持着。

此刻他真的想对着那侏儒的尸体大笑，听说还没死透的人还能听到些声音?他真想揪起他的耳朵，对着他大笑，看见了吧，你这个死侏儒，短命鬼，你就该死，你早就该死！而朕，合该万寿无疆，神明庇佑！

直到众人将他抬到寝殿，孙太医才珊珊而来，把了脉之后，不动声色地退出来，对着公瑾便连连摇头。

“圣上节哀，太上皇被匕首刺穿了胸壁和腹壁，有大量积血，现在这样，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公瑾木然地听着，这一切早在他的谋划之中，新皇登基，朝局不稳，臣子之间互生嫌隙，各个抱团，有支持老皇帝的旧臣一派，也有支持立嫡长子的守旧一派，况且林炳烨在旁虎视眈眈，周梧锵虽远遁他乡，以寥汀公主为首的二皇子一派也是蠢蠢欲动，与其选择调重兵把守西郊别苑保护太上皇，不如趁此机会把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两个派系一举拿下。

只不过要对不起父王了。

人非草木，公瑾想到父王自小对自己的栽培教导，不禁心酸落泪。

在亲情与权力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父王，儿臣来迟了。”他坐在床边，握住周现的手。

“太医说朕……还能挺过来吗？”周现觉得很累，说话开始有些吃力。

“能。”公瑾不想戳破他最后的希望，潦草地应付着。

“朕就知道……可寥汀，怎么会……咳咳咳……”周现说着咳出血来。

“寥汀早已经死了，这是假的寥汀。”公瑾尽量简单地解释。

“怎么会……”周现皱起眉头，

“那个侏儒，是我……是我大哥吗？”公瑾想到那个死不瞑目的侏儒，那是他见到周伯瑾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你……你记住，你没有大哥……你就是老大。”周现看着公瑾，这才是他最骄傲的儿子，那个怪胎什么也不是，跟他没有关系。

公瑾的眼眶被泪水模糊着，哽咽着终于滚下热泪。“父王……”

“我知道，是你干的……都是你干的。”周现自知时日无多，朝公瑾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干得好。”

“为君之道……心要狠，别……别犹豫。”周现笑笑，他终于长成了一个君王该有的样子，这样他就放心了。

“父王，您能原谅儿臣吗？”公瑾跪在床边，紧握着他的手，将头埋得很低。

而周现此时已经听不见他说的话，陷入了幻觉之中，“别怕，别悔……”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一股鲜血喷出，随即永远地闭上了眼睛。